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挑了些什麼?”
蘇培盛忙將他準備好的小冊子奉給皇上。
前些日子皇上忙著安南的事兒,隻有信嬪生辰去了永和宮半日,信嬪移宮後又去永和宮正殿看了一趟,之後再沒空進後宮。
但就去永和宮正殿那一回,皇上就覺得還是有些空落,需得多些布置才能住的舒服。
於是皇上就按之前提過的,讓蘇培盛引著薑恒自己上庫房去挑,還額外多囑咐了一句:“讓她先往十三庫去挑。”
十三庫是簡稱,乃‘廣州十三行貢品集庫’。
曆年來廣州十三行的貢品,因多是西洋貨,諸如鐘表、大型地球儀、赫歇爾式望遠鏡等都需要專人養護,所以是單獨一個庫房的。
蘇培盛領命而去,心道:皇上您也不說個上限,也不怕信嬪娘娘都給您抬走了。
薑恒到了十三庫,確實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
她熟悉的大型地球儀(不過底座是她前世熟悉但擁有量很少的純金),熟悉的望遠鏡,甚至還有她熟悉的沙發乃至轉椅。[1]
薑恒第一件就選了一套精致的轉椅,終於可以不拖著椅子,而是滑著走了。
之後又選了好幾樣,都是相較宮中器物方便許多的日常用品——皇上人忙政事多,隻怕都沒空細細逛這十三庫,對西洋物件的了解,肯定也遠不如她這個來自中西方交融甚多的現代人。
她想從日常打動一下皇上:彆光看安南,也看看遙遠的海外吧。
這會子朝廷還沒怎麼禁海,整個東邊海岸線從南到北,有廣州、寧波、雲台、膠州等幾十個允許外國商船使臣往來的港口。
在她印象裡,是到乾隆二十幾年,才關了所有江浙等地的關口,隻留下廣州。之後再開關,卻就是強行被人轟開了門,從此這片土地迎來了漫長的自海上而來的夢魘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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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轉椅?”皇上打開蘇培盛遞上來的冊子,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不熟悉的東西。
這沙發二字也是外國話翻譯過來的,對皇上來講很陌生。
於是他也不往下看了,合上冊子:“罷了,朕自己去瞧瞧,她都挑了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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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小心些,這椅子看著一點兒都不穩當。”每次看娘娘在書房裡滑來滑去的時候,秋雪就提心吊膽的。
這西洋人咋回事啊,椅子不應當是穩穩當當的嗎,怎麼還帶個車輪子,那要是給娘娘摔了可怎麼好。
“不會的,若是坐慣了就知道方便了。”她熟練滑到書架前頭拿書,又把自己滑回去:“其實皇上才需要一把。”
這年頭身份越高的人,椅子越厚重。
薑恒是去過禦書房見駕的,見皇上書案前的龍椅異常寬大堅實,雕龍刻雲。威風是有了,霸氣也有了,但想來動起來很不方便。
彆說皇上的大龍椅了,就薑恒自己這的酸枝木交椅,她每次想從書桌前把自己移動出來,都要費點力氣。而且要是不小心磕在椅子扶手上,當即就是一塊青。
“朕需要什麼?”
薑恒一怔,起身見駕。
她發現搬到正殿說話可要更小心了。皇上從正門進正殿,直線距離很短,他要不等下人通報,永和宮宮人是來不及通知她皇上到了的。
皇上走進她作為書房使用的東側間,就見她從一把有些怪模怪樣的圓椅子上站起來請安。
隨著她起身,那把椅子還往後滑了一點距離。
“皇上請坐。”
薑恒見皇上打量轉椅,就熱情邀請皇上體驗一下。
作為一個常常加班肝項目的打工人,一把好的椅子是可以續命的。龍椅的設計完全為了彰顯皇威,在舒適性和符合人體力學上,就不夠了。
薑恒相信,每日要坐良久批折子的皇上,日常應該會更喜歡這種軟乎方便的轉椅。
果然皇上坐下來,自己移動了一會兒,又坐到桌前去感受了下,很快抬頭問蘇培盛:“十三庫裡還有這種座椅嗎?”
蘇培盛連忙點頭:“奴才記得檔上寫著,這沙發椅是一個叫東印度公司的外商送於廣州十三行的,想將這種市價極貴的座椅加入商貨單子,一共送了十套。”
薑恒隔著時空聽到這曾經壟斷鴉片的‘大名鼎鼎’東印度公司,心情格外複雜。無論如何,鴉片這種東西不能再流入中華大地了!薑恒曾經留心過:大概是前世磕丹藥留下了後遺症,皇上這世對各種丹砂丸藥之流非常抗拒,京中流行的鼻煙他都從來不用,甚至連太醫院的補藥都不願意常喝,終於走上了正經的強身健體道路。
若是皇上知道鴉片的危害,想來會禁絕其流入大清。
薑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想著先引起些皇上對東印度公司的注意也不壞。
果然,皇上撫著沙發椅的扶手:“西洋巧技,卻有些與我朝不同之處。”薑恒在旁點頭:“皇上讓臣妾入十三庫,臣妾還選了些機織布呢。雖說不如江南的貢布精致,但據說西洋人用機器織布,產出的卻很快。”
見皇上開始沉思,薑恒就點到為止不說話了。
果然,皇上自己就坐在這沙發椅上想了許久。直到一盞茶後,似乎才醒過神來,見薑恒還在一旁站著也不出聲,就笑了笑,索性將她拉到身前膝上坐著:“朕一時出神,你也不說話,就這樣悄聲站著,豈不是累得慌。”
薑恒心道:要是您能像對安南一樣,警惕於海外,我願意在這裡罰站一整晚。
蘇培盛把自己靠在門邊上,想退出去又不敢。
畢竟皇上剛才問了座椅的事兒,想必接下來還有吩咐。
果然皇上轉頭對他道:“送兩套給造辦處,讓他們照樣子做出來,另外配上龍雲紋。”頓了頓:“再做幾套蟒紋的。”
皇上順手就給怡親王一起做著了。
蘇培盛領了差事,正好跑路。
而屋裡,皇上又問薑恒:“你近來還總叫恒春圃的人?是想要什麼花嗎?宮中地方有限,恒春圃的暖房小許多名種都不全。宮裡沒有的,圓明園的恒春圃說不得會有。”皇上覺得她入宮後第一個生辰沒有設宴,總是委屈的。
若是她想要什麼名種花卉,不是不能想法子弄了來。
這一問正好問到薑恒的點上。她起身將自己的項目策劃圖拿給皇上看。
“臣妾是想在後殿弄個小花園,請皇上過目。”
皇上翻開這本《永和宮花園集》,就受到了視覺上的衝擊。
隻見滿目繁花似錦,顏色異常明亮。
薑恒畫了許多幅畫,都是類似於夢中花園、童話花園的氛圍,走的是抓人眼球的夢幻風。
有幽藍色月光下的嬌豔欲滴的紅玫瑰,有日光流動下的萬花如錦,有瑰麗黃昏晚霞中的一牆寶石沙龍薔薇,甚至還有她想著‘小王子’畫的滿目金黃色稻田與小狐狸。總之所有圖畫都是鋪天蓋地對比極其濃烈的色澤。
她用的是西洋的色粉顏料,這會子歐洲那邊的油畫已經極為常見。清廷內也有不少西洋人,雍正爺當然也見過,甚至他自己在後世也有一個稱呼‘cos達人’,曾經留下過不少西洋畫師給他畫的圖像。
但現在的油畫,仍舊是偏向細膩淡雅風,薑恒卻下意識用了頗現代風的那種濃重對比碰撞強烈的色彩。
皇上拿過來一看就眼前一亮,先不說畫的好不好,而是這樣一幅畫出現在眼前,就先是物理性的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