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見章宗(1 / 2)

皇上在叫兩個兒子過來前,先讓蘇培盛與慎刑司柴玉一起,把乾東五所伺候皇子的乳母內監等人細查了一遍。

每位皇子分屬的宮人加起來總要有小二十個,這麼多人卻看不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皇上心裡也懷疑過,這乾東五所裡的人有沒有心懷不軌的宮人,受人指使收買,蓄意挑著皇子們出門,哄著他們做事。

細細查了一遍,才確定這事兒確實是個意外。

弘晝到乾東五所才兩個月,跟著的乳母對皇子們的課程表就不熟悉,見四阿哥五阿哥一起背著小弓箭說要上師傅加的功課,乳母們也不疑有假,於是兩人就隻帶了兩個小太監溜了。

至於正好溜到禦花園來射天鵝,也是地理位置的關係,實在是乾東五所向西出了瓊苑門就是禦花園,十分方便兩個孩子撒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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篩了一遍兒子身邊沒有沙子的皇上,開始專心教育孩子了。

兩個小皇子跪在下頭也是瑟瑟不止。

他們是打心裡怕著皇上的。

在血緣上,皇上是他們的生父沒錯,但皇阿瑪,阿瑪之前還有個皇字。他們從小就被師傅教導,忠孝忠孝,忠君尚在孝父之前,那麼皇阿瑪也先是他們需要忠的君,之後才是親爹。

何況皇上這阿瑪又不常見他們,每回見還都是標準嚴父臉,以至於對兩個孩子來說,濡慕之情並沒有害怕之意多。

弘曆到底是年長半歲,自覺是當哥的,就要首先開口。

好在這孩子打小話就多,從會寫字就會作詩,說話也比實年五歲半的弘晝清楚些,就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他們不是故意打鵝去撲人,想見人受傷倒黴的。當時他們看到一個嬪妃打扮的人正好被驚鵝撲了,心裡也是又驚又怕。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個兒已經跑出去了。

一旦跑走了,見也沒人來追,就失去了回去承擔的勇氣,想像鴕鳥一樣,當這件事不存在。

弘晝在旁打補丁:“皇阿瑪,我跟四哥這兩天也沒睡好。”心裡後怕著呢,今日看到蘇培盛過來,其實哥倆還鬆了口氣——不然熬不了幾日,可能也要去坦白。

皇上看著眼前兩個兒子,見他們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說了,倒有點心軟。

前世這兩個孩子五六歲的時候,可不是什麼皇子,隻是雍親王府裡做普通庶出皇孫。而那十年又正好是奪嫡最險要的十年。

其實雍正帝是基本錯過府上所有孩子的幼年和孩提時代的。那時候的日子過得真快,等他登基的時候,孩子就是正經少年了,是循規蹈矩的皇子。根本不會出現什麼偷偷溜到禦花園,拿著小弓亂射,惹了禍還孩子氣跑掉的事情。

心裡一軟歸一軟,皇上還是擺出了標準嚴父臉,敲定了兩人加倍功課的懲處,身邊跟著伺候的宮人,也以粗疏誤事的大過,統統要處置。

好在宮裡給十歲以下皇子們的羽箭,全部都是圓頭箭,彆說不開刃,根本就沒有尖兒,是個球頭,倒是不至於傷到自個兒。

“做人,尤其是做男兒,首要有擔當之心。否則治家且不能,何談朝事?”皇上最後,還是鄭重點給兒子擔當二字。

男人的能力和品質完全是兩回事,這世上多得是有本事沒骨頭的男人。但在雍正帝看來,自己的兒子絕不能是這樣遇事犯錯後膽怯,轉頭就跑毫無擔當的男人!

四阿哥五阿哥再次叩頭聽訓。

他們感受到,要是那會子直接來認錯,或許皇阿瑪隻會生氣,但有了這一躲避,皇阿瑪除了生氣還有凝重的失望,與決不許他們再犯的鄭重警戒之意。

這讓從小就被灌輸‘阿瑪就是天’思想的兩個孩子,心裡難受極了。有這一回,當真是刻骨銘心的,深刻認識到了犯了錯勇敢去麵對,其實後果要比蒙頭逃竄好得多。

於是俱是磕頭保證,絕不再犯。

“皇阿瑪,兒子和弘晝應當去向信貴人賠不是。”

就算一開始他們倆沒看清那妃嬪是誰,在滿宮都傳開信貴人被大天鵝襲擊後,他們也就知道了。

弘曆比弘晝雖隻大一點,卻成熟不少,知道得多想的也多。他知道信貴人雖聽著位份不高,但家世很好,且皇阿瑪也正喜歡的時候。

而後宮的妃嬪,哪怕是個答應呢,也是皇阿瑪的女人,敬著她就是敬著皇阿瑪。何況他還要為了自己額娘考慮,不想額娘在後宮難做。

於是弘曆主動提出要去賠不是。

弘晝想的單純些,覺得自個兒錯了去賠罪也是應當的,之前額娘也是這麼教他的,於是跟著弘曆的話點頭。

聽兩個孩子這麼說,皇上臉色微緩:“自該如此。”

弘曆主動要賠不是,也是擔當的一種。若他自為是皇子,身份高於世人,有錯也不肯認,皇上才更要失望。

雍正帝自己是能在折子裡直接跟大臣認錯道“前諭錯責汝矣”的痛快人,他當然不肯讓兒子做那種死要麵子活受罪的人。[1]

普通人死要麵子,自己受罪,但皇子勳貴朝臣們若是死要麵子的人,那受罪的就是黎民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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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覺得這一日,很值得紀念一下。

她不但想明白了一件關乎人生線路的大事,還見到了傳說中的“清章宗”乾隆帝的幼崽期。

如今站在她麵前的,隻是個非常萌的小朋友,並非曆史上愛給文物哢哢蓋章的章總。

薑恒第一眼見兩個孩子的時候,還把他們倆認錯了。

不知怎的,在她印象裡,總覺得乾隆帝小時候應該也是個心思重有些清瘦的孩子;而以後會給自己出活喪,被人稱為荒唐王爺的弘晝會是個大大咧咧心寬體胖的小胖子。

可當兩個孩子自我介紹後,薑恒才驚訝發現,弘曆竟然是那個腮上嬰兒肥滿滿的胖寶。

他生的膚色格外白淨,腮肥嘟嘟的墜著,甚至有幾分蠟筆小新的既視感。

薑恒看著這喜人的小圓臉,甚至在想,難道曆史上的弘曆,也是因為富態可愛才被康熙爺拎去養的嗎?

不過在這裡時間線上,弘曆可還沒見過康熙帝,這個對他一輩子言行影響頗大的祖父。

不知道一直在雍正帝手下成長的弘曆,還會不會是那個章總。

頭腦中各種遐想,並不耽誤薑恒的舉動。

看兩個孩子站在跟前,不好意思還帶點磕絆地把事兒說了一遍,再給自己賠不是,薑恒很快笑道:“沒關係的,我都快要好了。”然後又彎腰問兩人:“你們帶著弓箭溜出來了?沒有傷到自個兒吧。”

她倒沒有想從孩子們這裡套套話,看看他們身邊有無人指使。她想著皇上的性情,一旦親自插手這件事,絕對把兒子身邊篩的清清白白的。

她這裡,就隻需要把這件事了結收尾。

小孩子天生喜歡溫柔美麗的女人,何況薑恒原就是有親和力的美。見她笑眯眯的,弘曆弘晝就很快放鬆下來,弘曆就小大人似的答道:“貴人放心,我們用的是骲箭,沒有箭頭。”

而弘晝見信貴人似乎沒聽過骲箭,就特彆自來熟要了紙筆,要給信貴人畫一下講一講。

弘晝邊畫邊說:“師傅們說過,皇阿瑪若是去狩獵,身邊的侍衛不會直接用羽箭,會先用這種圓頭箭射草叢,叫……叫打草驚蛇。這樣也不會傷了野獸的皮子。”

薑恒認真跟兩個孩子表示謝謝你們,今天我又學到了新知識。

待再次對大鵝事件表達了歉意後,四阿哥和五阿哥就告辭了。

薑恒雖然挺喜歡這兩個孩子的,但也不多留。

她知道阿哥們每旬也隻好見一次親額娘,待上兩個時辰,也就是一段飯加飯後說話的時長。因而到她這裡時間長了也不好,十分鐘就足夠,既顯得阿哥們真誠的對自己‘肇事逃逸’表達了不敷衍的歉意,又不會時間長到讓人家親娘擔憂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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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弘晝離開後,秋雪就來問:“貴人,毛太醫留下的藥膏子,奴婢去火上烤烤給您敷上吧。”

薑恒搖頭:“不著急,四阿哥五阿哥都過來了,不一會兒熹妃娘娘和裕嬪娘娘那邊,大約也會親自來走一趟。等客都見完了,再好好敷藥吧。”

原本後宮都是吃瓜人,大家都隻需要等信貴人腿腳好了,恢複給皇後請安時表達一下關心慰問即可。結果現在兩個阿哥往永和宮一走,熹妃和裕嬪就從旁觀者變成了當事人。

果然很快熹妃就到了。

如今已是農曆六月底,算是京中最熱的日子。很多妃嬪早起請安的時候,都換了江南新貢的綠絲羅製的衣裳,又透氣又輕便。然而熹妃的裝束仍舊是板板正正,是大方而標準的妃位衣飾。正如她這個人,臉上的神色也時時恰如其分。

她整個人就是得體二字的最佳範本。

薑恒想,熹妃當年在雍親王府做侍妾的時候,一定也是標準的侍妾,如今做了宮中首屈一指的妃子,也就是標準的妃子,以後……若是她能做太後,肯定也是格外標準的太後。

要是妃嬪有流水線,要挑一個合格度最高的樣品,那鈕祜祿氏肯定能當這個樣品。

熹妃帶來的慰問兼道歉禮也是貼著內務府封條,一點兒岔子不會有的補品,一盒子龜苓膏一盒子乾燕窩。

進門坐下,熹妃先替兒子又賠了一回不是,然後恰當關心了薑恒的病情,太醫開了什麼方子。

之後又和氣笑道:“你才入宮,難免這手裡攢的底子薄些。這宮裡與外頭不同,哪怕你母家什麼都不缺,也遞不進來。若太醫說吃什麼補品好,你隻管打發人去我宮裡拿。”熹妃這話是變相點了點薑恒,免得她不知道忌諱,想法子去聯絡母家要藥材補品。萬一被人夾帶了什麼對龍體有害的藥物進來,就是洗不清的大麻煩。

薑恒謝過熹妃的提點:宮規裡雖有不許內廷外朝溝通這一條,但許多嬪妃都不在意,因這條規矩不死嚴,銀子等物都能遞進來。許多人就心裡放鬆了警惕,也會傳遞旁的東西進來。不出事也罷了,一旦被人鑽了空子,當真會倒大黴。

熹妃見她聽得懂自己的言下之意,臉上多了一絲笑,想了想又道:“你這扭了腳雖有淤血之症,卻不好內服什麼破淤的補品。你年輕得寵,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孕了,自個兒要當心,少用化瘀活血之物。”

薑恒再次為雍正帝進後宮的次數默哀了一下,四次,兩個月四次後,自己身上就牢牢貼上了得寵標簽。

熹妃也卡著時間停留了十分鐘,然後起身告辭。

薑恒擺手:“換茶吧,一會兒裕嬪娘娘必要到的。”

比起熹妃,裕嬪來坐的時間就久了,進門走了慰問受害者程序後,迅速就進入了訴苦模式:“要我說,阿哥所那些奴才就該狠狠打一頓,再全都拉去慎刑司拷問才是,那麼大兩個阿哥,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溜了!”

薑恒把實情講了一遍,又將五阿哥的畫拿給裕嬪看。裕嬪捧著兒子的筆墨珍惜地看了一遍,然後又問薑恒:“我上回見弘晝也是七天前了,你瞧著他臉色怎麼樣,上回他額角那裡長了一圈痱子,可好了?”

這就是親娘的心了。

薑恒方才離弘晝很近,他們兩人進屋又脫了夏帽,薑恒此刻回想道:“瞧著五阿哥頭上敷著痱子粉,看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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