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能用的人,基本上除了胡賊就是大盜悍匪,但平陽昭公主卻能把這些人降伏的老老實實——
“公主治軍極嚴,令軍隊所到之處,不得侵掠,申法誓眾殺伐果決!”
深廣的含元殿上,薑沃遙想公主當年沙場風範。
戰爭從來最為殘酷,從不會憐憫弱者,生死麵前更是所謂的‘黃泉路上無男女老幼’!公主能夠治住這群盜匪,令他們言聽計從不敢違背,隻能說明一件事——平陽昭公主,確實比他們都要強!
“公主治軍之名,遠近皆知,投奔者眾。”
“年餘間,由數千兵馬增至勒兵七萬,威振關中!”
彼時平陽昭公主令使者將此信送與父親處,把李淵都給整蒙了,沒想到女兒給她整出一個七萬人的隊伍來,還就在關中!
史載:“高祖大悅。令義軍渡河!”
*
朝堂之上。
群臣嗡然之聲不知何時已經儘數屏息。
時隔四十餘年,他們聽著已經漸漸被塵封遺忘的,公主的功勳。
其實人都是健忘的,哪怕掛在淩煙閣裡的畫像,都會漸漸蒙塵。若沒有人真的記得,那也不過是一張畫。
但隻要有人記得,有人在訴說,那些故紙堆上的過去,就會立刻鮮活起來。
烽火狼煙未熄,刀鋒之上熱血滾燙。
薑沃繼續說下去。
“平陽昭公主親率精兵萬餘,與先帝會於渭水之北。俱圍京城。”
“公主營中號‘娘子軍’。後長安城破,高祖入定關中,稱帝立國。曾親稱公主獨有軍功、功參佐命!”
薑沃握緊了手裡的笏板,朗聲奏道:
“平陽昭公主一生戎馬,征戰沙場,立下不朽功勳。公主病逝之年,亦以軍禮下葬,鼓吹、班劍為儀、虎賁甲卒相送。”
“為將者軍功懋著,於國有功。”
“故,臣請為平陽昭公主,圖形淩煙閣!”
*
隨著薑沃聲音落下,朝上再次響起了議論之聲。
這……
雖然薑相將平陽昭公主功績一一道來,但,從前可未有女人入功臣閣的先例啊。
就像是公主當年下葬之時,太常的第一反應是“以禮,婦人無鼓吹”。
果然,此時已有禮部官員提出此事:“公主雖有戰功,但當年高祖已然用‘平陽公主’之位賞之。”
更有人道:“夫妻一體,公主已有公主之尊,其駙馬譙國公柴紹已入淩煙閣二十四功臣,與公主入閣又有何異?”
薑沃聞言頷首道:“若是夫妻一體,何苦周員外郎上朝?明日隻請尊夫人來上朝吧。”之後又誠心誠意道:“畢竟,周員外郎這種稀裡糊塗的話都說的出來,上不上朝也無甚差彆。”
周員外郎憋的臉通紅,在內心勸告自己好幾遍‘薑相掌吏部,不要鬨僵,她掌考功、授官!’才憋住了反駁,憤憤閉嘴。
薑沃靜靜立在原地,等著下一位人來反駁。
以上這種蠢言論,薑沃並不在意,她在等的,是真正的攻訐。
果然,來了。
禦史中丞李敬玄站出來道:“陛下,皇後,若論戰功,平陽昭公主入淩煙閣也未嘗不可。”
“但下官令有一要事請教薑相。”
薑沃轉頭,看著這位李敬玄。此人前後三娶,皆是氏族名門。[2]
故而此人一向最標榜於世家禮法——之前泰山封禪,提出帷幔遮擋皇後祭祀之禮的官員中,就有他。
此時他手持笏板,對薑沃道:“下官不得不疑惑,之前未見薑相替邢國公請命,也未見替江夏王請命,卻獨獨為平陽昭公主請入淩煙閣。”
“是否因為平陽昭公主與薑相都為女子?”
“薑相到底是為平陽昭公主請命?還是……”
李敬玄直直望著薑沃,語氣裡帶了幾分‘我看破你心思’的篤定:“還是薑相自己覬覦淩煙閣之榮?便以平陽昭公主作筏子,先做定女子入閣的先例?”
朝上一片寂靜。
無數目光聚集在薑沃身上。
薑沃倏爾笑了。
真是個……好問題。
她等的就是這個質問!
*
朝堂之上,百官隻見薑相並不理會李敬玄,而是手持笏板,向丹陛之上道:“李禦史既有此疑,臣今日便奏請二聖,為後世淩煙閣定規!”
道理不辯不明。
今日薑沃要做的,並不隻為請平陽昭公主畫像入淩煙閣,更有,要定下規程,到底何等功績,才能入淩煙閣。
免得後來牛鬼蛇神的畫像,都掛到淩煙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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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
同樣立在朝中的李淳風,忽而想起一事。
玄門之中,向來有一條定規:算人不算己。除非是像袁師那般壽數將儘,才為自己算終卦。
亦要少為至親之人卜算命格。
但在收徒前,他與袁師曾為薑沃推演過一回命格。
算得四句讖詞——
【飛者非鳥,潛者非魚。戰不在兵,造化遊戲。】*
與‘日月當空’之讖一樣,彼時他們尚不能解弟子此讖。
可今日,李淳風望著在朝上,身做宰相,欲為淩煙閣定下後世之規的弟子,想起了這一卦。
或者說解開了這一卦。
原來如此。
飛者非鳥,潛者非魚。
戰,不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