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皇上那日叫怡親王過來,抽球考兒子不過是順帶的,主要是商討邊境軍務大事。
一筆好字的戶部員外郎捧了球告退,往九州清晏外頭的茶水間兢兢業業寫‘皇子噩夢球’時,禦書房內皇上則將幾封密折拿怡親王看。
自打先帝爺起,嚴禁官員讓府中‘清客師爺’等代筆代寫折子。
便是真的官員本人病入膏肓爬不起來,需要口述代筆也必得是親子,極意外的情況下才許是同僚代寫,且代寫人和被代筆的官員都要畫押對這本折子負責。
因而怡親王一打眼,就在這些密折裡,看到了極熟悉的字。
他就先把這本拿過來:“這是十四的?十四弟自打到了青海,倒是少上密折。”
因十四喜練兵,喜實戰,常在邊境地界與西邊準噶爾短兵交接以戰養戰,便有些小的勝仗。既有軍功,以十四的脾氣就不肯上密折,他要光明正大上過六部和軍機處的折子。
這會子怡親王見了他的罕見密折,就先挑出來看。
“準噶爾策妄阿拉布坦想要打西藏?”怡親王腦中立刻勾勒出一副邊疆圖,頭腦高速運轉起來。然很快想起一事,不由詫異道:“可是,準噶爾和西藏和碩特部不是剛連了姻親嗎?”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大清、準噶爾、西藏和碩特部,就像是三國。隻是這三國裡大清國力最強,要是排除地利、地緣、民族等阻礙,隻論兵力國力大清可以壓著另兩邊打。
於是這‘三國’雖彼此間勾心鬥角,摩摩擦擦,但準噶爾和西藏和碩特部,在大清的越來越強的壓力下,還是對彼此釋放了一點兒善意,想要聯合抗清。
去年準噶爾首領策妄阿拉布坦剛娶了西藏和碩特部拉藏汗的妹妹(雖說不知是不是真的血緣妹妹),但也算兩邊邁出了重要的聯合一步。
當時朝上還就此事大大商議了一番,兵部從尚書到侍郎皆上了折子,擔心兩部勾結起來夾擊青海。
說到底還是對皇上將十四爺派去駐守青海不甚放心——恂郡王年輕沒經驗,真有國戰能頂得住嗎?
十三爺也為這事兒擔心過得,但這會子十四怎麼上折子,說是準噶爾王要打自己大舅子?
皇上跟怡親王站在輿圖前頭:“準噶爾聯姻交好是假,借聯姻迷惑西藏是真。在策妄阿拉布坦那等狼子野心的人眼裡,與旁人聯手抵禦大清,不如直接吞並和碩特部,將新疆和西藏一並掌握在手裡,與大清東西分天下。”
“朕讓策棱到哈密去領兵守衛就為了此事。”
皇上又挑出策棱的折子給十三弟看。
哈密為兵家必爭咽喉要地,是抵禦準噶爾的最前沿,且從哈密向北直通吐魯番,驅兵可如利刃一樣直插準噶爾心臟之地。這還是康熙三十六年才從準噶爾奪回來的地盤。
皇上將前世最信任的將領之一‘超勇親王’策棱安排在哈密,正是為了就近監視準噶爾動向。
果然,雖然此世策棱還未發揮他超勇的戰力,但他對軍事上靈敏的感覺無疑是天生的,比起十四探查到準噶爾有動兵異象更進一步。
策棱不但探知到準噶爾要突襲西藏。還大膽設想了他們的路線:準噶爾為了避免驚動大清的軍隊,會選擇翻越蔥嶺(帕米爾高原),直取拉薩!
怡親王看了好半天輿圖,在心裡推算片刻,到底拿不準——人非聖賢,哪怕是皇上封為‘宇宙全人’的十三爺,自然也不是十項全才,他跟皇上一樣,點亮的技能點更偏治國而非作戰。
他不由轉頭看著皇上。
皇上則看著輿圖心中感慨:策棱果然是難得的將才。
策棱隻是根據現有的態勢推測,居然把前世真正發生過的戰局推演的大差不差!
在皇上的記憶裡,前世康熙五十七年,準噶爾軍隊正是悄悄繞過蔥嶺古道,為了保密甚至晝伏夜出行軍,最終突襲拉薩,把西藏和碩特部打的回不過神潰不成軍。
等西藏想起來跟大清求援的時候,其實和碩特部都沒了,拉藏汗這位大舅子已經被殺,西藏基本已經完全淪為準噶爾的地盤。
也就是那時候,康熙爺力排眾議點中了十四子,封他為‘大將軍王’,甚至許他以天子親征規格去往西藏。
十四也從那起展露了自己軍事上的天賦,不負康熙爺的期許,大敗準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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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怡親王見皇上沉思,等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叫了一聲。
皇上回神。
十三爺指著輿圖道:“若是要過古道高原之地,準噶爾這前鋒軍必不會很多人。咱們既然得了這個消息,也有幾成把握,不如試一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皇上看著他點頭:“你與朕總是能想到一處去。”
準噶爾翻山越嶺去偷襲西藏和碩特部,和碩特部在茫然中被捅一刀,而大清就準備等在得意洋洋的準噶爾後麵補刀,一下子削弱兩個敵人。
“朕會給十四下密旨,你也單獨給他去一封信,從彼此都是親戚的份上緩和說與他——這一回朕還是要以策棱為主的。畢竟十四太顯眼了,他留在青海按兵不動,準噶爾才不會生疑。叫他彆鬨脾氣,以後有的是他打仗的時候。”
皇上已經很能摸到十四的脈了,這次讓他當明麵上的迷惑劑不許他去追擊,想來他坐在城內要急的亂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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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軍事機密,前朝也隻有皇上怡親王等寥寥幾人心中有數,後宮更是不知。
從太後起也隻知今年不去木蘭圍場了,據說是那裡有牲畜遭了畜疫。其實對皇上來說,則是戰事排布妥當沒必要去會見蒙古王公,也不想走漏風聲,索性就以圍場馬匹染病為由,免了這一年的木蘭秋獮。
而對薑恒來說,哪怕知道大清跟準噶爾纏纏綿綿幾十年之戰,卻也不甚關注。她認識的這個雍正帝,不是那種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坑裡摔倒兩次的人。曾經清軍敗給準噶爾的和通泊之戰,應當是不會再出現了。
且那也是屬於皇上的職業範圍了。
她如今首要做的,就是做好試用期間的信妃——還未行冊封禮這段時間算不得正經持證上崗,總不能犯什麼錯被停了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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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太後依舊要見孫女。
薑恒抱著敏敏到後,太後就說起來:“今年不去圍場,時間倒是寬裕了,不然過了中秋就要往圍場去,等頒金節前再折騰回宮,實在是疲乏。”
皇後聽說今年不用去草原上,更是大大鬆了口氣:太好了!
不必出差,就可以把手裡的活緩緩再乾。
太後在心裡算著日子:“哀家聽皇帝的意思,到了九月,隻怕也就漸冷起來,圓明園地方大,且地龍建的還不夠全,到底不如宮裡暖和,也就要收拾著預備回宮了。”
紫禁城的房舍除了規整,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每一間都不大。
房子小巧冬天住起來更舒服更暖和。
薑恒倒是也想念自己永和宮了,她費心弄的小花園,還沒怎麼賞就到了這圓明園。算著季節,再回去正好看金燦燦的銀杏葉。順帶將她的燒烤屋支起來,等天冷了就可以生火烤肉吃,順帶扔幾個銀杏果進去烤一烤剝了吃想必味道也不壞。
太後一邊跟薑恒說話,一邊分神看著敏敏在她身後的榻上玩。
烏雅嬤嬤和乳母們跟四大護法一樣在榻的四邊盯著,榻上遍堆著些填了棉花的布老虎等花哨玩具。
隻見敏敏忽然抓起一個黑色的眼睛鑲了綠色貓眼石的狗
布偶:“圖圖!”
太後回頭:“什麼?”
薑恒有點心虛。
圖圖就是普魯士送給皇上那隻德牧。
皇上見她很喜歡,就讓她起個名字。薑恒看著半大的德牧頂著一對棉拖般的大耳朵,就起了前世一個動畫片的名字,便給德牧起名叫圖圖。
皇上是個狗類愛好者,到這圓明園來地方闊大,他不說帶上什麼好馬來騎射,倒是囑咐人專門把幾條愛犬都帶上了。
還讓薑恒悄悄把敏敏帶到九州清晏一回,看了看他精養的幾隻狗。
當然敏敏隻能遠觀,還不能上手。但敏敏果然是皇上的女兒,天然很喜歡狗,尤其喜歡德牧。
薑恒聽她把圖圖叫的這麼清楚,還很是無語:這孩子性子是很愛省事的,叫阿瑪至今還就一個阿字就代替了,倒是叫圖圖的時候很精準,兩個字叫的字正腔圓。
不知皇上聽了作何感想,反正她這個額娘聽了還是心情有點複雜的。
好在太後也沒再多問,隻以為小孩子學說話,嘴裡蹦一些大人聽不懂的詞兒罷了。
隻是轉頭跟薑恒說起今日叫她過來另一樁緣故。
“信妃,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哀家跟你也不繞彎子,就直說了。自打上次阿芙蓉的事兒後,哀家見弘時身子精神都大不如前了。來哀家這裡請安的時候,臉都白的嚇人,衣服在身上也打晃子。”
“哀家勸了皇上幾次,皇上隻說對弘時自有主意,想來是敷衍——哀家也知道,大約是往日太溺愛孫輩了些,以至於真的要勸的時候,皇帝卻都不往心裡去了。”每次太後一說起孫輩來,皇上臉上就自然而然浮現出一種不自知的,唉,皇額娘又在溺愛他們的微表情。
太後看定她,非常直接道:“哀家想著,你私下裡勸一勸皇上。”
“哀家都不奢求皇帝對弘時和顏悅色做個慈父,隻要皇上彆再將他叫了去考學問了!”太後長歎:“聽說皇上最近還弄了個新法,讓孩子自己抽題考還是怎麼的?據說不單把弘時嚇得夜裡又燒了一回,還把十四家裡的幾個孩子都考哭了!”
想起扭蛋機,薑恒心虛二連。
太後也是無奈了:皇上自己經曆了康熙一朝的高壓,就以為人人跟他一樣能抗壓。
太後算是個敞亮人,話直接說開了,也不要薑恒白乾活:“齊妃是怎麼到圓明園的,哀家心裡有數。也知道她對你有過歹念,叫你去給弘時求情也是有些難為你了。但弘時與齊妃是不同的——如今齊妃身子和精神都不好,哀家就做主了,弘時大婚後,依舊讓她回這圓明園來養病。”
弘時大婚,齊妃肯定是要從圓明園回宮參與兒子大婚的,但之後她何去何從還有待商榷。
對薑恒來說,齊妃這樣拎不清又對她有惡意的人,當然是在圓明園福海西頭住著最好。
太後這相當於直接給薑恒開工資條:三阿哥換齊妃。
對於領導來說,跟下屬這樣標好價格的安排工作,算是比較講理的了。當然更重要的是,當領導把獎勵都想好的時候,也就代表這件事下屬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了。
剩下的就是喝敬酒還是罰酒的選擇了。
薑恒很快選擇接受太後的‘敬酒’。
而且借著太後打開天窗,她也趕緊說說亮話,拿出一顆紅心光明燦爛的態度:“太後娘娘,臣妾雖不是什麼胸懷寬大之人,但也絕不會為著齊妃娘娘當年一時的糊塗心思,心中就牽連上三阿哥。”薑恒用一種自己都有點發毛的慈愛語氣道:“三阿哥還是個孩子呢!”
“且三阿哥不隻是齊妃娘娘的兒子,更是皇上的兒子,是敏敏的哥哥。”提起女兒,薑恒的語氣就真的溫柔的下來,太後聽著也極順耳,麵上浮出笑意。
薑恒真誠惋惜
道:“可惜臣妾少見三阿哥,隻中秋家宴上遙遙一見,倒是恍惚瞧著三阿哥瘦了些,若不是太後娘娘今日明示,臣妾真不知三阿哥竟然鬱結心思,耽擱了自己的身子。若是早知這般,臣妾能出力的自然就出了。”
她應下這件事:“臣妾會試著向皇上緩緩提起此事。”又給自己留出空間:“隻是皇上的脾氣自然沒有人比太後娘娘更清楚,若是太後娘娘都勸不住皇上,臣妾的話,皇上便更不肯聽了。”
太後也是母親,正常的人性決定了,不希望兒子更聽旁人而不聽自己的。
薑恒要是應的太痛快,好似一定能說通皇上,太後這裡也未必高興。
果然看薑恒為難的樣子,太後倒是很體諒跟著點頭:“皇上的脾氣,唉,你儘力一試吧。哀家也知不一定能成的,不過是……”剛想說死馬當成活馬醫,又覺得太不吉利了,吞下這句話後就對薑恒笑了笑:“方才你這幾句話,就可知人雖年輕,但不糊塗。這個妃位皇帝沒給錯人。”
從月壇雲居離開,薑恒還是有點心累,妃位之前,她跟太後是打不了這麼多交道的。
可見沒有一份工錢是白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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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上下回素心堂,薑恒就直接提起:“皇上,臣妾聽聞三阿哥打上回阿芙蓉的事兒後,精神頭就一直不太好?”
皇上看她一眼,輕描淡寫點道:“皇額娘讓你來做說客?”
薑恒笑而不答。
皇上一邊用手裡的布偶逗女兒,一邊道:“可見再慧達的人,到了兒女孫輩身上就要沉不住氣。朕都說了對弘時另有安排,皇額娘還是急的等不了,都要催逼你。”
不過再聽說三阿哥精神狀態後,薑恒覺得有句話太後也沒說錯,要是弘時已經是驚弓之鳥了,皇上就彆再考他了。
剛想說話,就聽皇上說:“朕打算讓弘時跟著老九去廣東。”
薑恒是真的驚訝了:“廣東?”
皇上沒有直接解釋給她聽,卻也沒有一筆帶過不肯再說此事,反而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看她,似乎在鼓勵她想一想自己為什麼下這個決定。
薑恒就順著皇上的意思琢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