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完美大結局(2 / 2)

紈絝世子妃 西子情 79044 字 3個月前

顧少卿扶住車轅,探頭往裡麵看。

容淩在容景的懷裡睡得呼哧呼哧的正香,小臉,小鼻子,小小的身子像一團麵團,白白的,嫩嫩的,小手睡著了還抓著容景的衣襟,將他月牙白錦袍都抓出了褶皺,父子二人的容顏驚人地相似。

顧少卿呆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指著容淩問,“就是這個孩子?”

“嗯!”雲淺月點頭。

“怎麼這麼小?這得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會騎馬射箭?”顧少卿蹙眉。

雲淺月默了一下,好笑地看著他。

容景抬起眼皮,看了顧少卿一眼,慢悠悠地道:“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顧少卿輕咳了一聲,摸摸腦袋,乾笑了一聲,盯著容淩不移開眼睛,似乎對這個小東西極其好奇,想要伸手去奪過來研究,但是礙於容景抱著沒敢下手,想要上車看,但是車裡玉子夕四仰八叉地躺著呼呼大睡,站了大半地方,已經沒了地方,他有些乾著急。

“我下去,你上來吧!”雲淺月輕輕一縱,跳下了車,讓出一塊地方。

顧少卿也不客氣,立即跳了上去。

簾幕落下,雲淺月回頭看了一眼,即便看不見車內的情形也能想象到顧少卿該是正趴到容淩臉前看他了,她笑著搖搖頭,想著希望將來這個臭小子彆被這麼多人給寵壞了才是。

沈昭見雲淺月下車,給她牽來一匹馬。

雲淺月翻身上馬,隨著隊伍一起進城。

除了隨顧少卿牽來城門口迎接的眾將領和官員外,還有雲城的百姓,一路上發出歡呼聲。雲淺月攜子而歸的消息已經再不被掩飾地傳遍了天下,百姓們更多的是對容淩的好奇。

來到城門口,容景馬車不停,沒讓容淩露麵,進了城,徑直進入雲城總兵府,

雖然百姓們沒見到容淩,但是依然足夠興奮,這一日,雲城內一直喧鬨,直到入夜。

容淩這些日子跟著雲淺月趕路奔波也累壞了,早先還沒顯出來,如今是呼呼大睡,一直睡了半日,直到傍晚才醒來。

顧少卿從將容景的大軍接進城,便做了甩手掌櫃,將事情都推給了南疆國舅和沈昭,即便容淩一直不醒,他也守在旁邊,直到傍晚的時候將容淩等醒了,做了好一番自我介紹,他先識得雲淺月,自然從雲淺月這邊算了輩分,也讓容淩叫舅舅,但是容淩不買賬,對他不咋理會,他分外鬱悶,絞儘腦汁逗著他玩,最後在屋子裡打起了把式,耍了一套劍法,容淩才歡喜的揮舞著小手找他抱。

雲淺月坐在一旁看著顧少卿好笑,容淩見得舅舅太多了,舅舅這個稱呼實在引不起他好奇新鮮了。她想著等他的親舅舅南淩睿見到容淩的時候,應是比顧少卿更費心才能收買他,估計夠他鬱悶的了。

入夜,顧少卿才離開了容景、雲淺月下榻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雲淺月在他離開後對容景笑道:“沒想到顧少卿這麼喜歡小孩子。”

容景懶懶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道:“因為他是容淩,你見吸血將軍在大街上見到小孩子什麼時候撲過去的?”

雲淺月莞爾,她和容景熟悉的人恐怕都將容淩當自己的孩子了。她想起聽子書說過關於翠微公主的事情,對容景笑問,“哥哥當時給你送了翠微公主,你怎麼沒收下?”

“嗯?”容景挑眉,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她,“你想我收?”

雲淺月微微揚了揚脖子,看著他,“是誰說我若不回來,他就收……”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收,若是真收了,如今某個女人回來就該哭死了。”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外麵傳來,打斷雲淺月的話。

雲淺月立即住了口,看向門口,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風塵而來,正是風燼,她失笑,“昨日我聽說你不是還在北疆嗎?怎麼這麼快就來了這裡?”

風燼挑開珠簾進了屋,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直奔在床上躺著玩的容淩走來,隨口道:“北疆如今用不到我了,過來看看我乾兒子。”

雲淺月是知道風燼當時在容景頹靡的時候賺個了乾爹的,她好奇地看著他,“你是怎麼知道我有了孩子?如此未卜先知?這乾爹當得可真快!”

風燼來到床前,盯著容淩看,隨意地道:“你若是活著,早晚會有孩子,與其當一大堆叔叔舅舅裡麵的一個,不如當個特殊點兒的。”

雲淺月失笑,看向容景。

容景似乎覺得這事兒特虧,微微板著臉看著風燼不說話。

“兒子,我是你乾爹!和你娘是光著屁股長大的交情。”風燼做特彆的自我介紹,“我叫風燼,記住了?”

容淩似乎覺得乾爹這個稱呼特彆,尤其和他娘的交情也特彆,頓時對風燼新鮮起來,好奇地瞅著他。

風燼看著他小鼻子小眼睛小身子,頓時樂了,一把將他從床上抄起來,舉過頭頂,對他繼續介紹,“乾爹會的東西可多了,將你娘從萬丈懸崖上扔下去,崖底的湖水濺起三丈高,和她打架打三天三夜,將房子都打塌了,差點兒將她埋在底下,還有……”

他話音未落,容景飄出一縷氣線,點住了他的啞穴,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容淩不明白他怎麼突然不說了,睜著小眼睛瞅著他。

風燼拿眼睛瞪容景。

雲淺月本來聽得一臉黑線,如今忍不住笑出聲,挖了風燼一眼,“還好意思說你的壯舉?脾性差得跟毛驢沒二樣。”

風燼想反駁,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拿眼睛嗖嗖對容景放箭。

容景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對他道:“你以前欺負我的女人也就罷了,如今再教壞孩子的話,不如這張嘴一直封著的好。”

風燼說不出來,容淩似乎明白是他親爹使了壞,立即對他咿咿呀呀起來。

“他在說你欺負人呢!”雲淺月看著容淩對容景笑道。

“他在誇我厲害呢!”容景糾正,“就該讓他知道誰才是他的親爹。”

雲淺月無語,這個人連孩子的醋也吃,這也太有格調了。

容景放下茶盞,極其優雅地對風燼挑眉,“明白了?乾爹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風燼心中惱怒,但是知道如今雲淺月回來後,麵前的這個容景就是活的,他鬥不過他,暗自磨了磨牙,點點頭。

容景輕輕揮手,解開了風燼的啞穴。

風燼冷哼一聲,對看著他的容淩道:“走,陪乾爹去洗澡。”話落,帶著他就走。

容淩就愛玩水,聽說洗澡,頓時高興地咿咿呀呀起來,十分樂意。

容景倒不攔著,任由風燼將容淩抱出房門走了。

雲淺月想著風燼自然不可小看,他跟隨在她身邊十多年,能屈能伸,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容淩能這麼快就被他收買,顧少卿和他差了不是一個等級,也不奇怪。

這一夜,風燼沒將容淩抱回來,隻派人來傳話,跟他睡了。

雲淺月沒聽到容淩的哭鬨,也由了他。容景想了雲淺月一年,自然不滿足夫妻小彆勝新婚的一夜,如今容淩有風燼看著,正合他意。

所以,這一夜,帷幔輕搖,煙籠雲紗,說不出溫柔繾綣,道不儘無儘柔情。

第二日,雲淺月自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風燼在她醒來起床後抱著容淩進來,對她脖子上的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紅痕大肆嘲笑。

雲淺月被容景訓練得臉皮厚了,對他一針見血地反擊,“你年紀也不小了,是否該找個女人大婚了?沒大婚的人,才會說葡萄是酸的。”

風燼頓了一下,撇撇嘴,在雲淺月以為他被堵住的時候,隻聽他道:“聽說東海王除了洛瑤公主,紫蘿公主外還有一個公主。也是不錯?”

雲淺月呆了一下,“你說菱鈺?”

風燼挑眉,看著她,不言而喻。

雲淺月頓時笑了,“菱鈺從沒踏出過東海,你也沒見過她,怎麼想要她?”

風燼漫不經心地道:“玉子書、玉洛瑤,玉子夕、玉紫蘿長得都甚是不錯,她該是也差不到哪裡去。”話落,他看了容淩一眼,倒出緣由,“這小子將來娶媳婦,自然要千挑百選,眼光怕是高得很,也許我們生個女兒,長得好,被他看上也說不定。”

雲淺月幸好沒喝茶,但也被他的話噎了個夠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人家菱鈺雖然待字閨中,但是怕是還不知道他是哪號人物,也許知道,但也就僅限於知道而已,他倒好,動作到快,竟然將來有兒女都算計出來了。

容景聞言看也不看風燼,似乎懶得看他。

過了許久,雲淺月緩過神來道:“這可難了,菱鈺小丫頭雖然長得是很好,但也是個高傲的主呢!”

“難道我就差了?”風燼斜睨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道:“你哥哥嫂嫂已經答應幫我了,你爹娘也答應了。有他們牽線搭橋,放心,不用你去做臉。”

雲淺月唏噓一聲,想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動作如此快?他不僅已經擺平了南淩睿和洛瑤,而且還擺平了她爹娘?她看向容景,他知道這件事情嗎?

容景眼神也不瞟來一個,沒興趣地道:“我想你還想不過來,哪裡有心思關心彆的。”

雲淺月輕咳了一聲,聽他提到她哥哥嫂嫂和爹娘,對風燼問,“北疆如今是何情形了?他們四個說什麼時候可有奪下北疆揮軍過來?”

“明太後那老太婆是前任暗鳳,自然有幾分本事,但也僅限於阻擋幾日而已。你爹娘去了北疆助陣,拿下北疆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風燼不屑地道:“夜輕暖吊著一口氣,活不了兩日了。北青燁還算有些良心,日日拿藥喂著她。”

“北青燁……”雲淺月看向容景,對他道:“哪怕爹娘不去北疆相助,有個北青燁在,北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吧!”

風燼聞言挑眉,“怎麼?北青燁還是個人物?爺怎麼沒看出來?有他那樣的北崎王北崎能活到參與征戰也是稀奇。”

雲淺月笑看了他一眼,對他道:“你忘了幾年前我們去北崎皇宮,當時看到了什麼?”

風燼一怔,想了想,忽然眯起眼睛看向容景,“當年在北崎皇宮和我們迎麵相遇的人是你?北青燁是你的人?”

容景眉梢動了動,沒答話。

風燼哼了一聲,“手能伸到北崎,你可夠長的,怪不得那次我們白走了一趟。”

雲淺月笑道:“否則他怎麼可能將榮王府當時庶出一脈全部拔起送去了北疆以北的苦寒之地?你真以為他放手不管了嗎?北疆以北的苦寒之地是和北崎相連。他即便再是榮王府的不肖子孫,也不可能讓榮王府脈息傾亡,片瓦無存。”

風燼瞥了瞥嘴,見容景拿定主意不理他,似乎不想和他同流合汙,他看了雲淺月一眼,故意氣他,得意地道:“他再能耐又如何?還不是看上我家的嬌花跑過來眼巴巴地寵著?”

雲淺月忍不住抬腳踹了他一腳,瞪眼笑道:“誰是你家嬌花?”

容景終於扭頭看他,語氣不見惱怒地溫聲道:“你既然有心娶東海的菱鈺公主,我這便派人送你去東海吧!”話落,不等風燼反抗,揮手無數氣線將他捆住,對外麵吩咐了一句。

墨菊笑嘻嘻地應聲出現,扛了即便防備也不是容景對手的風燼“嗖”地出了房門。

房中沒了風燼的胎噪,頓時清靜下來。

雲淺月倒也不反對,風燼是該治治,容淩才多大,他就算計上要生女兒下嫁了,有他打個頭的話,那麼其餘人還得了?將來她可不想他的兒子身邊圍著一大堆女人。

兩日後,北疆果然傳來消息。

南淩睿帶領人馬攻占北疆,北青燁叛變,與南淩睿裡應外合奪城,明太後還沒下令迎戰,就被突然出現在北疆的容楓困住劍殺,夜輕暖雖然病中撐著一口氣,但還是殊死一搏殺了北青燁。北青燁在她麵前死去,她也油儘燈枯,死在了他身邊。

對於夜輕暖來說,也許到最後一刻,她恨的人不是容景,不是雲淺月,不是南淩睿,不是讓她大敗的風燼、洛瑤,而是北青燁。這個她在戰場上利用托付了終身的男人,懷了他的孩子,沒料到他竟然是容景的人。

所以,她哪怕用儘最後一口氣,動用了畢生暗鳳所學,也誓必殺了北青燁。

據說她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該聽哥哥的話回暖城,哪怕在八荒山被南淩睿殺了也好過今日。”

她終是悔了!

其實老皇帝死,夜氏帝師死,夜天逸背離夜氏,德親王死,德親王妃死,她身為夜輕染唯一的妹妹,夜氏暗鳳之主,哪怕有個明太後前任暗鳳之主擋著,但她想離開脫離夜氏也不難。可惜她偏偏為了保住夜氏和夜輕染的皇位不甘心而落得這個下場。

雲淺月想起在榮華宮他們一群人圍著解花簽,夜輕暖簽文上麵畫了一株菊花,寫著“南堂春色”,下麵又篆刻了一句小詩,“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儘更無花。”,當時她讓夜輕染給解惑,夜輕染看了一眼,眸光沉了沉,不過一瞬,便將簽文扔給它,隨意地說她的春天在南。夜輕暖臉紅著說她終身不嫁,哪裡有春天?注釋上說“抽此簽者是人間帝女花。此簽生來富貴,奈何飄零。對坐者飲一杯,自抽一簽。”,當時她坐在夜輕暖的對麵,替她飲了酒。

南堂春色,夜輕染何其聰明,當時也許悟透了。

夜輕暖戰場招夫就在南淩睿率領著南疆的兵馬擊敗她的時候,占了兩個南字。春色無非說的就是她的姻緣,戰場招夫,擇了夫婿。而當時正是她在萬年寒池下三個月的時候,天聖是九月未,菊花盛開的季節。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儘更無花。上官茗玥從九仙山師祖處拿的開光的簽文終究靈驗,正如他所說,那簽文可看平生事,可觀心底事,可覽風月情事。一個“南堂春色”終究是應了她的命運。這一株人間帝女花,終是飄零了去。

想起數年前那個弱不禁風被風一吹就昏倒的小女孩,想起數年後回歸京城她披著雪白的披風,如一團輕如白雪的雲朵,想起她那一句句喊著景哥哥雲姐姐藏了無數心思和黑暗的純真的笑,終是一去不複返,也終是讓她聽聞她的下場後心裡有些難受。

容景看出雲淺月臉色不太好,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溫聲道:“北青燁武功不是稀鬆尋常,否則他如何能是北崎的王?他武功高絕,身邊保護者眾,卻讓一個瀕臨病危的女人殺死,除非是他甘願。北青燁未必沒在相處中對她生了情,覺得虧欠了她,一命償還了她,陪她一起死。夜輕暖有一個人陪著,她終究是不太可憐。”

雲淺月點點頭,北青燁的武功她自然清楚,打住傷感,轉移話題道,“容楓回京就是為了報仇,他一直想對明太後下手,卻是一直沒能抓住機會奈何她,如今報了文伯侯府一門被滅門的仇,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容景眸光溫涼,“當時他回京,我許給了他老皇帝的性命和明太後的性命,文伯侯府總歸是容氏的旁支,老皇帝先死了,明太後這一條性命總要還回來,將她的頭顱拿去文伯侯府的陵墓血祭。”

雲淺月輕吐了一口氣,“我先還擔心夜輕染會不放容楓走,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容楓不是心向著他,幫助他,無非是為了我和查出明太後下落殺了她,才一直留在天聖。這些年他背負著親眼所見的文伯侯府滅門血案活著,終是不易,他受了許多苦。”

容景低頭看著她,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地道:“也算是夜輕染在他身上網開了一麵,若是他真出手留容楓的話,即便是我派人接應,容楓也從他身邊完整無損地走不掉。”

雲淺月點點頭,問道,“他說了將來如何嗎?是否去文伯侯府陵墓血祭完來找我們?”

容景搖頭,“沒說!”

雲淺月想著容楓本來就不喜朝堂,以後即便是容景拿下京城,他怕是也不回去了。不過也好,他本來就是如風的男子,是不該被京城困住。

轉日,北疆被攻破,明太後、夜輕暖、北青燁都身死的消息傳遍了天下。

天聖泱泱大國,曾經四海臣服,小國不能望其項背,年年納貢,歲歲稱臣,繁華百年,掌控百年,盜國百年,終是如今大片土地傾覆,隻剩下了天聖京城彈丸之地。

京城之地方圓不過兩三百裡,是真正的京麓。

如今就差南淩睿從北疆帶兵前來與容景彙合,四方人馬圍困京都,直指天闕了。

百萬兵馬,容景得眾望所歸,天下百姓擁護。這一局江山之棋,兵戈之戰,走到這裡,還差的就剩下最後一步了。

南淩睿整頓北疆之後,命人厚葬了夜輕暖和北青燁,並沒有對這位殊死反抗到最後一絲力氣的公主暴屍荒野。但是存在北疆的所有夜氏隱衛和暗樁被連根拔起,夜氏暗鳳一脈傾覆,自此消亡。

三日之後,南淩睿揮軍天聖京城。

臨到此時,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天聖京城。從夜輕染退回京城後,便無一絲訊息傳出,也無動作。京城在天下人的目光中就猶如一座死城。

七日之後,南淩睿率領五十萬兵馬由北向南包圍了天聖京城,與容景由南向北對立,對天聖京城形成了真正的包圍之勢。

九重宮闕到此時當真如一個大牢籠,困住了身在帝京城的所有人。

南淩睿大軍到達的那一日,容景收到了他派人送來的書信,但書信不是給他,而是給容淩的。上麵寫著小外甥“容淩”親啟。

雲淺月拿過信封好笑,“哥哥真將容淩當做神童了,才出生不到百歲的孩子就會看信?他也真是……”

容景瞥了容淩一眼,對她道:“沒準他真會看呢,你將信給他。”

雲淺月回頭懷疑地看向容淩,他見到了她手中飄著桃花香的信紙,好奇地望著,她挑了挑眉,好笑地將信紙給容淩,對他道:“你的親大舅舅南淩睿給你來的信,他說讓你自己看信。”

容淩咿咿呀呀兩聲,兩隻小手歡喜地捧過信紙,雖然小身子軟軟地沒人抱著隻能躺著,但偏偏他的小模樣看起來真如小大人一般,小眼睛瞄著信紙,分外精神。

雲淺月看著他,觀察他拿道信紙後的動作。

容淩從出生就被上官茗玥訓練著抓夠東西,再加上本身傳承的靈術和能耐,如今彆看沒到百日,小手早已經比尋常孩子抓得好了,也有力得多,玉佩都能抓住,彆說輕飄飄一封信紙了,他拿到信紙後,用兩隻嫩嘟嘟的小手捧著,上下左右前後地玩耍了片刻,捧著他忘小嘴裡送去。

雲淺月剛要說話,容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抬起眼皮看向他,他對她示意地笑笑,她推開他的手,住了嘴。

隻見容淩用小嘴死死地將信紙的一處邊角咬住,雖然沒有牙齒,但小嘴唇咬得夠緊,然後兩隻小手一左一右用力拉扯,須臾,隻聽刺啦一聲,一封信紙被他從邊角處扯開了,裡麵的信箋掉了出來,他頓時鬆開了嘴和手,歡喜地去夠信箋。

雲淺月眼睛微微睜大了一分,想著這是他的兒子嗎?不過想想他還沒出生就自己有辦法用靈術結網擋住萬年寒池的寒氣來說,撕扯一張信紙的確不算什麼。

信紙掉得距離他有些遠,他伸手夠了半天沒夠著,轉頭向容景和雲淺月看來。

“自己想辦法。”容景慢悠悠地坐在床邊,半絲幫忙的打算也無。

雲淺月想著這麼小的孩子難為他了,但容景都不管,她自然也不能管,對他攤攤手。

容淩得不到幫助,隻能再用力,小腿踢騰兩下,小胳膊揮舞兩下,小身子跟著他的動作挪兩下,一炷香後,終於被他挪到了信箋旁邊,高興地將信箋抓了起來。然後捧著看起來。

雲淺月看向容景,好奇地問,“你說他能看懂呢?”

“你可以看看小睿哥哥在信紙上寫了什麼。”容景微微勾起唇角。

雲淺月湊過頭去,隻見輕飄飄的信箋上寫了幾個大字,“我是你親娘舅,南淩睿。”,在字跡下麵,畫了一幅小版的人像,惟妙惟肖,正是南淩睿打著桃花扇的風流模樣,畫功分外逼真,如真人在眼前。她看向容淩,隻見容淩眉眼具是歡喜,小眼睛盯著信箋一動不動。她推開身子,不由感歎道:“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容景聞言挑眉,笑看著她,“如何信了?”

雲淺月繼續感慨,“顧少卿守了半日才得容淩歡喜,風燼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收買了容淩。而南淩睿人都沒見著用了一封信就奠定了親娘舅的地位。我在想著,爹娘還沒見著容淩,不知道還能拿出什麼哄外孫。”

容景輕笑,“總有辦法的。”

“這個臭小子,掉在福堆裡了。”雲淺月見容景抓著信箋玩不鬆手的模樣,不由有些憂心,“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這麼多人寵著,將來可千萬彆教養出個嬌貴跋扈的子弟。”

容景目光溫柔,天生的高傲一覽無餘,“你們吃了許多苦,苦儘甘來,掉在福堆裡又怕什麼?我的兒子吃得了世間最苦的苦,又豈能享受不來世間至高的福祉?”

雲淺月失笑,憂心一掃而散,有容景這樣的父親在,他的兒子又怎麼會被教養得差了?端看此時不管容淩,以後他就不會嬌慣著他。

第二日入夜,不禁雲淺月念叨的小容淩的外公外婆風塵仆仆趕了來。

雲韶緣和玉青晴如一對江湖上遊走的神仙眷侶,身穿同係的錦袍羅裙,腰帶佩劍,雖然人到中年,可是半絲看不出年老。一個風姿俊美,一個風韻猶存。除了二人身上的風塵仆仆之氣外,真看不出從戰場上下來日夜兼程奔波而來的模樣。

二人一先一後走進來,直奔大床上正要抓著雲淺月吃奶的容淩。

容景站起身,彬彬一禮,“爹,娘,你們來了!”

二人看也不看容景一眼,齊齊擺擺手,算是承了他的禮。

雲淺月心想著如今有了容淩,容景就不是寶了!她好笑地看了容景一眼,見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微笑地看來,眸光盈滿某種意思,雲淺月臉一紅,撇開視線不再看他。

雲韶緣和玉青晴來到大床前,容淩聽到動靜不吃奶了,向床邊看來。

“果然像小景!”玉青晴頓時樂了。

雲韶緣點點頭,看了一眼雲淺月,慈父般地道:“下麵再生的話,該像月兒了。”

“嗯!”玉青晴笑著伸手去抱容淩。

容淩雖然好奇來的人是誰,但是也沒他的食糧打緊,見玉青晴要抱他,小手立即攥緊了雲淺月的衣襟,扭過頭衝娘親的懷裡不理她。

“這個臭小子,不認識我們呢!”玉青晴手伸了個空,笑道。

“你沒給見麵禮,外孫子自然不認你。”雲韶緣笑道。

玉青晴立即伸手入懷,掏出一枚小物事,對容淩道:“小容淩,你找外婆抱,外婆給你好東西吃,比你娘的奶好吃多了。”

容淩立即扭過頭看去。

“外公這裡也有!”雲韶緣也立即拿出一枚小物事兒。

雲淺月無語地看著二人手中的糖果,當初他們認她,也是拿出的糖果,如今又來哄容淩,比起彆人的禮物,他們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誰拿出的東西都比他們這個外公外婆的重。

容淩在娘親的奶和外公外婆口中的好東西隻見拉鋸掙紮了半響,終是覺得娘親的奶想吃就有,外公外婆手裡的好東西就不一定有了,而且他沒見過,極其新鮮,於是,很快地就做了決定,小身子扭過去,小胳膊對玉青晴伸出找抱。

玉青晴眉開眼笑地將他抱進了懷裡。

雲韶緣看著容淩這麼大點兒就有如此靈動的心思,暢快地哈哈大笑。

這一日,雲韶緣和玉青晴隻用了兩顆糖果就收買了容淩,雖然不是在這些人裡麵最快被容淩相認喜歡的,但絕對是最得容淩心的,他不像她娘親得到糖果時那般不給麵子,小舌頭舔著糖果,不亦樂乎,比玉子夕的豬蹄要得他心的多。

雲城總兵府因為雲韶緣和玉青晴的到來,更熱鬨了幾分。

南淩睿五十萬大軍圍困京城之後,並沒有動作,而是等待容景下命令。

天下人於是將目光都看向在雲城的容景,真正的圍困京城之勢已經造成,接下來就看真正的問鼎江山了。

容景並沒有命令傳出,也沒有任何出兵的動作和旨意,仿佛如在雲城安定下來一般,日日陪著雲淺月和容淩,享受母子二人歸來的溫馨。

顧少卿、沈昭、南疆國舅以及軍中所有的將領雖然沒得容景吩咐什麼時候攻占天闕,但都不曾懈怠,日日練兵。等待他下命令的那一日。

十日之後,容景還沒下命令。

半個月之後,容景依然沒有命令傳出。

二十日之後,容淩過了百日,容景還沒命令。軍中的人等得急了,一眾將領不敢來打擾容景,都前去打擾顧少卿,顧少卿有了容淩可玩,容景不急,他也不急,大部分時間都想儘招數陪容淩玩,自然不理會,南疆國舅還在公子有後慕容氏有後的歡喜中沒緩和過來,打仗也沒那麼急了,所以,眾人將目標都定在沈昭身上。

沈昭被催了數日之後,計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無奈對容景詢問了出兵之事。

容景品著茶,翻開黃曆看了一眼,淡淡道,“明日出發吧!”

沈昭看了一眼黃曆,隻見容景翻開的日子是天聖一百一十九年七月三十一日,沒有什麼特彆,他不禁疑惑地看向容景。

“可以去京城過中秋了!”容景合上日曆,隨意地道。

沈昭恍然,世子這是要半個月內拿下京城了,他恭敬地應是,下去通傳命令了。

命令一經通令全軍,休整了月餘的將士頓時摩拳擦掌,分外振奮。

當日,命令傳出後,容景召集所有將領議事。

雲淺月並沒有跟隨容景前往參與議事,既然她曾經說不再理會這一場戰爭,自然就言而有信。這一局江山之棋是容景和夜輕染兩個男人之間的較量,她理該退後一步。

從玉青晴、雲韶緣來了之後,二人與上官茗玥和風燼一樣,將容淩霸占著,容淩夜間便不與容景和雲淺月住在一起了。雲淺月成了天下所有為人母的女子中最輕鬆悠閒的人。

玉子夕、夜天逸並沒有參與議事,在雲韶緣、玉青晴休息的空蕩,陪著容淩玩。

雲淺月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又是一年桂花開。去年桂花開的時候,她在萬年寒池下,前年桂花開的時候,容景從千裡奔波回來陪她過中秋,大前年時候,夜天傾還活著,夜天煜和她在姑姑的榮華宮搶一盤桂花糕……

時光如白駒過隙,似乎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明明她還如此年輕,卻蒼老了人和事。

桂花枝上繁華似錦,身後孩童咿咿呀呀無限歡快,她卻有著淡淡的感傷,揮之不去。

夜天逸走到雲淺月身邊,與她一起看著窗外,聲音平靜地問,“心中不舒服?”

雲淺月歎息一聲,“有些感傷罷了!”

夜天逸不再言語,臉色有些淺淺淡淡的昏暗。

第二日,五十萬大軍動身前往京城。

雲韶緣、玉青晴自然不會參與此次戰爭,二人和容淩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奠定了在外孫心中的地位,於是,一身輕鬆地離開雲城天下遊曆了。

玉子夕想看這一場好戲,自然黏在雲淺月身邊跟隨大軍前往京城。

雲城距離天聖京城三百裡地,快行軍不過兩日,慢行軍三日。

容景並沒有要求大軍快行,而是慢慢地駛向京城。

三日之後,京城在望。

距離城外三裡處,大軍堪堪止步。

天聖京城的大門並沒有如大軍進犯一般四門緊閉,相反,四門大開。城門前立著全副盔甲的士兵,隊伍整齊肅穆,是西山軍機大營守護京麓之地的重兵,同樣是五十萬。

星旗招展,大大的“天聖”兩個字的旗幟迎風飄揚,與“慕容”兩個字的旗幟輝映。

夜輕染一襲明黃龍袍,立在南城門上,風吹來,他龍袍衣袖飄擺,遙遙看來,如九天之上飛舞的騰龍。即便兵臨城下,依然我自尊榮。

容景緩緩挑開簾幕,下了車,長身玉立地站在車旁,看向城牆上,月牙白錦袍一如往昔優雅從容,沒有鋒利,不居高處,卻是有著天地間唯我一人的清貴。

一高一低,一明黃一月白,四目相對,千軍萬馬在兩人中間被隔離拉遠。

曾經,夜輕染是德親王府的小王爺。

曾經,容景是榮王府的世襲世子。

曾經,一個人是混世小魔王,一個人是病弱世子。

曾經,一個被夜氏祖祀祠堂的帝師暗人訓練數年,從鮮血和白骨中爬出,傷痕累累。一個從小父母雙王,被人毒害,寒毒加身,十年不見天日,日日所苦。

他們是天聖京城繁華之地王府之中的特彆公子,從出生就背負了各自的命運。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個被命運戲弄,中了生死鎖情明明很近卻是比九天還遙遠,一個戲弄命運,生生將不可能兩全的姻緣變成了現實。

他們骨子裡有著一樣的驕傲和高傲,天生來的尊貴讓他們在這一局棋裡遊刃有餘。兩雙執棋的手從暗處鬥到明處,無數交鋒,今日終於下到了最後一步棋。

晴朗的天空在這時突然刮起了一陣涼風。

兩方兵馬隊列整齊,紋絲不動。

涼風過後,天空忽然飄起了細碎的煙雨,古老的城牆將煙雨織染成了天青色。雨輕輕細細,落在身上,臉上,若有似無,天空中日色未被雲彩遮蒙,煙雨柔如女子的手,百萬人馬的鐵血肅殺似乎在被輕柔地一絲絲撫平。

百萬人靜寂,呼吸不聞,連戰馬的踢踏聲也不見。

隻有細雨靜寂地飄著。

一盞茶後,忽然馬車內傳出咿呀咿呀聲,分外稚嫩清脆,打破了靜寂。

容景昏暗的臉色似乎突然放晴,偏頭看了一眼馬車,勾起嘴角笑了笑,這一笑,如日之清,月之華,溫潤的聲音輕柔悅耳,“容淩,你又調皮。”

容淩得到父親的回應,更是興奮地傳出幾聲咿呀聲,須臾,一隻小手扯開車簾,他探出小腦袋,小腿在雲淺月懷裡踢騰,似乎要從馬車中出來。

容景看著他,對雲淺月笑道:“他既然不想待了,你們就出來吧!”

雲淺月向城牆上看了一眼,與夜輕染隔著煙雨看過來的目光對了個正著,距離不近不遠,卻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一雙眸子分外地漆深,她移開視線,對容景搖搖頭,“容淩剛睡醒,外麵下著雨呢,我們先不出去了。”

容景看著她,目光溫柔,點點頭,“也好!”

容淩聽得懂父母的話,本來興奮的嘴角噶了噶,使勁抓住簾幕不鬆開,一個勁地往外看。這麼多人的大陣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也是第一次來京城,分外新奇。

雲淺月也不阻止他看,抱著他靜靜地坐在馬車一側,挑開的簾幕正好看到母子二人一大一小的臉。

容景轉過身,對夜輕染道:“還記得蘭城的一個賭約嗎?”

夜輕染忽然笑了一聲,語氣聽不出情緒,“容景,你今日是來找我履行賭約還是帶著你的妻兒來我麵前顯唄成績?”

容景挑了挑眉,“景得上天厚待,我的妻兒平安歸來,自當欣喜,隨身攜行。”

夜輕染看著他,語氣突然如海底礁岩觸發,灼烈異常,“上天的確是厚待你,讓她解除了生死鎖情,還意外地帶著你的孩子回來。”話音一轉,他凜冽地道:“隻是不知道今日你是否還能夠幸運在我手中活著,若是活不下去,她也白忙一場活著了。”

“你有把握勝過我?”容景揚眉。

夜輕染冷笑,“你當我勝不過你?好運不會一直是你的。”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吧!”容景看著他,語氣輕淺。

夜輕染眸光一凜,忽然從城牆上飛身而下,輕飄飄地落在五十萬天聖大軍麵前。威儀的聲音對身後五十萬大軍命令道:“爾等聽命,今日夜輕染和容景立約,以天之日,夜之月立誓。我與他一戰生死。若我死,五十萬大軍歸順容景,天聖消亡,再不複爾。若他死,天聖永存。”

五十萬大軍隊形不亂,齊齊跪在地上,整齊一致地高喊,“是!”

“容景,我的生前身後事可都交代了,你敢不敢?”夜輕染話落,揚眉看著容景。

“有何不敢?我的女人能九死一生活著回來,我的孩子能曆經萬難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焉能差於他們?”容景淡淡看著他,麵色沒有什麼情緒,“隻是你要想好了,五十萬大軍若是死守皇城,未必能讓我好過去。你一人與我決戰生死,那麼奈何橋的幽魂注定有你一個。”

夜輕染忽然哈哈大笑,“容景,你未免太過自信了!”

“你的自信也不小。”容景看著他。

夜輕染收了笑,對他挑眉,“那麼你還等什麼?”

容景回頭看了一眼,語氣清淡,但是能傳到百萬兵馬每一個人耳中,“容景和夜輕染立賭誓約,一決生死。不波及黎民,不戰火踐踏百萬精魂,輸贏勝負,成敗一人爾。若我贏,自不必說。若我敗,這個天下再不踏前一步。”

“謹遵世子命!”容景身後五十萬大軍和北城南淩睿率領的大軍齊齊應聲,震耳欲聾。

“容景,你百萬兵馬對我五十萬兵馬,皇城圍困,若不立誓,血染皇城的話,這個天下就是你的。如今這般立誓,若是死了的話,彆事後在黃泉路上說你吃了虧。”夜輕染冷冽警告。

“榮王先祖能協助夜卓蘭天下歸屬,夜氏盜國百年,榮王府曆代能俯首稱臣,為的無非是天下子民,大仁大義。今日容景一人之戰又有何不可?今日夜氏千瘡百孔,榮王府也有權收回河山。我是為了還天下一片錦繡江山,不是為了血染天下。兵臨城下,百萬人馬留中不發。又有何稀奇?”容景淡淡倨傲。

“榮王府的確世代大義。”夜輕染冷笑了一聲,“說得冠冕堂皇,為了還天下河山錦繡嗎?無非是為了一個女人的願望而已。”

容景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的女人能主宰我的江山天下,這是我之幸。因為有她,才有天下。因為有天下,也自然該有她。”

“既然如此,拔劍吧!”夜輕染看了雲淺月一眼,眸光閃過萬丈溝壑深淵投影。

容景頷首,再不多說,輕輕一甩衣袖,冰魄頃刻間落在了他手中,清白如雪。

夜輕染向背後微微一伸手,一柄龍騰劍握在了他手中。

冰魄是榮王之劍,酬情是夜卓蘭之劍。百年前,榮王容奇為了天下百姓沒能拔出冰魄,百年後,容景終是對夜輕染,這個夜氏的江山的繼承人拔出了冰魄。

這一瞬間,兩秉寶劍光芒萬丈,似乎照耀了整個天地。

須臾,一抹明黃的身影和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衣袂如風向對方而去,山河在這一瞬間暗了暗,日色微隱,飄雨驟停。

兩道身影頃刻間過了一招後,淩雲直上十丈高空。

刀劍碰撞聲和寶劍擊碎的霞光如層層細雨飄落,閃了百萬人馬的眼,不能直視。

容淩卻不怕兩個人影纏鬥在一起耀眼的光芒,一雙小眼睛滿是興奮,歡騰地舞著小手。

雲淺月知道容淩因為有傳承的靈力,所以不懼雙目直視,她自然也不怕,靜靜地看著那兩道身影。隻看到清光漫天,劍擊如花雨,明黃和月白如兩道疾風。

這是王者之戰!

這是百年風雲沉積的曆史之戰!

這是慕容氏對夜氏百年恩怨的終結之戰!

跨越曆史長河,碾碎時光之機,命運的齒輪於這一刻開啟。是走向光明,還是黑暗,天下是錦繡山河,還是乾坤儘覆,旦此一舉。

“唔,夜輕染竟然這麼厲害,真沒看出來啊!”玉子夕在車中嘟囔。

雲淺月聞言輕聲道:“他是夜氏繼承人,從夜氏祖祀祠堂和帝師布下的人肉白骨中走出,是夜氏暗龍的繼承者,焉能差了?他若沒有和容景一較高低的能力,老皇帝豈會將夜氏江山托付,放心撒手人寰?”

“二姐姐,我記得他在你手下可吃了不少虧!”玉子夕看著她,“這麼說他是故意隱藏或者讓著你了,他對你倒是極好。”

雲淺月臉色被漫天灑下的光雨照得極清明,但她眸光昏暗,“他之於我,沒有恩義,但總歸有些情義。”

玉子夕看著半空,“我看著他和姐夫不分勝負,你就不擔心姐夫敗給他?”

雲淺月淡然一笑,肯定地道:“容景不會敗的!”

玉子夕伸手去抱容淩,“走,舅舅帶你出去看,在馬車裡看得不暢快,憋氣!”

容淩本來也想出去,聞言立即撲向玉子夕。

雲淺月也不阻止,將容淩遞給玉子夕。

玉子夕抱住容淩,輕輕一縱,跳出了馬車。耳目霎時開闊,容淩高興地樂起來。

雲淺月將身子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即便容景和夜輕染如今看起來不分勝負,但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最後的結果一定不出她所想。容景從來就沒有讓她失望過,又怎麼會江山在握,幸福已得之時讓她失望?

時間一點點過去,百萬兵馬無聲無息,天地的光芒聚在一點。那一點地動山搖,乾坤日月被劍影覆蓋,失去光芒。

從巳時到午時,從午時到未時,從未時到申時,從申時到酉時。

從豔陽高照,細雨清濛,到夕陽西下,再到夜幕降臨。即便山河昏暗,但他們的劍光和身影也點亮整個天幕。

帝京城外,百萬兵馬隊列整齊,無人亂動。

容淩雖然小,但是極其精神,不見困意,一雙小眼睛有神地盯著半空,小脖子仰著,也不見累。

一夜似漫長又短暫,無人算計時間流逝,隻關注著半空中那兩個人影。

晨起的第一縷陽光滑出天幕,大地在經過了一夜黑暗之後重見光明。金色的陽光灼然照耀五洲,帝京城滄桑的城牆被踱上了一層金色,全部被洗禮。

這一瞬間,有一個人影從半空中失了重心急速墜下。

明黃得刺目!

有一個人影從半空中飄然落下。

玉雪山之雪般清華!

一日一夜,高下分出。

“天逸,你去接他吧!”雲淺月對後麵馬車中的夜天逸輕輕開口。

夜天逸在她話落,天青色錦袍的身影瞬間飛出車廂,向半空中迎去。

夜輕染這時忽然說了一句什麼,極其輕淺,夜天逸在快接到他時,聽到這句話,身影僵在半空。

不過是瞬息之間,“砰”地一聲,夜輕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麵。

夜天逸緊隨著他落下,踉蹌了一步,才堪堪站穩。

天聖兵馬發出驚呼聲,麵色大變,但因早就得了皇命警告,無人離開隊列上前一步。

慕容大軍的兵馬無聲無息,沒一人出聲,這一刻,即便容景勝了,他們所有人都發不出歡呼聲。即便夜輕染敗了,他依然是天聖最頂天立地的帝王,依然是天生驕傲的夜輕染。

這一場戰役的輸贏早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基業萬裡錦繡背後這兩個堪當棋逢對手的絕頂驚才男子。

史冊注定會將今日濃墨重彩地記上一筆。

容景輕輕落在地麵上,站在了夜輕染的麵前,靜靜地看著他。

這一刻,即便他父親贏了,容淩也沒發出半絲歡喜興奮的聲音,而是純真的眸光看著夜輕染,孩童的眼睛在血染的鮮血中分外清澈。

這一刻,萬籟俱寂。

夜輕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許久,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困難地偏過頭,即便鮮血染紅了他的眉眼和明黃錦袍,依然不損他的輕揚貴氣,他盯著容景看了片刻,對他虛弱地一笑,啞聲開口道:“弱美人,你贏了!”

時光一瞬間被拉回記憶,兩人分而食之汗血寶馬,兩人互相毒嘴,他都稱呼他弱美人。

若不是命運作弄,各自為謀,他和他一定會成為肝膽相照的兄弟,交淺言深。

可惜如今,隻能是一個人站著,一個人躺著。

“我是贏了!”容景看著夜輕染,月白錦袍纖塵不染,與夜輕染身上滿是血汙形成鮮明對比,輕輕還劍入銷,淡淡道:“你輸得不是武功,而是心魔。”

夜輕染忽然笑了,啞聲道:“你竟然能跑我心裡看到我心魔了?”

容景移開視線,不再看他,目光看向帝京城被金色光芒洗禮的城牆,語氣溫涼,“你我都有心魔,我的心魔是清風明月,河山錦繡,你的心魔是無可奈何背負的責任和愛而不得。如此落差,便也注定了你的敗,我的贏。天壤之彆。”

夜輕染費力地偏轉頭,也看向帝京城被金色陽光洗禮的城牆,眸光幻滅。須臾,他一笑,“你說得對!”話落,又轉過頭,看向雲淺月和容淩,對容景道:“將你護在手心裡的女人和孩子借我說會兒話吧!”

容景默然片刻,對雲淺月和容淩招招手。

雲淺月抱著容淩向他們走來,她腳步輕淺,落在地麵上,繡花鞋半點兒晨起的雨露不沾,迎著霞光,清麗的容顏和她懷裡純真孩童如畫的臉龐成為了百萬兵馬為背景下最特殊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聚在這一對母子身上,他們的身上似乎帶著溫暖的霞光,揮去了剛剛那一刻臻默於曆史長河的血色,讓看到他們的所有人跟著暖了起來。

不多時,雲淺月來到近前,站在容景身旁,靜靜地看著夜輕染。

容淩乖巧地窩在母親的懷裡,似乎分外懂事兒,不吵不鬨,也靜靜地看著夜輕染。

“小丫頭,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夜輕染微笑地看著雲淺月,眸光輕輕飄忽。

雲淺月微微偏了偏頭,眼中某種微微泄露的情緒在她一偏頭中隱去,她看著夜輕染,搖搖頭,“沒有太難看。”

“這個小子為何不像你?”夜輕染看向容淩。

雲淺月對他笑笑,目光多了幾分因為提到容淩的溫暖,輕聲道:“他是有些地方像我的,比如鬨騰勁,這點兒不像他父親。”

夜輕染動了動手指,似乎想要抱容淩,但是終究是抬不起來,他遂放棄,曬然一笑,“我一直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比彆人天生命硬,這次能硬得過蒼天活著回來,也算是全了你的意。”

雲淺月不置可否。

“帝師算出夜氏氣數已儘,皇伯伯抓住了我這棵救命草,以為我能挽回夜氏不滅。”夜輕染忽然輕輕地笑了,“他到死也看不透,江山不過是夜氏一代代的心魔,帝業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盜來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守也守不住。”

雲淺月想起老皇帝到死不忘江山,死前布置了死後棋局,一片默然。

“一個個夜氏的人在這一條路上走,哪個人又幸福了?不是被刀鋒血刃埋葬了屍骨,就是被魔心吞噬了靈魂。”夜輕染聲音微微飄渺,有一種山河在他麵前永寂的灰涼,“最早而死的是清婉,她是束縛雲暮寒的棋子,棋子到死也要發揮她最大的價值,之後是夜天傾,再之後是……”他咳了一聲,聲音微微斷續,幾不可聞,“如今終於到我了。”

雲淺月手微微攥了攥,低聲道:“你可以不死。”

夜輕染聞言忽然笑了,血色在他臉上散開,金色融合血色,有一種曼陀羅的華豔,虛弱地反問道:“我如何能不死?我怎麼能不死?”

雲淺月唇瓣緊緊抿起。

“皇伯伯將江山帝業托付於我,夜氏最後的江山總要有夜氏的人血祭。彆人都沒有資格,隻有我有。”夜輕染眸光昏暗了下去,似乎有再也睜不開之勢,“我的血,才能血祭夜氏,洗刷百年之罪。”

雲淺月默然。

“我知道你來生又許給了他,這一世爭不過,來生便也不爭了,我的力氣早已經用完了。這一輩子,能得你在榮華宮種了幾日牡丹,也算值得,來生……沒有來生也罷。”夜輕染語氣沉沉浮浮,目光昏昏暗暗,眼前漸漸模糊,看著雲淺月,似有無限眷戀,低聲問,“小丫頭,我死了,你會哭的吧?”

雲淺月忽然偏過頭,不看他。

“彆哭……”夜輕染看著她,“今日是我敗了,我若是不敗,死的就是你身邊的男人,你該恨不得我死,我死了你該暢快才是,終於沒有人能擋著你們的路了。從今以後,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個江山你們做主。”

雲淺月忽然閉上了眼睛,任眼前一片黑暗。

“弱美人,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可好?”夜輕染用最後一絲眼底的微光看向容景。

容景看著他,“你說!”

“我死後,將我挫骨揚灰吧!”夜輕染提出要求。

雲淺月猛地轉回頭看向夜輕染。

夜輕染再不看她,盯著容景,“我似乎沒求過你什麼……”

容景微微抿唇,沉默片刻,點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夜輕染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嘴角剛剛蔓開,便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這一刻,天聖士兵齊齊跪倒在地,無數人沉痛落淚。夜氏不得天下百姓之心,但是夜輕染卻是一個好的帝王,他的死,不是因為個人無能,而是天下大勢所趨。

慕容大軍所有士兵也齊齊跪在地上,雖然無人落淚,但是給予這個末代帝王足夠尊敬。

玉子夕臉上難得地露出悲憫。

夜天逸仰頭看天,神情悲中有哀。

雲淺月終是忍不住落下清淚,一滴一滴,與地麵上的鮮血彙合在一起。

她知道夜輕染會死!

夜輕染從在半空中墜落時,夜天逸去接他,他雖然受了容景重創,但是容景劍下留情,他不至死。但是他卻自己選擇了死。

他對夜天逸說的那一句話是,“我以我血全夜氏!”

夜天逸才堪堪頓住,再也伸不出去接他的手。

夜輕染如此高傲,夜氏與他共存亡,他生來就是天命為龍,自小得帝師培養成夜氏接班人,老皇帝全部心力都壓在夜輕染身上,德親王府一門為夜氏鞠躬儘瘁,他的皇伯伯死了,他的父王母妃死了,他的妹妹死了,他還如何會敗了江山存活。

人,生有高傲者。

人,死也有高傲尊貴者。

夜輕染既是前者也是後者。

他不是夜天煜,皇室對不起他,毀了他的姻緣,他恨夜氏,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逸,皇室也對不起他,毀了他的母族,雖然將他抬到高處,但也無非是彆人的踏板,他也恨夜氏,所以,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賜,小到不知江山,不知愛恨,可以活。

他誰都不是,他是夜輕染。

夜輕染隻有一條路,若不是和江山永存,便是與山河永寂。

這是他的命!生而知榮,死而之果。

天空忽然飄起了雨,又是如昨日一般的輕盈細雨,一點點地洗刷了他臉上的血跡,露出他輕揚俊美的眉眼,一如曾經,他瀟灑不羈含笑,縱馬飛馳,一如曾經,他少年風流,衣袂輕揚。

輕雨洗淨了他身上的血,他乾淨再無汙垢。

容景忽然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輕輕揮手,蓋在了他的身上,須臾,他轉身,將雲淺月和容淩抱在懷裡。

雲淺月終於哭出聲。

容淩也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本來沉痛落淚的天聖士兵無聲落淚,此時見雲淺月和容淩哭出聲,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京城外,一片哀慟。

《天聖·末代江山誌》記載,天聖一百一十九年八月五日,天聖末代帝王夜輕染隕,在位一年零六個月。

這裡用了一個隕字,代表帝星隕落。據說是得新江山之主容景親自提筆,改帝王崩為隕,擺脫曆代帝王逝去庸俗統稱,賦予他高於曆代帝王之地位。

《天聖·末代江山誌》除了記載一個“隕”字,還記載了一句話。據說由帝之後雲淺月提筆,筆曰,“染儘江山色,不及一人歌。乾坤九州事,生前死後輕。”

關於天聖末代帝王,由一代新開國帝後親自執筆做記後,後記史官再無人多加一個字。

夜氏江山徹底傾覆,一顆隕石落下,九州以他的血打開了新的篇章。

當日,因夜輕染遺言,天聖五十萬兵馬不再起兵戰,儘數歸順容景。

帝京城百年之後重新贏回了他的主人。

百萬大軍齊齊尊容景為帝,迎接其入帝京城。容景並沒有如曆代得勝的帝王一樣前往皇宮,而是帶著雲淺月、容淩和一眾親隨去了荒廢一年有餘的榮王府入住。

弦歌、青裳帶領一眾親衛先一步到達榮王府,半個時辰內,榮王府階前掃塵土,碧瓦無一塵。恭迎世子、世子妃、小公子回府。

夜輕染被抬去了夜氏皇宮,暫且安放在皇宮的金殿,等待擇吉日按他遺言處置。

朝中文武百官有數名老者自刎於府邸,比如孝親王、比如欽天監的幾位忠於夜氏的老臣,其餘文武官員都留在府中,靜候容景安置。

雲王府並沒有在這一場大戰中被波及,雲離和明珠郡主安然無恙。當日,雲離便帶著明珠郡主前往榮王府探望。

冷邵卓在府中為父親掛起了白帆,他不能阻止自小愛他如掌中寶的父親對夜氏儘忠之心。孝親王妃似乎早有預料孝親王會走這一條路,並沒有太大傷心,也沒有自殺殉夫。比起愛孝親王,她更愛她的兒子冷邵卓,冷邵卓未娶妻,她自然不可能撒手人寰隨夫而去。

孝親王府一直唯夜氏馬首是瞻,孝親王一直以來除了一張附和的嘴,沒真正為夜氏做過什麼,但是如今孝親王終於走了一條真正忠於夜氏的路。他的命,與夜氏一同消亡。也算是令人肅然起敬。

南淩睿的大軍與容景合於一處,由顧少卿、沈昭統領,退出京城十裡,安營紮寨,等待新帝登基之後調遣安置。南淩睿則做了甩手掌櫃,扔下大軍,帶著洛瑤進了城。

榮王府內,並沒有歡騰熱鬨。

容景進城前下了幾道命令,進入榮王府後,便再未有命令傳出,陪在雲淺月身邊。

雲淺月親眼見到夜輕染在她麵前閉上眼睛,雖然知道這是他最好的結局,他自己甘願選擇的死,也是她一早就料到的結果,可是親身經曆依然哀默心痛。

她總會想起那個策馬飛揚的少年。

總會想起清泉山烤魚時的畫麵。

那時,彼此年少,她沒有算計,他沒有陰暗。清泉山,山清水秀,半枝蓮靜靜盛開。

美好在時光中遠去,刻下了那一刻的身影,永不泯滅。

容淩也是一日夜沒有睡覺,年紀太小,累得疲倦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紫竹院風月清靜,紫竹林一如從前,滄桑中透著卓然挺拔。

南淩睿和洛瑤走進榮王府,無人攔阻,直奔紫竹院。二人腳踏在地麵上,聲響雖然很輕,但在肅靜中極為清晰。

淩蓮、伊雪守在房門口,見二人來到,齊齊恭敬地見禮。

南淩睿擺擺手,當先邁步進了房中,洛瑤緊隨其後。他普一進入,目光第一時間在房中搜尋了一圈,當看到那睡在床上的小小的人兒,頓時眉開眼笑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道:“小容淩,你大舅舅我來了!”

沉寂哀傷的房中因為他的出現,突然平添了幾絲輕鬆喜劇的色彩。

雲淺月回過神來,看向南淩睿。

隻見南淩睿來到大床前,不管容淩是否睡著,大手將他猛地抄起,高舉著轉了一個圈,須臾,在他粉粉嫩嫩的小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想大舅舅沒有?”

容淩實在太累了,即便被他舉起來,他依然呼呼睡著,不醒來。

洛瑤快步來到南淩睿身邊,對他嗔道:“他睡著呢,你小心吵醒他?有你這麼當舅舅的嗎?他都沒見你的麵,怎麼想你?”

“這個臭小子,怎麼睡得這麼熟?”南淩睿看著容淩皺眉,這睡熟的樣子,雷打不動,恐怕將他賣了他都不知道。

“他一日夜沒睡,困得極了。”雲淺月想扯出一抹笑,奈何無論如何也扯不出來。

南淩睿聞言似乎這才看到屋中還有兩個人,看向雲淺月,頓時眉頭更是蹙緊,“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雲淺月沉默以對。

南淩睿似乎想起來什麼,突然嗤了一聲,“你是為夜輕染的死而難受?”

雲淺月默然,她不是聖人,不是神人,不是仙人,她是人。即便她早就想推翻夜氏,即便夜輕染有些事情做得是讓她不喜,但還不至於到想他死的地步。她總覺得,他應該還有一絲餘地,應該可活。德親王府和夜氏祖祀的人肉白骨和刑具累累在目,他也該是恨夜氏的,但是終究他選擇了與夜氏同死,以他的血全了夜氏江山。

他不止全夜氏江山,也同時是全了對她的情吧!

夜輕染想要她永遠地記住,哪怕沒有來世,他也永遠地在她心上刻下了烙印。

死者已矣,生者久哀!

“愛而不得,江上不守,他又能如何?隻能死!”南淩睿看著她,正色道:“百萬兵馬為其哀,江山為之落旗,百姓自發披麻戴孝,他也算是夜氏的一個奇跡,死也不虧。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灑脫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美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你的哀痛豈不當真成了笑柄?”

雲淺月看著他,話是這樣說?

“沒出息!”南淩睿罵了一句,似乎再懶得看她,對容景揮揮手,“你在這裡陪著她做什麼?百萬兵馬都等著你,天下百姓都盼著你,如今你終於乾坤九州在手,要做的事情難道就是陪著她為一個死人傷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容景揉揉額頭,笑了笑,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也揉揉額頭,心中的哀慟到底被南淩睿給攪得沒那麼大了,她輕吐了一口氣,對容景笑道:“他說得對,你的事情多著呢,在這裡陪著我做什麼?去吧!”

容景點頭,站起身,對她囑咐,“好好休息,未來好一段日子應該有的忙了!我忙,你也不會輕鬆。”

雲淺月點頭,不管未來有多忙,今日她不想動。

容景緩步走出了房門,追隨著他的一眾親近將領官員都等候在榮王府前廳。他不想入住皇宮,榮王府的前廳暫時成為了當政議事之所。

處理前朝舊事,安撫天下百姓,籌備登基大典,發布利民新策等,都需要他親自坐鎮。

南淩睿見容景走了,想儘招數弄醒容淩,但任他怎麼施為,容淩依然不醒,呼呼大睡。最後他無奈,將他放回了床上,不滿地嘟囔,“這個臭小子,跟個小豬似的能睡。”

洛瑤看著容淩睡得可愛,南淩睿一臉無奈,忍不住輕笑。

雲淺月瞪了南淩睿一眼,對他問,“你們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南淩睿挑眉。

“是留在京城,還是去南梁做藩王,還是去東海做你的東床駙馬,還是天下遊玩?”雲淺月看著他,他這個哥哥好玩,她也拿不準他想做什麼,所以理當問問。

南淩睿哼了一聲,沒說話。

雲淺月看著他,哼是什麼打算?見他不語,她看向洛瑤。

洛瑤看了南淩睿一眼,對雲淺月笑道:“在來的路上你哥哥就說了,景世子做了九五之尊,擁護者眾,你成了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那一個。你的身邊怎麼能沒有娘家人?你哥哥說你九死一生回來就為了這麼一個男人,萬一有朝一日你人老珠黃了,他看上了什麼嬌花嫩葉的話,你還不哭瞎了眼睛?所以,他自然要就近看著點兒你,待他不要你的時候,你哥哥將你老女歸家帶走。”

雲淺月聞言好笑,挖了南淩睿一眼,“當我是小孩子了!”

南淩睿看也不看她,“你什麼時候長大過?”

雲淺月無奈,“我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能叫沒長大?”話落,對他認真地道:“你們也有你們的日子,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從萬年寒池下都活著回來了,還有什麼日子過不了?容景對我之心,不用懷疑,我能住得了萬年寒池,就能住得了皇宮內苑。”

南淩睿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雲淺月反瞪回去,“你瞪我做什麼?我又沒得罪你。”

洛瑤看著兄妹二人,抿著嘴笑,對雲淺月解釋道:“其實剛剛的話不對,應該這樣說。你哥哥和你分離十多年,如今想就近與你住得近些。你以後住在這京城,他自然也要跟著你住在這裡。再說如今的天聖如此貧瘠蒼涼,景世子即便天縱奇才,也要最少十年才能繁華這一片土地如東海一樣。你跟著他勞心勞力,你哥哥這是心疼你,留在京中想幫你呢。”

雲淺月聞言抬腳踹了南淩睿一下,壓住心中的暖意和感動,挑眉看著他,“你什麼時候對你妹妹我這麼好,這麼有良心了?”

“死丫頭!”南淩睿罵了一句。

“我們去年將天下的名山巨川都看過了,走遍了,到也沒覺得有多好,不如就留在京城距離你近些,不但你哥哥能幫你們,我從小所學的東西也能幫得到你們。”洛瑤笑著道:“東海太平盛世,這一片土地未必贏不來太平盛世。”

雲淺月笑容一點點蔓開,驅散了夜輕染所帶來的陰雲,點點頭,“有你們在京城幫我們最好,到時候就讓子書看看,這一片土地未必差了東海。”

洛瑤見她露出笑意,不再去想夜輕染的死,微微鬆了一口氣。

南淩睿見容淩不醒,索性脫了靴子上了床,將他抱在懷裡,陪他一起睡了。雖然喊不醒他,他拿定主意,要做為他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

洛瑤看著南淩睿和孩子抱成一團睡在一起的臉,不由露出溫柔的笑意。

雲淺月有些無語地看著南淩睿,又看了洛瑤一眼,她眉眼的溫柔是如此顯而易見。她想著總算除了她和容景外還有幸福的人,除了他們,還有玉子書、玉子夕、玉紫蘿、風燼、夜天逸、顧少卿、沈昭等,活著的人總比離去的人多,幸福的人總比不幸福的人多,這就足夠好了。

當日,容景和一眾將領官員對於未來商議出來一套簡略的整頓策略。

策略共七點,一是撤銷“天聖”國號,立國號為“容”,二是撤除“南梁”、“南疆”、“西延”、“北崎”等封號,天下大一統,再無藩國之分。三是拆除夜氏皇宮,修葺榮王府為皇宮,從今以後榮王府舊址作為未來天子殿堂的落座之處;四是安撫於民,擬定各地官員名冊,將官員下放於地方,天下各地整頓,以富治窮。五是朝廷不養兵,推行以農養兵政策,六是鼓勵工商,貿易交流。七是新朝用人,京城開設“天子堂”,有才華之士不用通過科舉和其它渠道,可以毛遂自薦,天子招納後,直接擇才選用。

新帝登基大典商議定於三個月之後,榮王府修葺完成之時。

此七策,被後世稱之為“天子七策”,打開了容國江山百業待興的篇章。

天子七策下達後,天下一改一直以來的昏暗低迷,百姓們紛紛配合朝廷整頓,投入江山治理,風氣刹那一新。

容景與一眾官員商議七策推行的具體事宜,其實主要是士農工商四策,從與夜輕染一戰之後又是一日一夜沒合眼。

雲淺月左等議事不散,右等議事不散,終是忍不住讓淩蓮、伊雪去請人。江山不是一日能繁榮,鐵打的身子這樣下去也熬不住,更何況他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見到雲淺月派人去請,容景終於散了場,一臉倦容地回到了紫竹院。

雲淺月嗔怪地看著他,他將她抱在懷裡,對她溫柔地問,“還難受嗎?”

雲淺月眼眶一熱,猛地推了他一下,“合著你是為了給我緩和的時間才這麼不愛惜自己忙到現在?”

容景輕輕一歎,低聲道:“我收回了這個江山,總不能做得太差勁,否則豈不是讓夜輕染黃泉之下看了笑話,說我無能?”

雲淺月知道他心裡也難受,容景不是絕情之人,他心裡也不想夜輕染死。失去對手,總歸是寂寞。他與夜輕染不能說肝膽相照,但也是彼此這麼多年鬥謀鬥嘴知之甚深。她低聲道:“哥哥說的話也未必不對。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灑脫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美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

容景輕笑,“他那樣的人也許真會如此。”

雲淺月也露出笑容,對他柔聲道:“休息吧,你本就受了內傷,這般不知疲憊地處理政事,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江山不是一日能變成錦繡,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容景點點頭,看向大床,問道:“容淩呢?”

“哥哥昨日來弄了他半響他也沒醒,便陪著他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他還在睡,他忍不住抱著睡著的他出去遛彎了。”雲淺月好笑地道:“他和洛瑤都喜歡容淩,如今又來了霸著容淩的人,你我真是最輕鬆的父母了。”

容景聞言失笑,看著雲淺月微帶倦容,撫了撫她的臉,溫聲道:“說我不休息你不是也沒休息?一起休息吧!三日後是良辰吉日,我們進宮按照他的請求為他理後事。”

雲淺月點點頭,夜輕染選擇死後挫骨揚灰,走得乾脆,不在這個世上留一絲痕跡,卻永遠地活在了人們的心裡。

三日一晃而過。

三日後,容景和雲淺月早早起來,梳洗妥當,出了榮王府。

未舉行登基大典,所以沒有儀仗隊,但由榮王府近身親衛跟隨,亦是浩浩湯湯。街道上雖然繁榮,但是車輛過處,人人恭敬地跪在路旁垂首,似乎怕驚了車輛中的人。

雲淺月想著雖然還是一樣的街道一樣的馬車,容景如今連稱號都未改,但還是不一樣了。百姓們以前見到容景,頂多是退避三舍,仰望立在雲端的他,今日他卻不止在雲端之上,而是在九天之上,哪怕沒有半絲帝王威儀,百姓們卻是自發地對皇權尊敬,為他支起了威嚴和皇權。

榮王府的景世子再不是榮王府的景世子了!

她不禁輕輕歎息,但又為容景驕傲,他說送她一片萬裡錦繡江山如畫,終是走出了第一步。未來她會慢慢地陪著他走,抒寫他筆下的山河色彩。

不多時,二人來到皇宮。馬車停下,容景和雲淺月下了車,皇宮依舊威嚴,卻已經不複舊時風貌,透出死一般地沉寂。

知道今日為夜輕染送行,新朝被提拔和選任的一眾官員早已經等候在宮門口。以雲離、沈昭、顧少卿、冷邵卓等人為首,形成新朝局的肱骨力量,見二人來到,眾人齊齊以跪禮參拜。

容景擺擺手,眾人起身,他和雲淺月緩步入了宮。

一眾人跟隨在二人身後。

皇宮內分外沉寂,除了宮廷侍衛外,不見宮女太監。

二人來到金殿,夜輕染躺在寒玉床上,身上依然蓋著容景那日脫下來蓋在他身上的月白錦袍,容顏未改,嘴角微帶笑意,依舊如去時模樣。

容景和雲淺月站在他麵前靜靜看了許久,直到欽天監一位官員提醒吉時到了,容景才對雲淺月道:“他請求我這件事情,一定是想你親手給他挫骨揚灰,你來吧!”

雲淺月閉了閉眼睛,點點頭,緩緩伸出手,寒玉床上的人在她手下漸漸地化成灰。她用靈術控製,將他的灰燼儘數灑在了這座皇宮,每一處,都有風吹起落下他的痕跡。

他為了全夜氏而死,理當與這座皇宮永寂。

夜輕染,一路好走,來世……不見……

雲淺月撤回手,手指微顫,但緊緊抿著唇,未落淚。

容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出了金殿,在金殿外,他對身後的沈昭吩咐,“拆!”

沈昭恭敬地應是。

容景拉著雲淺月腳步不停地走出皇宮,在他們身後,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