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起敏敏到圓明園來,驟然換了地方,有沒有吃不下,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睡不著的。
說起睡不著,薑恒就把昨兒皇上陪女兒,女兒一頭睡下的故事,並皇上告訴她敏敏睡在十三爺身上的故事都講給太後聽。
太後聽得又樂又納悶。
“敏敏生的像極了皇上,但這性子倒是不大像。”
太後就說起皇上小時候很難帶——按說月子裡的孩子根本看不見分不清人的,但他就是很固執,隻認親額娘抱,再就是一個從開頭就抱過他的乳母抱才行。
隻是皇上三個月後,是否還這麼固執認人,太後娘娘就不知道了,之後皇上就歸了孝懿仁皇後養育。
當時皇上被抱走她真的難受的要命,這樣認人的孩子,到了陌生宮裡怎麼睡呢。
這點敏敏跟皇上一點兒也不像,敏敏就是那種誰抱都很開心的小甜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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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回到素心堂後,先坐下喝了一杯枸櫞茶。
到圓明園有一件不好處,上下班的通勤時間明顯變長:原本她去給皇後請安簡直不要太方便,相當於工作單位就在家門口步行五分鐘的距離。
可現在不一樣了,皇後的同樂院離她頗遠。
圓明園的路還講究些意境,不是紫禁城裡四平八穩的大路,而是追求那種曲徑通幽的婉約美感。
問題是有的路不是曲徑通幽感,而就是通幽了,走著走著沒路了。
還有的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跟漁人進了桃花源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轉角遇到愛,忽然就是哪一座院子出現在眼前,是否又誤入了錯誤的路線。
薑恒又要記路又要走路,就比在宮裡累多了。
於是,回來喝了一杯茶後,她才去看女兒。
這一看,就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現代的教育方式,是要激發孩子的興趣,讓她多活動來促進生長發育。所以薑恒帶著永和宮的人,做了許多色彩豐富的繡球,內務府也送來許多公主的玩具,有清脆的金鈴鐺,皮革做的皮球等各種玩器。
薑恒弄這些東西來的本意,是要讓女兒多活動,從坐引得她爬,引著她走路,總之是讓她自己動起來的。
可她發現,乳母們似乎領會錯了她的意思。
孩子喜歡顏色鮮亮動靜清脆的東西,敏敏也不例外。
可乳娘們的理解就是:公主喜歡看球動起來哎,她們就表演給公主看!
敏敏喜歡看繡球滾來滾去,但她自己人小力弱推不多遠,於是兩個乳母就開始互相推球,見公主看的高興,她們就推得更勤快了,甚至還自發練習了空中拋球接球,屋裡跟新年時候的舞獅會似的熱鬨。
薑恒弄清現狀後就無奈了:我不是想讓敏敏看表演,是想讓她自己感興趣,努力動起來。
尤其是於嬤嬤說過,接下來兩三個月,正是孩子開始學爬的時候,這樣什麼都替她做了,她指著哪兒就有人抱到哪兒,甚至連球都不用自己推自己找,孩子肯定不愛動。
薑恒就從試著不讓乳母抱著哄敏敏睡覺開始。
剛開始敏敏是有些不習慣的,她躺在悠車裡,小小一團挪動著,看起來分外可憐而茫然,似乎不明白,怎麼忽然沒有了各種軟軟的懷抱,自己的世界整個橫過來了。
原本她幾乎都是在抱抱裡睡著了才被放下。
但敏敏也沒有哭鬨,隻是抽了抽小鼻子,小腦袋往邊上靠了靠,靠到了悠車邊緣墊著厚厚棉布的地方,似乎就尋到了些安慰滿足了似的,就閉上了眼睛自己睡過去了。隻有雙手還做出無意識伸著做出要人抱一抱的舉動。
薑恒瞬間覺得滿宮裡目光都變得有點隱晦指責並痛心疾首。
而在敏敏醒了,薑恒拿著球不停逗她往前,敏敏一直夠不到以至於重心不穩趴在了墊子上後,秋雪實在忍不住了,簡直帶著哭腔:“娘娘何苦折騰公主呢,公主還這麼小。”
就連於嬤嬤都私下裡問道:“娘娘這是要引著公主趕緊學會爬和走路?”
再想想信嬪每日都會口中不停跟公主說話,甚至生產前就在給公主念典故。就再問到:“娘娘還要現在就教公主說話甚至背書?這是不是也太早了些個,宮裡皇子們也是三歲才啟蒙,上書房時也要六歲呢。”
她越發說開了:“奴婢覺得娘娘一貫都是以公主安康為由的,何苦這會子要這般辛苦公主,讓公主早學會爬,走路和說話呢?”
於嬤嬤與薑恒相處多了,深知她不是那種會用孩子博恩寵的人啊。
薑恒努力跟於嬤嬤解釋:“並不是我望女成龍,逼她早早學會這些東西好誇耀她的聰慧,誇耀我自己會養孩子。”
“而是這對她好。嬤嬤想,一個從小就被所有人慣著的孩子,有什麼事兒都替她做了的孩子,將來心性又如何呢?再者,孩子一直不動,對身體也不好。多引著她自己伸手,多坐多爬多翻身,運動的量上去了,身體才康健。”
於嬤嬤這才跟薑恒接上線:“娘娘讓公主自個兒多伸手,多累著,就像是宮裡寧可少喂而不多喂,寧願在飲食上吃的苦一點,也不要把孩子撐壞了的意思?”
終於接上線了!
宮裡一般不會這樣帶孩子:這乳母照料皇子公主,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隻有予取予求的!哪裡有皇子公主想要個球,還得自己伸著小胳膊努力去夠的道理?萬一皇子公主們夠不到東西哭了,又讓娘娘們看著,乳母們一頓板子可是跑不了的。
所以宮裡帶孩子,都是周全之上再周全。
真是恨不得奶都替孩子們喝了,免得皇嗣們人小體弱,喝下去不消化吐奶。
信嬪娘娘這話倒是讓於嬤嬤沉思。
她自問也是照顧孕婦和孩子的行家了,但此時不由在想,照顧的那樣細致,是不是也有問題:畢竟孩子不是孕婦,孕婦再精細也沒關係,精細九個月就到頭了。
可孩子是要自己長大的,一個孩子從出生到勉強算是站住,至少要到種痘後,得六七年的功夫。
她再仔細再小心,是否也會有百密一疏。
是不是像信嬪娘娘說的這般,讓公主阿哥們,自個兒多動,多去接觸外頭的環境要來得好呢?
她記得聽乳母們聊閒篇兒說過,家裡的孩子沒什麼人管,都是大的帶小的,許多就是**個月就在地上爬來爬去玩了。但於嬤嬤記得,宮裡的孩子,總是白白胖胖的被乳母抱在懷裡,學會爬和走路都要晚一點……
於嬤嬤心裡各種念頭轉個不停:原本是覺得‘窮人孩子早當家’是無奈,宮裡皇子公主們是沒必要吃這個苦,也不用像外頭的孩子一樣,走路摔跤了,沒人管沒人照顧,隻好爬起來繼續走。
可現在看來,這從不摔跤就學會走路算是一件好事嗎?
“就像精心嗬護的一株嬌貴蘭花一樣。是好看了,卻也經不得風雪,我倒情願敏敏像永和宮種的成片的角堇似的,耐寒耐曬皮實好養。
薑恒就是不想讓孩子時時被抱著,她還記得張愛玲曾經形容一個隻被保姆抱著的小孩子為‘一塊病態的豬油’。
當時看到這個比喻就覺得張愛玲真會寫,將孩子的弱態呆懶一筆勾了出來。
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心驚。
於嬤嬤有點理解了:信嬪娘娘雖是頭一回有孩子,卻很有自己的主張。
見於嬤嬤點了頭,薑恒就鬆一口氣:一定要說服於嬤嬤加入,一起打掩護。不然皇上也好,太後也好,估計都沒法理解她這樣養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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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於嬤嬤暫時站在薑恒這邊,但到底心裡沒譜。
下一次劉太醫來給公主請平安脈的時候,於嬤嬤就扯住他問:“如今公主也半歲了,你瞧公主身體如何呢?”
劉太醫詫異道:“嬤嬤怎麼忽然這麼問?是公主這兩日有什麼症候不成?”
於嬤嬤搖頭:“並沒有。”她淺淺透露了一點:“隻是娘娘想要將來多帶公主出門玩去,你看行嗎?”
劉太醫放了心:他還以為自己老馬失前蹄,沒把出什麼脈象來呢。
於是笑著道:“到了圓明園景致不同,娘娘自然想帶公主各處轉轉去。依我看很是無妨。與嬤嬤說句實在話,皇上正當壯年,信嬪娘娘身子骨又好,這公主的身體能不好?”
“如今公主也半歲了,小兒常見的發熱、受風、吐奶、腸絞痛等都是未見的。剛下生的黃疸也都很快消了,沒喝一點兒藥。”劉太醫細細數來:“原本皇上起駕圓明園時,還特意召我過去問起公主能否經得起一日車行。嬤嬤知道,事關這些小主子的身體,哪裡能打包票,但四公主,我還真敢說一個,隻要路上照料精心些就無妨。”
“果然呢,公主到了圓明園,既沒有換了住處的夜驚,也沒有臨水的傷風,甚至據我問乳母和保嬤嬤們,連奶都沒有少吃一頓。甚至剛加的米糊,公主也用的很香甜,不像許多孩子不愛吃。阿彌陀佛,我也是在宮裡診了大半輩子娘娘和皇子公主的人了,要是各個都像信嬪娘娘和小公主這般康健,那我們太醫院可就省了好些事。”
於嬤嬤:……
兩人說了片刻話,秋雪才從屋裡出來:“劉太醫請進。公主正在娘娘這兒呢,娘娘還有事兒要請教劉太醫。”
有事請教?劉太醫眼睛亮了。
信嬪娘娘很大方的,常有賞賜,有話請教就等於一會兒有紅封拿。
於嬤嬤看著背影都透著歡快的劉太醫,不由笑罵了一句:“財迷!”
然後心下也定了:真如劉太醫所說,那娘娘要這樣皮實著養公主也好。隻要不是揠苗助長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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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揠苗助長。
此時有三棵小苗正在九州清晏接受摧殘。
皇上看女兒跟看兒子不是一雙眼睛。如果說薑恒這種打小培養女兒獨立的做法傳到皇上耳朵裡,皇上知道後有可能心疼甚至攔著,但要是這樣養兒子的話,皇上就會百分百同意。
比如現在,他正在板著臉考三個皇子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