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已變(媚娘陛下當斷則斷)(2 / 2)

這便是勢。

“先生。”薑沃一禮到底:“擾了先生雲遊,實在不安。”

永徽四年初,灞橋風雪景。

這便是神醫特有的安慰劑效應了。

可現在,完全是砧板上的肉,隻能戰戰兢兢等著太尉發落。

“隻瞧在當年你給老夫的那些醫書份上,莫說是近在梁州,便是再遠些,我也會應這一趟回來的。”

孫思邈診過脈,細端量過媚娘神色,又問了許多話後,才直白道:“昭儀兩次有孕,是有些近了。女子產育是極傷元氣的事。”

“此次有孕後,還是緩一緩好生調養兩三年。”

“且昭儀素日多用心神,雖說原是康健之人底子厚,但終究要善加珍養才是。”

皇帝就是那條生路。

比如劉寶林。

誰知道每個人背後牽著多少人,心裡又藏著多少心思呢。

孫思邈搖頭:“我知你的脾氣,若非實在有事,不會向我開這個口。”

作為一個皇帝,想拿回自己能夠定儲的權力,難道不對嗎?

薑沃早候灞橋旁的亭中,見熟悉的馬車自長安城外而來,便順著石子路來到路邊。

會有人依附上來,更會有人展露出敵意!

文成搖頭:“我以後進宮必然也要少了。”江夏王出事後,她也當跟著沉寂一段時間。

而從前宮中,跟媚娘沒有衝突,覺得她如沐春風,能與她和睦相處的人,也變了。

薑沃轉頭囑咐兩個女衛自行回去,她則上了孫思邈的馬車。

比如今日,除了公主們,其實沒有什麼命婦敢來與她搭話問好,大約是怕跟前江夏王有關聯,就觸了太尉黴頭。

這種讓妃嬪緩要子女的話,也隻有孫思邈敢這麼直白說出來了。

有敏銳的人,必然能嗅出陛下有意改換後位的心思。

孫思邈的麵容從簾子後露出來,溫和笑道:“莫要多禮,外頭風雪,快上車來。”

“朕並非不知後宮陰私詭譎事,隻怕此間爭鬥不比前朝差。”

兩人對坐,直到一局終了,磊磊落落殘棋一局。

儲位從來爭的是生死。

薑沃在皇帝說出這句話前,就已明白:是,皇帝這三步,直接從出身、子嗣和帝寵三方麵把媚娘徹底推到了眾人跟前。

自謀反事後,宗親敗退,太尉真正可稱得上是大權獨攬。

文成就道:“隻盼你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就見媚娘笑道:“孫神醫看過後,旁的不說,心裡就安定許多。”

薑沃看似站在原地,目不斜視,其實用餘光看了一眼皇帝。

總有些疲倦之色,像是影子一樣掠過她的麵容。

似劉寶林這般,已經把身家性命都壓在皇後處的人,又如何能接受媚娘的孩子,給太子帶來的威脅?

無論最後媚娘做了什麼決定,她總會陪著她一起。

薑沃罕見覺得,你們兩位確實有點謎語人在身上的。

不過很快,其中一個謎語人就點了自己的名:“太史令隨朕去前頭。”又囑咐媚娘好生歇著。

薑沃見媚娘麵上帶笑,倒是皇帝臉上還有些猶豫之色似的,不由問道:“陛下可還有疑慮?”

等文成告辭,薑沃邊自己一枚枚收棋子邊思慮:正如弓拉滿一定會回彈,正如兩方各自落子後,勝負一定會自分。

若說皇後背後的世家,此前對媚娘這位有子寵妃,隻是‘務必打壓’下去的想法,那這之後,應當就是‘務必除之’的態度了。

“朕也明白,若再拖個幾年,朝上人人隻怕已然慣了太尉威勢,慣了聽從於太尉,再沒有心氣了——且宗親暗弱,舅舅現在已然騰出手來,以後朝上再有忤他心意令他厭煩的人,直接可以發落了。”

因此,皇帝不能,也無意拿著這些朝政事與舅舅奪權,平白損耗社稷。

“是該趁現在……可媚娘又忽然有孕,精神看起來不如從前不說,身邊還要帶著那麼小的弘兒。”

甭管長孫無忌多麼獨攬大權,但無可否認的是,他是個能臣,有關社稷百姓的政令皆是佳政,有關朝政庶務,至今李治都還能跟他學到些處事之道。

見皇帝也很專注聽著,聞言也讚同點了點頭,這才放心些:這皇家子嗣事,媚娘一人說了不算,得皇帝點頭。

媚娘都一一應了。

他要有一件光明正大與舅舅產生不可調和分歧的事。

但事情總要有個突破口。

隻要他撕開這個口子,自然會有人依附過來。

“哪怕媚娘就住在這立政殿,朕也不敢說,這立政殿裡就乾淨。”且人心易變,此時乾淨,將來也未必。

但就像一張弓拉到最緊,一根彈簧壓到最低,其實反對長孫無忌的人,也已經被壓到了極致——比如原來有宗親在中間做緩衝,許敬宗這等招長孫無忌厭惡的人,還能依附下宗親庇護,喘口氣。

媚娘坐直了身子,堅持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薑沃立刻就明白了——

皇帝心中惦記,也陪同在側——他們朝夕相處,自然看得出,這次媚娘有孕不似上回懷弘兒一樣,那麼有精神。

李治麵容上卻還是未決之態:“哪怕無大礙,你懷著身孕精神短缺也是朕親眼見到的。不如再往後推一推吧。”

薑沃隨皇帝來到前頭偏殿。

上車後,再次垂首致歉。

人都是求生的動物,麵對如此大的生存壓力,自然要不顧一切的找條生路。

李治已然看清,宗親之後,他該自己上場,與舅舅分一分這場‘勢’的成敗了。

可現在……

薑沃頷首:“是。”

皇帝道:“原本,朕準備正月裡就給弘兒封王,並以追賜武德年間舊臣為由,給媚娘之父複加爵位。再將媚娘的位分往上動一動。”

如今媚娘膝下已有一子,皇帝還特為其取名李弘,這半年來又格外優寵,兼之趕著元日再傳出喜訊——他們對媚娘得態度,已經隨勢而變,必是要打壓媚娘,以免威脅到皇後和太子。

*

薑沃收起了最後一枚棋子:媚娘,實是站在懸崖峭壁之上。

當時媚娘是沒有根基沒有子嗣的寵妃,皇後處(或者說王、柳兩門)的態度是拉攏。

是決意冒險,還是先退一步求穩——

“這樣對母體好,對孩子也好。”

李治將心裡諸事,一股腦念叨了一遍,然後望著眼前一言不發的太史令,略微苦笑道:“朕知道你的脾性,跟你說這些事,你也不會催朕做什麼決斷,你隻會等著朕與媚娘來定。”

也實是站在四麵皆敵之地。

孫思邈又將媚娘現用著的所有補品、藥膳、餐食等方子拿來一一看過,然後再次細問了些媚娘的證候,斟酌著將方子都改過一遍,又寫了幾條保養之道,讓媚娘依此而行,這才告辭。

如今‘勢’與媚娘進宮時已截然不同。

薑沃送先生出去後,又轉回來。

“媚娘催朕勿要顧慮,早做決斷。”

為了讓她的兒子李忠能夠順利做太子,她都不惜一直‘病重’,違拗陛下的心意,將兒子托付給皇後養。

袁天罡的屋中,窗下也擺著棋盤。薑沃就相邀:“那文成陪我下一局再走吧。”

他選擇的戰場是‘後位’,或者說是‘儲君位’。

皇帝還沒開口,薑沃就聽媚娘道:“我知陛下在疑慮什麼——可如今孫神醫都看過並無大礙。陛下隻管按原定之計去行就是了。”

薑沃同孫思邈進宮為媚娘扶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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