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陪你。
四個簡簡單單的字, 卻像是擋住了不斷吹向心房的風,讓他的心漸漸安寧下來。
“不用了, 我在外麵走走, 一會兒就回。”打下這段話,沈長安猶豫了不到半秒,便把這句話發送了出去。
下一秒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在哪?”
“……”
“在你家門外。”說出這句話, 沈長安有些不好意思,他真不是故意來這裡的,隻是胡亂在四處走, 剛好到了這裡。
“站在原地不要動。”
不到兩分鐘,小區的門大開,道年坐在輪椅上,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他的身邊沒有其他人,衣服穿得工工整整,不像是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
路燈有些昏暗,沈長安靠著燈杆, 扭頭看向路燈下的道年,笑了笑。
在道年眼裡, 沈長安就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等著一個人把他帶回家。他伸了伸手,“來, 我接你回去。”
“我這麼大的人了, 還要什麼接。”沈長安摸了摸被寒風吹得有些發涼的鼻尖,走到道年身邊, “這麼晚還沒睡?”
“我如果睡了,還怎麼來接想哭鼻子的你?”道年從外套裡拿出個小瓶,塞到沈長安手裡,“吃點。”
“這是什麼?”
“哄小孩高興的糖。”
沈長安倒出一粒放進嘴裡,清香又不膩的味道頓時傳到四肢百骸,內心的鬱悶之情,似乎真的隨著這股香甜消散不少。
主動推著道年往回走,道年道:“睡不著,在四周轉一轉。”
沈長安腳步微微一頓,真正睡不著的人是他,而不是道年。他沒有拒絕道年的這份體貼,推著他在小區裡慢慢走。
本該讓人覺得恐懼的黑暗,在此時此刻卻給了沈長安一種安寧感。輪椅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聲響,月光灑落在水麵,給水麵染上銀光點點。
“如果現在是夏夜,月色如輝,清荷盛開,一定會很美。”沈長安看著水麵,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沒用的廢話。
道年安靜地聽著,他甚至沒有問沈長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仿佛隻要沈長安願意說,他就願意聽。
沈長安說著說著,忽然就沉默下來,他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抱著膝蓋怔怔地看著水麵:“其實……我今天有點難過。”
道年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來,我不是爸媽的親生孩子。”沉默良久,沈長安開口了,“爸爸犧牲的消息傳回來時,媽媽整個一個月都沒有好好睡覺,瘦了近二十斤。可是為了照顧好我,她撐下來了。”
“我該問問他,為什麼我爸媽會……”為什麼爸媽死後為什麼會遭到攻擊,養了好幾年才能去投胎轉世。他想起道年極其推崇科學,並不信神鬼之說,甚至為了宣傳科學思想,還讚助了不少錢給他們部門,所以他決定把這件事瞞在心底。
“他們養我的心是無私的。” 沈長安眼眶微紅,“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已經習慣了獨自生活,甚至在寫作文時,都能平靜地寫起當年的那些溫暖,可是……”
他終於承認,他很想他們,很想很想。
他羨慕彆人有媽媽的嘮叨,有爸爸的指手畫腳,放假會有人等著自己回家,出門會有人擔心他吃不好睡不下。
甚至連年輕人抱怨被父母催婚,他都會想,若是他爸媽還活著,會不會催他找女朋友,如果催他的話,他要怎麼來對付?母親節的時候,他想買束康乃馨跟大衣給媽媽,讓她去給姐妹炫耀,自己兒子有多貼心孝順。父親節的時候,他想買外套送給爸爸,讓他去單位裡抱怨,自家那個熊小子就是喜歡亂花錢。
可是他沒有機會了,爸媽也沒機會了。
那麼多遺憾,那麼多的舍不得,他都隻能假裝對自己說,他是男子漢,他大了,可以像爸爸那樣,做一個頂天內地,無愧於心的人。
隻是偶爾他會在吃月餅的時候,想起爸爸總是給他掰一大塊月餅,看他吃得滿嘴是月餅渣,誇他吃東西有氣勢。
他做好一張拚圖,會寫一個數字,會寫自己的名字,他們都會誇獎他。
我們家佑佑真厲害。
他說過,要買大飛機給他們坐,還說過要買大海給他們去劃船。他們總是摸著他的腦袋,笑著說,我們家佑佑真棒。
爸爸媽媽最喜歡佑佑了。
爸爸最喜歡佑佑了。
媽媽最喜歡佑佑了。
“道年,我再也沒有最喜歡我的爸爸媽媽了。”沈長安捂住臉,忽然就嚎啕大哭,哭得滿臉狼狽。
在這個熱鬨的世界,其實很早很早就獨剩他一人。
長得再好看的人,哭起來的樣子,也都是不好看的。
有一滴水落在了道年的手背上,他聞到了淡淡的鹹味。他皺了皺眉,疑惑地摸著胸口,這裡……怎麼了?
它好像在難受。
他想自己該說什麼,然而在他誕生的漫長歲月中,從來都不會憐憫痛哭的人,也從不曾想過,要為彆人的眼淚做些什麼。
“彆哭。”他僵硬地彎腰,輕輕揉著沈長安亂糟糟的長安,“要不……我學著去最喜歡你?”
沈長安又哭又笑地看著道年:“你又不是我爸媽。”
“你可以把我當做父母。”道年想了想,“雖然又當爹又當媽麻煩了一點,不過我還能堅持堅持。”
人類父母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他也可以去學著做。人類小崽子不好哄,他隻能多花些心力去逗他開心,就是累了些。
“我可沒你這麼年輕的爹媽。”沈長安用手在臉上胡亂擦了擦,道年看不下去,把手帕塞到他手裡,“我年紀很大,隻是麵嫩。”
“是是是,其實你是個年過百歲的老人,年齡足以讓我叫爺爺。”想到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剛才哭成那樣,沈長安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帕擦乾淨自己的臉,長出一口氣:“道年,謝謝你。”
“不用謝,畢竟我的年齡能做你爺爺都有餘。”道年發現沈長安鼻子被吹得通紅,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走吧,小晚輩,爺爺年紀大了,要回家睡覺。”
“臭不要臉,竟然真的占我便宜。”把身上猶帶體溫的外套脫下來,沈長安把衣服給道年披了回去,“彆鬨,我身體素質比你好多了,不會感冒的,你才要小心。”
道年繃著臉:“我不會生病。”
“你不會生病,我還是國防般的身體呢。”把外套給道年披好,沈長安站起身,“我們回去睡覺。”
哭過一場,雖然樣子有些丟人,但是心情卻好了很多。
進住宅大門時,沈長安有些擔心,萬一被其他人看到他哭過後的狼狽模樣,那他以後還怎麼去見人?
好在屋子裡其他人都睡了,他推著道年去了他房間,幫他拖了鞋跟外套,想要幫著道年脫褲子時,被他攔住了。
“我自己可以。”
“好。”沈長安退到門外,朝道年笑了笑,“道年,晚安。”
道年見他又恢複了平日笑眯眯的樣子,嘴角僵硬地動了半下:“晚安。”
這天晚上,沈長安沒有聽到哼唱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荒誕的夢,夢裡的道年麵無表情地對他說,“年輕人,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孫子,跟我走吧。”
嚇得他連氣兒都喘不勻,在夢裡被好友占便宜的感覺,簡直就是吃了不能還回去的虧。
等他艱難地睜開眼,發現床邊站了好幾個人,有雙胞胎神荼與鬱壘,還有趙叔跟劉哥。
“你們……咳咳咳。”沈長安還沒床上坐起身,就又躺了回去。
“你生病了。”趙叔把他從床上扶起來,塞給他一碗顏色怪異的湯,“來,喝下去睡一覺就能好了。”
沈長安懷疑地看著這碗湯,擔心自己喝下去以後,不僅病沒有好,還要加上拉肚子的毛病。
“放心,我這湯絕對正宗,多少……人想喝都喝不著呢。”趙叔把碗推到沈長安嘴邊,“喝!”
想到趙叔掌管者廚房大權,沈長安咬了咬牙,接過湯喝了下去。
樣子不太好看的湯,味道卻清香甘甜,沈長安一口氣喝完,感覺剛才還疼痛難忍的嗓子,痛感消去不少,沙啞著嗓子道:“謝謝趙叔。”
“小孩子生個病很正常,不要害怕。”趙叔接過空碗,“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想吃辣子雞。”
“不行,上火。”
“酸菜魚。”
“有點辣。”
“那……花甲?”
“那玩意兒吃了沒啥營養,我給您煲個老鴨湯。”
沈長安:“……”所以剛才隻是假裝民主地問一問他?
“彆打擾長安休息。”
沈長安這才發現,原來道年一直靠窗坐著,他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安靜美好得勝世間任何一幅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