第77章 永徽元年(2 / 2)

原來如此。

他抬起頭來,語氣溫淡如水道:“蕭氏在東宮為良娣,又有子女,淑妃位不合宜嗎?”

王皇後有點猶豫該不該說,她分辨了一會兒皇帝的神情,卻略有些沮喪的發現,一如往常看不出皇帝到底在想什麼,甚至看不出喜怒。

她索性直接說了:“蕭氏心大的很,有一事我年後才知道——陛下可知蕭氏竟然改了感業寺的舊例?”

聽王皇後提到感業寺,李治微微一頓,隨後才點頭道:“朕自然知道。”

王皇後看了皇帝一眼:“也是,陛下肯定知道,這事兒蕭氏自己做不了主,必是陛下應允她的。她倒是會做好人——說什麼先帝的嬪妃哪怕到了感業寺修行,也不當與普通姑子一般淒苦,應帶發修行,還可每年元日與家人相見一回。”

“先帝嬪妃裡有不少都是官宦人家之女,得知此事都很感念蕭氏,昨兒元宵佳節,命婦入宮,還有不少人去了蕭氏處,為此事向她道謝。”

王皇後不免有些委屈:“便是陛下仁厚,欲廣施恩德,這樣的事兒為何要交給蕭氏出風頭。”

李治再次抬手按了按額頭,無話可說。

說什麼呢?說朕其實是先暗示你的?但你根本不接朕的話?

李治欲關照媚娘,卻不好自己提出給感業寺恩典,便先下旨給所有太妃都提了份例,然後又在皇後跟前提了一句:有子女的太妃們還有後人奉養,可憐感業寺中妃嬪卻是孤苦,其中許多也是勳貴官宦之女,在宮裡多年也未有過失。

皇後聽完,回了他個‘哦’。

然後兩個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

李治這才又在蕭氏跟前提了一句,蕭氏則很快心領神會,抓住了這個又惠澤感業寺嬪妃,又跟皇帝保持同步,又能給宮外不少人家賣好的機會。

見王皇後委屈,李治卻也不想解釋什麼,隻淡漠道:“皇後是六宮之主,何必計較這些事?”

皇後剛想再說,就覺得袖子又被人悄悄扯了一下,她就住口了。

然後想起來——

對了!她今天也不是為蕭氏來的,就是方才話趕話,想起蕭氏那做派一時生氣才說到這兒了。

於是皇後把關於蕭氏的話先放下,重新整理了下思緒,開始說正事。

“陛下,其實我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想要求陛下。”

李治的神色微變。

他……有點慌。

王氏居然說,求他?

怎麼說呢,就像方才的幾個話題,王氏在不經意間都能給他噎的需要一段時間緩緩,如今王氏居然說有事求他?!

李治甚至坐的端正了一點,這才開口謹慎道:“皇後何必用求字?直說便是。”

王皇後聽他這麼說,果然爽快直言道:“陛下已有兩子,皇長子的母親劉氏出身低微,我瞧這回陛下也隻給了她六品寶林之位——如此出身,如此位卑,如何配養育皇長子。”

“陛下也知,我多年無子膝下空虛,很喜歡孩子,陛下能否將皇長子交給我養?”

李治望了王皇後片刻,之後便垂眸,伸手將湯盅的蓋子蓋上。

脆瓷碰撞,在冬日裡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然後他開口道:“不能。”

王皇後一怔,等著皇帝說理由。

卻見皇帝根本不解釋為什麼不肯,隻是道:“朕累了,皇後回去吧。”

王皇後還欲再說,身後隸芙又忍不住扯了她一下,心中急得要命:雖說陛下是拒絕了,但沒有生氣。皇後您這會子可彆硬爭啊,若是陛下惱了把話說死,就沒有回轉餘地了!

好在隸芙因為心急,這下扯的比較重,皇後也就沒再說。

隻憋著氣告退了。

出了立政殿才道:“你方才使勁扯我做什麼?我還有話要說。若是在正經人家,所有庶子都該交給嫡母養育的。律法中都說:妻者,齊也,秦晉為匹。妾通賣買,等數相懸!”[1]

隸芙在旁邊好言相勸半日。

見皇後不氣了,才替皇後分析道:“陛下不肯皇後養育庶長子,莫不是擔憂庶長子身份貴重了,會壓過蕭氏所出之子?”

皇後失望道:“大概是吧,皇帝一向更偏心蕭氏。若真是如此,陛下再不會把孩子給我養。”

隸芙便道:“陛下不允,皇後娘娘何不請人說個情?”

王皇後隨口道:“誰能說動陛下……”接著便反應了過來:“你說的是長孫太尉?”

隸芙點頭:“長孫太尉是陛下元舅,又是先帝托孤重臣。自陛下登基來,凡是太尉所提之事,陛下無有不準。”

王皇後點頭:“這倒是,若是太尉肯說話自然成的。可是……我王家也好,舅舅的柳家也好,與太尉都不相熟。”畢竟出身不同,自然少有往來,甚至還可以說有一點過節舊怨——先帝當年定《氏族誌》,還把妻族長孫氏提上來壓了‘崔盧鄭王’一頭。

隸芙笑道:“從前不相熟,以後多往來就是。皇後娘娘怎麼忘了?長孫太尉既然是皇帝的親舅舅,便也是您的親舅舅啊。從前陛下於東宮時,為將來穩妥計,不肯結交朝臣尤其是世家,於是府中便也跟著避嫌,少與東宮和長孫府上走動。”

“可如今陛下已登基,家中再不必忌諱,姻親之間來往再正常不過了。”

王皇後豁然開朗:是了,提起舅舅,就隻記得自己的母舅柳奭,怎麼倒忘記了,長孫太尉也是她的舅舅!

*

立政殿。

小山聽到殿內的動靜,連忙進來:“陛下在找什麼?”

李治道:“父皇之前的大氅收到哪裡去了?”他記得每到冬日,父皇都會在偏殿架子上隨意扔一件大氅,若是夜裡看奏疏冷了或是要出門,就好順手拿過來披著。

“都在後殿好生收著呢。陛下……”

“拿來一件。”

“朕有點冷了。”

*

李治裹著一件舊大氅,坐在窗前看雪越發下的急了,不由想起媚娘。

感業寺簡陋又孤苦,她想必也跟朕一樣,覺得難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