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公主(1 / 2)

這日夜裡,薑恒見於嬤嬤沒有跟以往一樣吹燈出去,就知道於嬤嬤有話要說。也難怪,昨兒她當著皇上,果斷說出了保孩子這種不吉利的話,聽說皇上今晨還召見了劉太醫和於嬤嬤——想來要給她做心理疏導了。

果然於嬤嬤在一隻小兀子上坐下來。

坐下這個動作,對於嬤嬤來說,要比旁人麻煩好些:要先把拐放下一支,然後將身子重心都放在另一支拐上撐住自己,然後才能身子重心下沉坐下來。

但這樣的動作,卻也讓於嬤嬤做出一種麻利感來。

從不用人攙扶。

薑恒靠在枕上看著。其實於嬤嬤到永和宮,真給了她許多安慰。人的樂觀是會感染人的,於嬤嬤那種樂嗬嗬的忙碌,遇事從容開朗的心誌,包括對她整個孕期情緒起伏和生活習慣縱容,讓薑恒心裡好過許多。

起碼比那幾位接生嬤嬤一口一句‘娘娘吃不下去也再吃一口,給生孩子攢力氣’‘娘娘彆看書了,這時候不好費精神的,想想腹中的龍嗣’等話要好多了。

那才是把她當成了皇嗣的搬運工,她但凡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任性,就是不負責任的母親,就會收到她們來自皇室接生婆的審視和異議。她們語氣很恭敬,但說的話總叫人不舒服。

薑恒讓她們念叨的逆反心理都出來了。

要不然也不能給皇上罕見直言開擺:反正皇嗣最重要,我不重要,這是你們紫禁城的規矩。那萬一真有意外,彆零碎折磨我了,給我個痛快的好吧!

可以說這是薑恒入職後宮來,第一次任性,沒有考慮領導的心情,而是順著自己的心情發泄了一句。

果然把皇上整懵了。

昨兒薑恒就見皇上是近乎茫然走的,隻扔下了半句:“你好好養著,不要胡思亂想,朕……”,都沒朕出什麼來就走了。

大約是壓力得到了釋放,薑恒昨晚睡的倒是很好。

但今日,於嬤嬤就帶著小板凳來了。

薑恒就擺手:“嬤嬤不用開解我了,昨兒是我把話說的急了些。我並沒有要糟蹋自己身子的意思,要沒有意外,我當然要好好活著,不到萬不得已,才不會把孩子交給旁人養。”

於嬤嬤見信嬪這樣怕被說教的樣子,就笑眯眯的:“奴婢不是要說些道理勸娘娘,其實娘娘已經是老奴見過初回有孕最穩得住的嬪妃了。”

“奴婢隻是跟您說一聲,我擅作主張,隻道奉太後娘娘命,讓四位接生嬤嬤和剛送來的幾位乳母,都隻呆在後殿,不許到前頭來了——省得她們念叨的您心煩意亂的。”

果然就見信嬪眼睛一亮。

於嬤嬤的話語聲調往常都像曬在被子上的暖陽,熱切而活力,但這會子卻很溫柔,像是夜色裡的一張絨絨毯,包裹著薑恒。

“生孩子最苦的就是女人,偏生女子自個兒做點什麼,那些有關無關的人都要跳出來在旁指點兩句,一會兒說是走路對孩子不好,一會兒說是吃多吃少不好的,全是廢話!”

於嬤嬤將小兀子挪的近了點,對薑恒低聲道:“如今萬歲爺後宮人少,皇後娘娘有是有心結,從不多置喙妃嬪們生養子女的,幾個主位妃嬪主動避嫌的避嫌,不避嫌的都去圓明園住去了,娘娘每日還算耳根子清靜。”

“您不知當年太後娘娘接連有孕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真是每日請安都要被人灌兩耳朵兒女經。”而且是故意打著關心的名號來施加壓力。

“老奴還記得有的妃嬪每日見了太後娘娘都驚呼:喲,德嬪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呢,這身上怎麼還不長肉呢,可得好好補補,不然孩子能長好嗎?”恨不得德嬪把自己吃到一百八十斤,生不出來才好。

於嬤嬤至今想起來還要呸一下:“這話唯有親額娘說,還好說是關心,且親娘也沒個這樣語氣說話的理兒。何況是外人!”

“太後娘娘絕不是心窄沉不住氣的人,但當年都氣的夜裡直哭,還不敢用帕子擦眼睛,生怕腫了第二天又有新鮮話,讓人指責你這懷孕的人怎麼還哭呢。”

見信嬪認真聽著,白皙的臉龐在燈火下顯得越發如玉般潤白,顯得很乖巧,於嬤嬤就愛惜道;“老奴當年也隻是這永和宮的尋常奴婢,做不了什麼,隻好多開解太後娘娘。可如今,老奴卻是可以做主,讓內務府這些仗著年資老就擺布習慣了嬪妃的嬤嬤少念叨您。”

這宮裡,奴欺主的現象從來不少。尤其是內務府這些專業的資曆老的接生嬤嬤,若是非主位嬪妃有孕,她們被分過去,那懷孕的妃嬪在她們跟前是說個‘不’字都不能的,一切都要聽安排,畢竟她們才有經驗。

而到了得寵主位這裡,這些嬤嬤存的倒不敢是欺負人的心——畢竟皇上幾乎每日都往永和宮來。

她們存的是多表現的心:怎麼表現呢,當然要多指導這初次有孕的信嬪娘娘,好好教教她這沒有常識的主位,才顯出她們的本事來。

就這些嬤嬤看著,信嬪娘娘也太不像話了,都到了這會子還都隨心所欲似的,想乾什麼乾什麼,可勸導處實在太多!

真是沒兩天就給薑恒煩個底兒掉:要不我不做人了,做個花瓶吧,你們想擺在哪兒就把我抬走算了。

於嬤嬤就道:“心情極要緊。奴婢見過許多妃嬪因為自身的心思鬱結不開傷了自己和孩子。”

薑恒道謝:“多謝嬤嬤替我攔著那些人,接下來我會自己好好調整心情的。”內務府撥來的接生嬤嬤,薑恒自己是不能攔的,甚至不能反駁。

不然傳出去,就會變成:信嬪頭次有孕,卻不知保養,連內務府送的資深接生嬤嬤都不肯見也不肯聽勸。

話傳開了至少也是個驕縱之名,萬一出了事兒,甚至會變成她自己活該,讓她不聽老人言。

之後薑恒又對於嬤嬤道:“下回我也記著,不直接跟皇上說這些話了。今早皇上讓嬤嬤和太醫去麵聖,沒有責怪吧?”於嬤嬤這麼好,甚至替她承擔了很多輿論壓力,要是因為自己的任性話語,再讓皇上誤以為於嬤嬤沒乾好工作就不好了。

於嬤嬤帶笑搖頭:“娘娘放心,皇上未責怪奴婢。”又從兀子上起身,拄著拐走到薑恒榻前,低聲道:“其實娘娘偶然跟皇上說這麼一句也好。”

“皇上是天子,也是男人,總是不能親身體會有孕的難處的。若娘娘不訴苦,萬歲爺哪怕隱約知道您有孕辛苦,但卻不知娘娘心裡曾這樣難受害怕。這不,娘娘一說透生死之事,萬歲爺大約也是驚著了,甚至把劉太醫和奴婢叫了去說,萬一有事,先保娘娘!”

於嬤嬤一直覺得,信嬪娘娘哪兒都好,就是太甜了些個,據她這大半年旁觀看著,信嬪跟皇上一直都是你好我好的,從沒紅過臉,甚至沒有任何言語齟齬。

她倒不是要信嬪娘娘對著皇上撒嬌撒癡故意折騰人,瞧著當今也不是吃這套的皇帝。

但娘娘自己吃得苦受的罪,還是要哭出來的,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嘛。

比如當年太後,夜裡哭了幾回後,發現不對勁,我這偷偷哭瞎了也白搭啊,隻能自己默默氣死。

於是就改成對著先帝爺哭。先帝爺來探望她就紅了眼睛:臣妾去請安,好幾個姐妹都說臣妾看起來臉色不好,說臣妾這胎相養的不好,臣妾好擔心嗚嗚嗚。

先帝爺不懂看人臉色和胎相,但會叫太醫。立刻叫了太醫來,問明無礙後就直接道,一切以太醫為準,彆聽她們那些人咋咋呼呼的添亂!

有先帝爺一句話,太後也有底氣懟人了。

當然,這種例子不好講給信嬪聽。

但於嬤嬤其實很欣慰信嬪忽然蹦出來的話。

現在娘娘到了臨產的要緊時期,胡思亂想一下,說些出格的話,皇上都能體諒和忍耐接受。那就趕緊趁著現在說,讓皇上知道這心裡掛著的人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康健,這麼自然而然就生下一個孩子,她其實很害怕也很無助。

薑恒體會了一下於嬤嬤的意思,翻譯成職場規則:嗯,不能一直當沒脾氣的模範員工,偶爾跟老板談談自己要離職(離世),才能讓老板認識到你本人的不可替代和可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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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嬤嬤不再來前頭進行培訓,薑恒又恢複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她決定繼續給自己找點事乾,省的空下來一直不可避免地想到這裡的醫療條件。

近來她能接觸到最新鮮的東西,就是西洋各國為了爭奪唯一的在京設立的西洋商館,流水似的送出來競爭的各色新鮮西洋貨。

這些樣品九爺並沒有貪下,而是儘數送進了十庫。

畢竟他喜歡的是銀子,而且一旦他拿穩了這個差事,這些西洋物件他隻會嫌多不會少。因此現在的西洋商貨他都轉手全送到了宮裡上交,當然,現銀珠寶等賄賂之物他都自己收下了,絕不可能吐出來。

薑恒特意把英吉利的東西挑出來,她挺想引得皇上看重英國的。

而皇上跟她提過的九爺‘銀子流進來’的策論,薑恒也很是讚同。

可不是嗎?國之貿易重點無過於此。而英國就因為跟中國正常做生意賺不到錢,才會將鴉、片這種禍害人的東西拿出來賣進中國,兩國貿易順逆差就此倒轉,不再是海外的銀子進來,而是大清的銀子大量流入了西洋,自此日益空虛起來。

學過近代史的人,都會知道鴉片輸入中國這種永遠的痛,真是從根上瓦解搞垮了這片土地近百年——國的根本究竟在於民,人民的身體和心智都垮了,相當於裡子腐蝕了,外頭架子也撐不了多久。

為了更了解這個時代的英國,薑恒就向宮中書庫要英吉利國的書。書庫暫時沒有,但立刻承諾會上報內務府,很快進行采買。

如今永和宮要的東西,隻要她彆要什麼□□之類的,內務府就沒有不批的。

不過是英吉利相關的書,何況現在九爺也在跟京中設立西洋商行,倒也便宜。內務府直接內部拿貨,很快弄了一批書進來。

此時是英國正處於極為忌憚也很好奇中華大地的時候,是迫切想要交流的。

尤其是得知法蘭西使團已經到過中國,路易十四還跟這大清的前任皇帝是筆友後,英吉利就更著急了,所以這些年帶來的商品都是精中選精,代表文化交流的各種書籍,也挑了高大上的帶了來。

想告訴大清:看我,看我,我比法蘭西等國都強!

薑恒原以為,不錯,我在這個時代的最大優勢終於要來了。雖然法語不通,但是我英語水平絕對沒問題。

然而她拿過來一看就落淚了,這,這原來現在英國官方語言還不是英語而是拉丁文嗎!穿過來沒有金手指也罷了,怎麼還沒收人家唯一會的外語呢![1]

她鬱悶地放下手上的英吉利書籍,將要學習拉丁文寫在自己明年的甘特圖計劃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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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四日夜。

蘇培盛上來加燈燭的時候,就見皇上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前明多有宦官專權有害於朝廷,所以本朝的太監都不許讀書,更不可能像前明的秉筆太監一樣,還能批折子。

蘇培盛跟折子最多的接觸不過是搬運工。

不過跟在皇上身邊多年,蘇公公當然是認字的。

他記性也好,記得這本加了紅邊兒的折子,是雲南遞過來的加急折子。還不是高總督遞上來的,而是廉親王上的折子,因是親王,才有紅邊固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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