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爺這頭弄走了廉親王,轉頭還得去勸皇上消氣,不要大熱天的氣壞了自己。
進門後怡親王用數據跟皇上說話:今年年底各地能追繳回的錢糧就有大幾百萬兩;會考府也已經駁回了幾樁有漏洞的財政計劃,初步運行已見成效;觀保和十四在治河上做的不錯,今夏黃河泛濫的少了些——總之拿出各種好消息來讓皇上暫時不去想廉親王。
果然皇上的眉頭被漸漸順平。
是啊,比起前世他接手的時候,這朝廷上的境況是好多了。
皇阿瑪是個好皇帝,年輕時就擒鼇拜平三藩,但再好的皇帝,當了幾十年後大約也累了。最後的十年,真是有些噩夢。
皇上還記得,自己一邊命人籌備喪儀一邊接收國庫庫銀數目的心情。
看到偌大的國庫存留下來的所有銀子隻有幾百萬兩銀子的時候,他當真升起過一陣不孝的想法:要不皇阿瑪的喪儀就簡單辦辦吧,每天這些排場都是流水樣的花錢。
當然後來理智製止了他。
於是剛出了先帝二十七天,他一個新皇帝就開始明發聖旨,嚴刑稽查錢糧虧空,跟臣子們討債。其中的憤怒不足為外人說也。
到了這裡,情況遠沒有前世惡化,可雍正帝討債的心倒是沒變過。
吃了朕的一定給朕吐出來,還得連本帶利吐出來。
怡親王見皇上氣平定了些,就試探問道:“皇兄,八月有中秋佳節,這之前自然是出不去。等過了中秋,要不要去木蘭圍場散散心?若要帶著八旗圍獵,臣弟好去早做安排。圍場那邊也荒了三四年了。”
自從康熙四十七年,木蘭圍場廢太子以來,那地就一直空著了。
雍正帝本來想拒絕,覺得出去一趟太浪費工作時間,話都到了嘴邊上,卻又改了主意。
說來,他本人更重視朝政務實的工作,木蘭秋獵這種帶著八旗一並圍獵的演武活動兼與蒙古諸部溝通往來等事,他前世一直不看重。十三年從未到過木蘭圍場。
其實晚年他是有些後悔的。
雍正十年,大清在戰事上很是大敗了一回。俱他後來想著,大約也是八旗子弟見皇上不重視演武圍獵等事,隻重視農桑經濟,就將打仗的本事日益荒疏起來。
既如此,這演武還是要搞起來的。
怡親王見皇上點頭應了今秋去圍獵,臉上立刻露出喜意來——雖說他的算數是皇上一手教的,他也很精通各類庶務。但他還不像皇上似的,日常愛好也偏宅,就喜歡批折子。其實他跟十四都更喜歡跑馬圍獵,到處撒歡,算是標準的滿洲子弟。
兩人正說著,張廷玉又求見,向皇上稟明河道修建開支、河工工錢並受傷撫恤等事。
這折子正是觀保送上來的,隨著的還有一封十四爺的折子。
皇上接過一看,心裡大略一算,就知道銀子數目上頭靠譜。可見觀保作為治河總督,不僅自己沒有貪腐,也能約束著下頭的臣工,將銀子花在正事上。
張廷玉作為‘大清審計局’二把手,這折子當然也是算過後才拿來回稟皇上的。
見皇上也批複‘可’,他就接旨再忙著把支出報表交給戶部批銀子。
十三爺就借此繼續說好話讓皇上高興:“皇兄的會考府一設,實在是精妙,從此各部再不敢私報私銷,各種瞞賬了。”然後又勸皇上多歇歇:“為了這會考府,皇兄前後也忙了十來天了,如今臣弟和張大人都已經入了門,會考府上下也自行運轉起來,皇兄也該抽空歇歇。”
皇上在心裡有一本大事記。
會考府建完,就算是又勾掉了一項。
剩下的大事還有很多,但皇上相信這回自己的時間也會更多。要比前世走的更穩才是。
在十三爺告退前,皇上已經恢複了平靜。
其實這世他對老八等人早有安排,隻是時候未到,才先把他擱在一旁沒有處置。但皇上也懶得再見老八日日在朝上委屈臉了,就直接下旨:“廉親王體弱多病,著安置於暢春園中安養,及至痊愈。”
暢春園算是康熙爺喜歡去的行宮彆院。
皇上還是更喜歡自個兒的圓明園,暢春園空著也是浪費人財物力,於是就順手把老八扔進去‘養病’,再把口口聲聲願意替廉親王擔罪的老九老十扔進去陪同,算是安慰他們的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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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一項要事告一段落。皇上在將今日要緊密折批完後,就把剩下的請安折歸歸攏,準備明兒再看。
現在嘛,他準備去瞧瞧他賞的石榴樹怎麼樣了。
昨日蘇培盛已經回過了,培了這些日子的土,終於把石榴樹移了過去。
永和宮中,薑恒也正在隔著窗欣賞自己新到的石榴樹,然後轉頭跟秋雪道:“這樹把西廂房的窗子擋的有點嚴實啊。”
秋雪邊擦著菱花紋窗欞縫兒裡的浮灰,邊向院中認真看了一會兒,點頭道:“還真是擋住了。”然後又道:“今早周答應又去東邊求見貴妃了。昨日一回,今日一回,難得貴妃肯見她。”
秋雪有點擔心:“主子不怕貴妃娘娘授意周答應做出什麼來?”
宮裡常在、答應、官女子數目很多,而貴妃的翊坤宮門檻很高,貴妃也不是脾氣好的,不會誰都見,但能見普普通通的周答應兩回,想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對著薑恒來的。
薑恒托腮:“周答應是會做點什麼,但這會子的動作,倒還不至於是貴妃授意的。”
貴妃是目下無人型,她哪怕不獨寵,也是獨一份的貴妃。在她看來,就算周答應要來給她當狗,也得先證明自己的價值然後自備狗糧來。
畢竟這宮裡要巴結貴妃,給她當跟班的人實在太多了。
貴妃專寵的時候,其實好多人還不大敢巴結她,或者說覺得巴結她沒用——貴妃這個脾氣,是絕對不會把皇上從自己碗裡分給彆人的。
但現在去巴結貴妃的低等嬪妃反而多了許多:貴妃不會從自己碗裡把皇上讓出來,但問題是,現在皇上在彆人碗裡哎!貴妃一定很願意從彆人碗裡把皇上挖走。
非主位嬪妃們抱貴妃大腿的熱情可以說是空前高漲起來,並沒有出現貴妃疑似失寵,就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情形。反而因這個疑似,翊坤宮門前更熱鬨起來。
畢竟在宮裡,女子失寵,是必經之路。
貴妃能保持專寵五年的記錄,且當年以漢軍旗的身份直封貴妃,已經是後宮各低等嬪妃膜拜的偶像了。
這會子她沒有聖寵,但位份還在,正是該提拔新人的時候。
“以我對貴妃娘娘的了解,貴妃說不定隻對周答應甩了一句話。”薑恒清了清嗓子,模仿了下貴妃略抬下頜,往下看人的傲然神色:“我不喜歡沒用的人。”
秋雪和秋霜都笑了又道:“雖說周答應位份低,但都在後宮中,貴妃娘娘不會這麼不給臉麵吧。”
薑恒心道:書中熟人,也算是熟人吧,貴妃絕對就是這個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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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告訴你兩件事,一,翊坤宮是皇上給本宮住的,旁人休想住進來。二,本宮看不上沒用的人。”
周答應坐在榻上,腦中循環播放的就是貴妃這‘一’和‘二’。
她昨天鼓起勇氣去翊坤宮其實沒見到貴妃本人,傳話的宮女隻打發她走了,說娘娘見的人多了,沒有精神再見答應。
周答應垂頭喪氣告退後,也打過退堂鼓。然而回到永和宮,下晌自己窗前就被種了一棵石榴樹。而且信貴人的宮女秋雪還在窗外說:“唉,咱們宮的樹再好,也不如翊坤宮的樹討人喜歡啊。”
周答應就在屋裡發抖:信貴人知道我去過翊坤宮了。
自覺被逼上梁山的周答應,隻好今日趕早,繼續去求見貴妃,經過送銀子和哀求貴妃的大宮女,周答應終於見到了貴妃。
貴妃的氣勢壓得她找不到北,在她抖著聲音闡述了自己被信貴人‘欺負打壓’,再表達了想要效忠貴妃娘娘,入住翊坤宮的意願後,就得到了貴妃的幾聲冷笑,已經申明的‘一’和‘二’。
周答應在翊坤宮就哭了起來。
貴妃起身命人送客,又道:“本宮看不上沒用的人,但你若是能有點用處,本宮倒可以去皇後跟前說一聲,讓你離了永和宮。”
周答應立刻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在周答應看來,笑眯眯的信貴人才是最可怕的幽靈,她已經將人得罪狠了,隻有離了永和宮才有活路。
做個有用的人……是了,隻要她能讓信貴人見罪於皇上,貴妃就一定會高興的,一定會覺得她有用的!
哪怕犧牲自己得寵的機會,在周答應看來也不要緊了:經過上一回精心打扮過,想要靠美色吸引皇上卻看到皇上眼裡的不耐煩和甩袖而去後,周答應已經沒有信心靠自己得寵,在後宮過上好生活了。
那麼抱一個大腿就是她最後的出路。
若沒有高位嬪妃肯護著她,她將來一定會被信貴人折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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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自己走到永和宮跟前的,養心殿到永和宮的距離不短,正好疏散筋骨。
他邊走邊對蘇培盛道:“禦花園那裡安排好了嗎?”
蘇培盛連忙道:“萬歲爺放心。”
皇上想著今日有空,順便就帶信貴人去禦花園湖旁,消除下心理陰影:聽她上回說起來,對天鵝著實害怕。
若是天鵝都怕,到了木蘭圍場,猛獸猛禽,估計更要怕了。皇上還挺想帶她去騎騎馬散散心的。尤其是輔助捕獵的海東青獵鷹,皇上自個兒養了兩隻,還預備讓她瞧個威風。
先借著天鵝給她習慣一下吧。
蘇培盛領了旨意,早就去珍禽房找了總管太監,讓他們放兩隻最溫馴最漂亮的天鵝出來,一定要保證這回不是容易受驚的打人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