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家人(1 / 2)

九爺到了養心殿跟前,見迎出來的蘇培盛笑得更燦爛,腰上還拴著一個紅色的荷包,顯然是得了賞賜,特意掛出這喜慶的顏色來,讓皇上看了更歡喜的。

九爺見此,隻好努力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他為了體現一路風塵仆仆,將自己弄得略微有些糙了,如今看來跟宮裡的喜氣格格不入,隻能儘力弄的整齊一點。

待進了正門請過安,九爺就聽到了有史以來最和煦的一句:“起身吧,一路辛苦了。”

毫不誇張的說,九爺覺得自己辮子跟過了一遍電一樣。

十月裡的京城,已經冷的有些凍鼻子了,九爺進門,自有太監接過他脫下的毛帽,送上熱茶和點心來。

九爺看也不看,略清了清嗓子就要回稟安南諸事:“回皇上……”

剛起了個頭,皇上就擺手:“外頭冷,這養心殿裡頭又太暖,你先不必說話,喝杯熱茶去一去寒氣。否則一冷一熱兼之長路奔波,隻怕要生風寒的。”

直接給九爺把話又塞了回去。

不過他確實是餓了。

雖說康熙爺是個會在功課上雞娃的虎爹,但在生活上是從不虧待兒子們的。

九爺打小衣食住行也是無一不精,這大半年往安南去就有點折磨他的胃——他不愛吃酸不能吃辣,更不喜海貨,一路南下到安南人都麻了,妥妥的京城胃被折騰的夠嗆,最想吃的就是烤鴨。

原本皇上讓他先吃飯,他想婉拒的,但眼睛一瞥就頓住了。

送上來的不是清茶和各種花模子的甜點心,而是一碗熱騰騰的上頭還飄著一層奶皮兒的牛乳茶,點心則是一碟六個的拇指小煎包,皮薄餡兒多還帶著煎的焦黃的底兒;一碟羊肉燒麥;甚至還真有一碟子用豆腐皮係起來的烤鴨卷,透著菲薄的麵皮能半看到裡頭的烤鴨皮肉和黃瓜絲甜醬!

九爺一下子饞蟲就起來了。

皇上示意他吃就是:“朕記得你從小是愛吃這一味的。”

蘇培盛在旁遞上銀筷銀勺,又殷切道:“今日掛爐局開爐備了烤鴨,萬歲爺就讓茶房給貝勒爺預備了一隻。方才內監報九貝勒入宮了,茶房才現片的。”

九爺就謝了恩,果然先用起來。

九爺這些日子沒吃過這麼舒坦的飯,雖然隻是一頓點心,吃的滿足後,心裡忽然就有點感動,在皇上跟前第一回有了回家見到親人的感覺:他跟五爺是親兄弟,年少的時候,他總不喜歡冷著臉的四哥,私下抱怨:不過是孝懿仁皇後養育過的養子,倒也不用連個笑也不給我們看。

五哥當時勸他來著:四哥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並不是就著身份下菜碟。他當時還不以為然,覺得親哥看誰都是好人。

這兩年接觸多了,九爺才有了差不多的感觸,皇上居然還記得小時候他愛吃烤鴨。

吃飽喝足,最後一味點心則是水晶桂花糕,顯然是放在最後清口的,九爺又把這盤桂花糕吃了,然後覺得自己像個花仙子似的,開始走到禦桌前向皇上彙報工作。

走到近前才發現,方才他在用點心,皇上也在用。

隻是皇上用的他都沒見過,是手指大小的黑色卷狀物,上頭灑了芝麻,恍惚像是某種海邊紫菜,這東西能好吃?

自己出去的真是太久了,京中都開始流行新點心了。

但隨著皇上開始問正事,九爺很快就回到了公務狀態,一組組跟錢有關係的數字從他嘴裡蹦出來,都不帶打個磕絆的。

倒是皇上問起安南朝廷如何,九爺開始思索了,半晌也隻說出一句:“瞧著安南國王頗有歸化之心。”

皇上也就不問他了,隻讓他告退出宮:“回府裡瞧瞧吧,這麼久不在京中,府上孩子們估計都要想你了。”

九爺一點就通:是了,孩子,自己還沒當麵恭賀皇上剛得了個六阿哥!這是皇上點他呢,不好直接炫耀,要等著人來問!

於是九爺並不告退,反而退後鄭重行了個禮:“臣剛進宮就聽聞皇上昨兒剛得了皇子,給萬歲爺道喜!”

皇上臉上立刻浮現出遮掩不住的喜氣:“起來吧。等明兒宮裡辦六阿哥的洗三,你進來喝杯酒水。”

九爺立刻道:“自然是要來討一杯喜酒喝的!”又笑道:“到安南接臣之職的正是肅毅伯府的老二,提起京中諸事,便知皇上十月裡要添皇子。故而不單臣從安南備了厚禮回來,廉親王也特意托臣捎帶賀禮回來。連安南王都備了厚禮托臣一並敬上。”

事關專業,九爺忍不住多說了一句:“臣瞧過了,那安南王備的倒是誠心,有幾件想是他們國庫裡積年的寶貝,是少見的好東西。”

聽他提起廉親王,皇上不免問了一句:“老八去了也有兩年多了,身子如何?”

要是兩年前,皇上用這麼溫和的語氣問起有關廉親王的事兒,九爺第一反應就是:他要動手了,磨刀霍霍向豬羊了!

現在卻是答的自然。

待九爺告退後,剛出養心殿的門,就遇到了多日未見的十二弟胤裪和大侄子弘時。

胤裪是貝子,論年紀和爵位都比九爺第一等,於是忙拱著手上來給兄長問好。

九爺笑嘻嘻上下打量他:“喲,十二弟,你倒是吃的圓墩墩的,沒看哥哥我都瘦了?”

十二爺隻嘿嘿笑:他從小都在京城,最遠隻去過木蘭圍場和避暑山莊,直到這回到了廣州才發現,他居然是海邊人的胃,最愛吃鮮甜的魚蝦,果然胖了不少——也是廣州十三行的商人日日求著請他吃飯,席麵都山珍海味的緣故。

弘時也跟著請安,九爺細細打量他。

果然孩子出門一趟,是另一種形容了。明明從出門到回京年紀都差不了一歲,但現在九爺看弘時,竟像是長大了好幾歲。

雖說原本皇上管兒子就嚴,但九爺還是一眼看出,原先的弘時其實跟十弟差不多,隻是不得不學的時候被迫應付一下,實則整個人都是浮著的,有空就想躲懶。現在那種浮躁之氣倒是去了很多,看的九爺都想把自己幾個大兒子向皇上求個差事送出去曆練一二了。

此時九爺就拍拍弘時的肩膀:“聽說內務府已經給你選好了地兒,在給你的府邸畫房樣子了,明後年的,你也該開府大婚,到時候九叔給你送份厚禮。”

弘時帶著淡淡的喜色:“多謝九叔。”

他是在廣州時候聽說自己親事的,起初心裡不免有幾分失望:皇阿瑪竟然給他定了蒙古出身的正福晉,且這福晉並不是出身於博爾濟吉特家族,而是翁牛特右翼部落之女,其父隻是大清冊封過的郡王,都不是蒙古親王。

顯而易見,他從前行事糊塗又犯過大錯,皇阿瑪是再不肯讓他心懷儲位的希望。指了這麼個福晉給他,又早令人給他籌備開府之事,正是要他安分守己以後守著爵位過日子。

做了好多年的長子,弘時說不失望是假的。

但真接受了這個信兒後,心裡竟也有幾分輕鬆。

這次廣州之行給他的刺激太大了:因廣州阿芙蓉流入並非一日之禍了,當真有不少為此家破人亡。

弘時親眼見了對這藥上大癮的人一旦停了是什麼瘋癲樣子,又見到常年吸食和服用這阿芙蓉的人七分像人三分像鬼的形容,就越發意識到,自己當年差點犯了什麼錯。

皇阿瑪要變成這樣,自己就是一國的罪人。

且經過跟著十二叔在當地禁煙,看過官員是如何欺上瞞下,當著他們就敢扯謊話,弘時才覺出自己淺薄,覺出皇阿瑪治理天下的艱難來。

要不是十二叔在一旁保駕護航,他估計要被有些臣子哄得滴裡咕嚕轉。

於弘時看來,從前他都有些看不上的,一點兒不吱聲的十二叔居然這麼厲害,就這,十二叔還說自己沒本事,才乾完全比不得十三叔等人。

弘時不免想著:若十二叔都比不得十三叔,更比不得皇阿瑪,那我怎麼比呢?

他之前最崇拜八叔,可八叔到底也輸了啊。

於是皇上給他定了這樣的親事幾乎明著把他踢出了儲君的位置,弘時失望後,最終還是輕鬆的:皇阿瑪已經懲罰了他,說明這件事翻篇了,起碼不會把他圈了,像是他的瑪法圈禁大伯和前太子二伯一樣,他起碼可以安穩做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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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自然更敏銳察覺到弘時的變化,心裡就是一寬。

比起出京前若驚弓之鳥,似乎自己一個舉動就能嚇死他的弘時,現在的弘時無疑看著讓人安心多了。

就是見了皇上,弘時又有點舊病複發,緊張的舌頭打結。

皇上照樣讓人給十二和弘時上了點心,弘時就像吞藥似的吞下去兩個小煎包就忙起身叩頭謝恩,連著十二爺都不好多吃了,隻得一並起身,皇上不免歎了一聲,罷了,大概他與弘時總是沒有親近的父子緣分。

能留住父子名分,逢年過節讓他進宮請個安就罷了。

見麵彼此都是煎熬。

而弘時也是再次見到皇上後,徹底放棄了什麼儲君之心:想當皇上的一個先決條件就是君父的喜歡。

可他實在承受不來去討好皇上了,在皇阿瑪身邊,他呼吸都艱難,隻覺得想逃跑。

見皇阿瑪也不問他,隻問十二叔一應清繳阿芙蓉之事,弘時才略微放鬆了些。

胤裪的專職本就是乾喪事,這埋葬阿芙蓉和一些走私販子也差不多是喪事的一種,他辦的很妥當。

皇上聽得也滿意:“待萬壽節後,你就近往膠州港上去一趟,免得誤了回京過年。待來年開春,再往寧波雲台等港口去轉一圈。”

這些港口自沒有廣州十三行富裕,但相應英吉利人靠岸也極少,差事不忙,十二爺忙應了。又表達自己可以不過年,可以先去寧波大港上查處阿芙蓉的敬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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