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我絕不交‘兵符’ 激流渭水,映照軍容……(2 / 2)

女子封將軍怎麼會沒有先例!

若說最早的女將軍商代婦好,近乎於傳說,而漢代的女將軍馮夫人、晉的忠烈明惠夫人是數百年前的曆史。

那麼就在前朝的冼夫人的事跡,難道本朝所有人都不記得了嗎?

還是根本不想記得?

為什麼平陽公主回到長安後,生榮就是‘冊公主,賞賜逾其餘公主’,死哀就是‘喪儀得以鼓吹’。

甚至鼓吹還要被太常駁回一遍‘婦人無鼓吹’。

“我不信,這便是最好的生榮死哀嗎?”

屋內一片寂靜。

畫像無言。

薑沃抬頭——若是公主永遠停留在渭水河畔回眸的一瞬,甲胄在身寶劍懸腰,七萬兵士在手,或許也很好。

好在,她沒有跟公主一樣的孝道與身份掣肘,更身負後世機緣,所以一路走到了如今。

薑沃拿起地上的羽箭,鋒銳的箭頭劃破了她指尖,兩滴血染在箭尖。

“所以,公主,我永遠不會交出我的‘兵符’。”

*

薑沃用帕子把自己手上細小的口子先包起來,想到回去後需用烈酒消毒的痛,不由先皺了皺眉。

她邊壓著自己的傷口,邊對平陽昭公主的畫像繼續傾訴。

“不過說起冼夫人。”

“她與公主一樣,後世都不知名字,隻知道,她是高涼洗氏之女,嫁了人成為了夫人。”

“而且,她哪怕生前被正式冊授了將軍,也並不在將相傳中。”

冼夫人的生平都記載在《隋書·列女·譙國夫人》中。

血跡從帕子上微微洇出,薑沃隻仰頭道:“說起史書,公主若知道後世許多史書如何記載你,必然也要生氣的。”

“我就不說與公主了。”

比如到了宋代編篡《冊府元龜》,平陽公主很多時候直接就被記載為‘高祖第三女柴氏。’到了明清後更有甚者,稱平陽公主為婦人竟能事於軍旅,如狐妖晝遊。

腦海中不自製的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薑沃反而不覺得手上痛了。

她此時,就如在李淳風處聽聞公主性情一般,隻覺得心中錐痛。

但薑沃還是努力對畫像笑了笑,然後摘下身上的魚符捧給畫像上的人看:“我已然是尚書右仆射了——宰輔多可參修國史。雖說貞觀一朝已然修過武德一朝的國史,但依舊還可不斷增補。”

“公主,將來史冊上,自當有單為你而列的‘將傳’!”

“隻要我活在這大唐,武德年間門的舊事,我會一點點去拚湊。”

“反正才四十多年,根本不算久遠,一切都有跡可循。”

“公主,其實哪怕千年以後,也有人在努力追尋著你的真相,想抹掉層層的灰塵,看清你的麵容。”

薑沃說的不隻是現代,不隻是紅色的國度以後的事情。

還有自唐後的許多朝代,那些閃光的女子的靈魂,她們也在追念著平陽公主。

比如明末女將軍秦良玉,就為平陽公主寫過詩。

想起她,薑沃振奮了一點,笑意也真切了許多,對畫像上戎裝女子道:“公主,咱們說點高興的事情吧。”

“公主之後,也不是沒出過女將軍的。其餘的先放著以後我慢慢說,先說明末的女將軍秦良玉吧。”

“畢竟她是第一個被正史記錄到‘將相傳’裡,而不是列女傳的女將軍,咱們今日就先說她。”

薑沃興致勃勃,將秦良玉的生平曼聲說過。

淩煙閣內沉悶的空氣,似乎流動了起來。

*

薑沃說過秦良玉後,想著,反正明朝的事兒都告訴昭公主了,也不差後世事。

“公主,我的故鄉,不隻有女將軍、女官……還有許多女科學家。”

比如因“青蒿素”,國內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科學類獎的屠呦呦。

說完後,薑沃忽然又想起,諾貝爾獎,昭公主隻怕不知道。於是補充了一下:“青蒿素是可以治療瘧疾的!”古時瘧疾是高發病症,公主一定聽說過。

“我還兌換了一本醫書呢,還好大唐也有神醫。”

薑沃就這樣說下去,從科學家說到飛行員說到宇航員,又繞回到吃的——

“公主,我今天早上吃了雞絲麵。”

“大唐也常有禽類的病症。我的故鄉,曾經也有過大規模的禽流感。但後來有一位‘陳化蘭’女科學家,主持研製出了禽流感疫苗。”

薑沃還記得自己前世病亡前幾日,躺在病床上隨手刷到的新聞。

是許多國家又受到了禽流感的影響,雞蛋價格翻倍之類的新聞。而我國正因為有疫苗受到的影響最小,陳院士的疫苗已經為60億羽禽接種過。

那一晚,薑沃雖然沒什麼胃口,還是吃了一碗蛋羹。

還有……

薑沃說了良久。

後世這樣造福萬民的女子,還有很多啊,公主,還有很多。

真的很多。

薑沃把麵容埋進衣裳。

而她,卻從後世來到了大唐。

因帶著權力係統,她相當於生來就站在無數巨人的肩膀上。

其實如果按照係統最優化來說,她現在最該做的,應當是保住現在的官位,保住宰輔的權勢——權力係統是很公平的,如果她做錯了什麼,失去了權力和官職,她的身體狀況依舊會直接掉回到前世的破損狀態。

可是,她明明能做些什麼,她怎麼能不做?

*

望著平陽昭公主的畫像,薑沃忽然想起了李敬玄的質問:“薑相不提旁人,隻為平陽昭公主請命,是不是以平陽昭公主作筏子,先做定女子入閣的先例?”

筏子?

薑沃不由笑了,她語氣誠然問眼前畫中人道:“公主,為什麼不能呢?”

“何為筏?渡水之舟爾。”

“我希望咱們都是筏子,能渡後來人。”

她願意做筏子,她知道,建起娘子軍的平陽昭公主,也願意。

窗外光影轉動,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半日。

薑沃站起身來。

“公主,我再來看你吧。”

“我還有些事要做。”

比如她要先去向陛下問明平陽昭公主的名字。

到了閻大師正式作畫的時候,總不能彆的淩煙閣畫像上,皆是最高官職加姓名,而公主的,依舊隻是‘平陽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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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沃打開門,才離開淩煙閣,便見熟悉的身影自宮道上而來。

“師父?”薑沃迎上李淳風。

李淳風手裡拿著一卷畫:“前日你提起昭公主。我就查了過去的天象記,以公主的病逝之年的星辰垂象為圖,隻做公主入閣之念。”

薑沃陪師父返回淩煙閣。

踏入閣前,薑沃忽然開口道:“師父是如今世上最好的讖緯之師。那師父會相信,自己的讖緯預言能夠被改變嗎?”

李淳風淡然回道:“你自己說過的——人力雖微,終有昭著。”

薑沃聞言頷首,接過師父手裡的圖,奉在平陽昭公主畫像之前。

*

而望著弟子的身影,李淳風又想起了她讖語的後半句:戰不在兵,造化遊戲。

世間門造化之事最難言說。

造化為棋手,天地為棋盤。芸芸眾生,皆是棋子——或許一枚棋眼動了,整個棋局就翻轉過來了。

明明身處淩煙閣之中,李淳風卻覺得自己恍然回到了蜀地幽靜無人的竹林之中。

回到了袁天罡過世之前。

那時,袁天罡帶著幾分笑意對他道:“我眼睛看不清了,你替我寫一封信親送往黔州吧。”

彼時他尚未深解,袁師為何在臨終前,還要特意寫信與大公子李承乾。請他與弟子深談一回,解她心結。

李淳風唇邊浮起一絲淡淡笑意。

袁師,您是否比我更早,解開了這一句讖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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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後的第二日。

薑沃晨起照舊先來到吏部。

她習慣於先將吏部昨日彙總的公文都看過一遍後,再去尚書省。然今日才看了一半,就有負責傳話的小吏,送了一份名刺進來。

口中回稟道:“東宮屬臣,太子左諭德蕭德昭請見薑相。”

薑沃語氣如常:“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