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遲來的反應(1 / 2)

雍正五年的三月,注定是個大事頻發的年月。

三月舊稱鶯時,禦花園中眾綠齊曉,翠色撲麵,鳥語花香。

然而從中穿行的蘇公公並沒有閒情逸致賞這林木之勝。他帶著四個提著空扁盒的小徒弟,腳下生風一般走著。路上灑掃或是經行的內監,見了他都連忙停下,規矩的叫一聲蘇諳達,奉承的叫一聲蘇爺爺。

蘇培盛也沒什麼空理會,一徑來到永和宮門前,在門口整了整衣帽。

永和宮的內監進門通傳,蘇培盛就站在院子裡等,忍不住抬手捶了幾下自己的腰。過去的大半個時辰,他光走路了——從養心殿到中正殿佛堂再到這永和宮,可謂是走出了一個不小的三角形。

聽說信妃娘娘每日都要從永和宮到中正殿走一趟,怪道身子好呢。

見到秋雪的身影,蘇培盛忙停下了捶腰的手。秋雪笑吟吟道:“娘娘請諳達進去說話。”

蘇培盛跟著秋雪往裡走,見她沒帶自己到正殿,而是腳步不停往後院去,就問道:“娘娘在照看四公主呢?”

秋雪還未答,蘇培盛就已經看到了信妃娘娘。

也看到了永和宮後院滿園的花,若紫禁城是一幅畫,那這小小後院,就是最濃一筆春光。

信妃娘娘正穿著家常的淡緋色窄袖旗裝,拿了一隻銅壺在親自澆一株山茶花,碗口大小的赤丹茶花開的極盛,花心又緊如抱珠,這樣大朵燦爛的花,看著就讓人精神一振。

蘇培盛忙笑著奉承道:“娘娘宮裡的花開的真好,隻是娘娘怎麼還親自澆花。”

薑恒一笑,不說自己先讓蘇培盛坐下:“前朝有大事,皇上忙的很,蘇公公這幾日想來也累壞了,這會子過來做什麼?”

蘇培盛道:“奴才叨擾娘娘了。萬歲爺這些日子忙的很,每日睡三個時辰都是多的,且一旦召見了軍機處的大人們,用膳也是顧不上的。奴才瞧著,禦膳房的點心萬歲爺用的也少,這不,特意來娘娘這求幾道點心。”

薑恒也習慣了蘇培盛常來拿些嬰幼兒食品回去——如今禦膳房的常青都撥了兩個白案的廚娘過來,生怕永和宮小廚房忙不開。

她這裡一點頭,蘇培盛身後幾個小徒弟連忙拎著扁盒往小廚房去。

“蘇公公坐一會兒歇歇吧,他們且得寫簽子裝盒,有一會兒要等。”各宮奉給皇上的菜肴點心,都要在盒子外頭寫了各宮的簽子,之後封條畫押,到了禦前由養心殿太監再啟封試膳,才能到皇上口裡。

早有小內監搬了竹條編的凳子請蘇培盛坐下,秋雪則親自捧了一盞濃濃的果仁兒麵茶來。

衝的香濃的麵茶裡放著諸如山核桃、鬆子、蓮子乾、菱米等各色香酥果仁兒。與其說是茶,不如說是一碗果仁麵粥,很升糖也很頂飽。於嬤嬤秋雪等人忙起來沒空吃飯,都很願意衝一杯來喝。

秋雪想著近來前朝大事一件接一件,蘇培盛也忙的罕見露出疲色來,就沒上待客的清茶而是送了一碗果仁麵茶來。

蘇培盛一見不由心內一喜:且說他一上午跑了這個大三角形,確實有些腹內空空,真給他來一杯上好的綠茶或是普洱,刮去本就不多的油水,那他肚子裡更要唱空城計了。

他忍不住道一聲罪,然後拿起旁邊的勺子,一口氣喝了半盞下去,才覺得頭沒那麼暈了,人也沒那麼沉重了。

甜意讓人心情舒暢了起來。

吃人嘴軟,何況蘇培盛一會兒還要拿人手軟,吃完一杯麵茶,就不好隻坐著不吭聲了,就道:“奴才方才奉命往中正殿送萬歲爺親手的抄的平安經,太後娘娘也在中正殿未離開。”

這個三月,之所以說是大事頻發的三月,並不隻是那出人意料的選秀與三阿哥弘時的指婚結果,更有西北突起的戰事。

如今通過複選的秀女們,還都各自待字閨中,等著指婚,但也隻好先等著——皇上如今顧不上當月老,且要先顧西北戰事。

這場戰事,要讓薑恒來形容,那就是“整個晉西北打成了一鍋粥”。[1]

二月底,遠在藏地的帕米爾高原上還在飄雪,屬於人跡全無的時節。然而準噶爾汗王策妄阿拉布坦就故意挑了這個時節,命先鋒隊突襲西藏和碩特部,直接把拉藏汗給打蒙了,不過他沒蒙多久——頭都沒了,當然就不會懵了。

不過準噶爾軍隊還沒得意多久,也沒來得及鞏固藏地統治,就被策棱率領的大清軍隊又黃雀在後了一把,從獵手變成了獵物,不得不在剛打下的藏地狼狽應戰。

此事原該到此為止,坐鎮青海的十四爺,在計劃裡隻是起個‘按兵不動’的幌子作用。

誰知準噶爾大概是做賊心虛,生怕大清發現什麼端倪,於是二月底是一邊突襲西藏,一邊佯攻青海,想著更好的牽製十四爺的注意力。

這下十四爺可不困了:皇兄三令五申,讓我坐鎮青海不要妄動,但可沒讓我挨打不還手啊。

於是準噶爾是佯攻,十四爺是真的打。

直到策棱這隻黃雀吞下準噶爾偷襲西藏的六千人隊伍,並且活捉了準噶爾大將後,準噶爾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是螳螂捕蟬,居然被大清反算計了!

準噶爾汗王又是羞惱又是焦急——被策棱抓住當人質的準噶爾大將敦多布不隻是將軍,還是他的親弟弟!

弟弟被人抓了,西藏也沒打下來,準噶爾汗策妄阿拉布坦急了,索性扔下西藏不管,調集大軍轉過頭開始打青海,尤其是恂郡王駐守的西寧城!

大清抓了他弟弟,怎麼能把人換回來?割地賠款是萬萬不舍得的,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大清皇帝的弟弟,如今正在青海的恂郡王給抓了,大家交換人質,再回到最初的起點。

於是陰差陽錯,原本用來當幌子的十四爺,反而成為了西北之戰的主力,被準噶爾大軍包了餃子,倒是籌劃良久的策棱,隻對陣了一個六千人的先鋒隊。

策棱聽說策妄阿拉布坦親自率大軍往青海去圍攻恂郡王,也心急如焚:十四爺那裡不知準備的如何,畢竟十四爺連最好的火筒都送了來給他!

但策棱到底是個將才,算了算時間距離,自己馳援青海也不一定來得及,他索性帶著人去打準噶爾汗的老家伊犁!圍魏救趙,他不信策妄阿拉布坦發現自己老家要被人掏了的情況下,還能放手去打青海。

以上,已經是薑恒費勁總結出來,最簡單化的戰局情況了。

真正的西北戰況,自然比她歸納的要亂一百倍,當真是打成一團,實現了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的和諧大閉環。

受傷最大的就是已經被打沒了的西藏和碩特部。

就這樣的亂戰,皇上如何能不忙?自打三月裡第一封戰報從西北送進京城,其餘的事兒就都要往後排了,軍機處和六部統統跟著養心殿的燈火通宵達旦。

甘陝兩地和四川的軍隊也都在接令馳援,這一場戰事牽動了半個大清,太後自然也就知道了。

聽說小兒子所在的西寧城成了戰事中心後,太後立刻把選秀等事拋到腦後去了。

她坐在後宮是一點兒忙也幫不上的,隻能求助於玄學,幾乎就住在了中正殿。每日抄平安經文,念誦佛經,看雲章大師做法祈平安。

十四福晉也跟著一起跪經——她收到那些‘全軍覆沒’家書的時候,都是準噶爾在佯攻,十四爺在歡快打地鼠的時候給她寄來的。可自從戰場中心轉移到青海,準噶爾汗王親自來圍西寧,十四福晉自然接不到什麼家書了。

天天聽著外頭的朝局既不懂又害怕,坐臥難安,還不如進宮陪著太後跪經。且一旦有什麼好消息,宮裡必然也是頭一個知道的。

恂郡王府裡的孩子們,男孩子全部進上書房去跟著師傅念書,幾個格格就帶到太後這裡來一並看著。

太後如此,後宮所有嬪妃當然都立刻深居簡出起來,每日也隻在自己宮裡抄一下平安經文,為恂郡王以及所有沙場將士乞求平安。

就連皇上在百忙之中,為了安慰額娘,還親手寫了幾頁平安經,這不今日剛叫蘇培盛送去。

而太後見了這幾頁經文,心疼的要命,囑咐了蘇培盛好多遍:“不許皇上再耗費精神寫這些了,他每日才歇多久?還要抄平安經?!這些事兒自有哀家做,你回去告訴皇帝,他保重身子多睡一會兒,在哀家心裡比這要緊多了。”

蘇培盛連連磕頭,保證一定把懿旨帶到。

等蘇培盛從中正殿出來,算著時辰,皇上這會子一定在跟軍機大臣議事,自己回去也是戳在外頭當柱子,還不如趁著這會子到信妃娘娘宮裡拿幾道點心,瞅著空給皇上送上去,哪怕皇上多用一口都是好的。

“師傅……”

蘇培盛見小徒弟捧著一個未封的扁盒出來,小心翼翼問道:“小廚房陸公公備的這道點心,但……請師傅看看。”

這給蘇培盛氣的:沒眼力見的倒黴孩子,永和宮的小廚房要裝什麼點心,怎麼還拿來讓我看呢?怎麼,我比信妃娘娘還高一等,成蘇貴妃了不成?

於是邊對薑恒賠笑邊對小徒弟瞪眼,整個人看起來還挺分裂的。“信妃娘娘,這孩子腦瓜子不轉彎,隻是一味憨厚,您彆怪罪。”

小太監頭都不敢抬了,膝蓋都軟了,卻還捧著扁盒。

還是秋雪過來拿起扁盒的蓋子,薑恒就笑道:“是這一味啊,那也不能怪蘇公公的徒弟。”

果然蘇培盛一看也啞然:隻見這熟悉的黑紫色,這不是唯一一道叫皇上退回來的點心,什麼條斑紫菜嗎?怪不得小徒弟戰戰兢兢來回稟呢,永和宮竟還要送這份點心過去?

於是蘇培盛委婉道:“娘娘,萬歲爺近來實沒有胃口。”

言下之意,您以往拿點心跟皇上開開玩笑是有趣,可最近皇上實在沒這個心思,萬一惱火了怎麼好。

薑恒還真不是開玩笑。

皇上上回來永和宮,是四日前。沒有用晚膳,也沒有留宿,甚至沒怎麼說話,隻是默默握著她的手略躺了一會兒。臨走前又去看了看敏敏,那時候敏敏都睡了,皇上就在一旁看了半刻鐘女兒的睡顏,甚至將額頭在悠車上抵了一會兒。

當真是疲倦至極。

起身的時候,皇上還有點恍惚似的,盯著白牆看了一會兒。

薑恒問起,皇上就說方才一看白牆,眼睛裡似乎有遊動的黑色蚊蟲飛過一樣。當時薑恒就明白了:她前世總盯著電腦屏幕,增長的不隻有近視度數和眼睛乾澀,也有這飛蚊症。

尤其是熬夜勞累後,那飛蚊看起來就更重了。

當時是怎麼治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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