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有士紳,拿著民用望遠鏡,站得老遠樂嗬嗬偷窺。趙瀚來到南京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親耕,南京城內外的百姓,已經兩百多年沒見過天子耕田了。
“陛下,請翻地!”牽牛老農微笑道。
老農也不是亂請的,必須是耆老。年齡要在六十歲以上,要德高望重,還要會耕田。
趙瀚隻需拿著耒,下田隨便翻兩下,其餘都交給老農用牛來耕。
眾目睽睽之下,趙瀚竟把耒插在田邊,從老農手裡奪過牽牛的繩子。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皇帝牽著牛下田,將犁頭插入泥土中,揮鞭驅趕著水牛犁地。
那動作,居然頗為嫻熟。
隻有陳茂生這種元老,才站在旁邊滿臉微笑。他們隻有半縣之地時,農忙時節,都是幫老百姓種過地的。
“皇帝真會種地!”
“手腳還是有點生啊,不像是老手藝。”
“這是很久沒耕田了,多耕幾次就順手得很。”
“皇帝會耕田好啊,曉得農民不容易,這田賦就不會收得重。”
“陛下萬歲!”
“……”
遠遠圍觀皇帝耕田的農民,剛開始在那兒竊竊私語,隨即就爆發出山呼萬歲之聲。
兩個法國貴族,此時已經目瞪口呆。
亨利難以置信道:“耕地這種事,隻有低賤的農民會做,中國皇帝為什麼會親自耕地?這會讓皇帝威嚴掃地!還有那些官員,居然就沒人阻止,還一個個站在那裡笑。神啊,我究竟看到了什麼?”
查理笑道:“或許,中國的皇帝和大臣,都把這當成是一種遊戲。你聽,田邊還有樂隊在奏樂,皇帝肯定在扮演農夫,這多半是他的興趣和愛好。我聽人說,中國的皇帝都有愛好,還有一個木匠皇帝呢。歐洲的君主,同樣有稀奇古怪的嗜好。”
“不對,我們附近這些農民,怎麼全都給皇帝跪下了?”亨利左右看看,愈發想不明白,“農民跪拜得很虔誠,似乎中國皇帝親自耕田,一下子就獲得了他們的擁戴。”
查理說道:“皇帝從事卑賤的耕作,這些卑賤的人,當然會很高興。你看那些官員在笑,他們心裡肯定在譏諷皇帝,中國皇帝已經在大臣麵前失去威嚴。”
艾儒略不知何時走來,用法語說道:“兩位錯了。耕種糧食,在中國是非常神聖的事情。天子親自下田耕種,意味著他仁慈,也意味著懂得如何治國。官員們不會嘲笑,反而會更加擁戴他們的君主。”
亨利無法理解:“種地的人,不是很卑賤嗎?”
艾儒略搖頭說:“中國有士農工商之說,士排在第一位,可以理解為學者和官員。農民排在第二位,工匠和商人都排在農民後麵。中國的官員和學者,很多都會自己種地。或是在花園裡種植蔬菜,或是在田間種植糧食,他們認為這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亨利攤攤手:“奇怪的中國風俗,奇怪的中國思想。若是讓歐洲貴族們知道,這位中國皇帝竟然自己種地,他的形象肯定在歐洲一落千丈。還有農民,地位居然排在工匠和商人前麵。農民就是最低賤的,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給貴族提供糧食。”
艾儒略諷刺道:“所以在此前的二十年,法國貢獻了歐洲最多的農民暴動。因為那位法國宰相,跟你們的想法一模一樣。”
亨利笑道:“黎塞留神父,是一位偉大的宰相。雖然大部分貴族和農民都憎恨他,但他讓法國更加強大,他讓國王真正掌控了全國的土地。”
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亨利是個失去封地的貴族,黎塞留把貴族們搞得越狠,他就越會生出幸災樂禍的情緒。
查理沒有再說話,但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他都牢牢記在心裡,打算回到巴黎當成談資,或許能勾引到幾個有錢貴婦。
中國皇帝親自耕田,肯定會在巴黎傳開。
貴族們鄙視譏笑的同時,一些思想開明的學者,肯定會反思歐洲國家的體製。這種現象,從文藝複興之初就很流行,根據中國思想風俗的隻言片語,各種反思當下的歐洲:這國怎,定體問!
甚至有位著名學者,在中國遊記之後,提出非常嚴肅的思考:既然在耶穌誕生之前,中國就已經存在,那麼世界真是神創造的嗎?或者說,中國人是神創造的嗎?如果中國人不是神創造的,那麼神還是至高無上的唯一存在嗎?
趙瀚耕田的消息傳到歐洲,估計又有學者奔走疾呼:中國皇帝重視農業,善待農民。歐洲君主,隻知道壓迫農民,這就是中國比歐洲各國強大的原因!歐洲君主們,停下來等一等你們的人民吧!
天子那一畝三分田,趙瀚沒有全部犁完,隻犁了三個來回做樣子。
這也是禮儀,三推三反。
接著又平整出一塊,金陵府尹手捧青箱,戶部侍郎握種播撒。這是在育種,集中撒稻種,長成秧苗之後,再拔出來移栽到田裡。
按照古禮,應該播撒五穀。
趙瀚上個月對太常寺卿說:“該怎麼種,就怎麼種,五穀怎能一起撒?等其他種子爛掉嗎?”
天子親耕結束,戶部尚書和金陵府尹,捧著耒與鞭回去。
趙瀚登上觀耕台,三公九卿依次去拿鞭子和耕犁。三公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最後剛好把一畝三分地給犁完。
“耕耤禮成!”陳茂生大呼。
“樂起,奏《祐平章》!”
“皇帝起駕回宮!”
皇家樂隊又開始伴奏了,平章是天下太平、政績彰明之意,《祐平章》就是上天保佑國泰民安。
幾個農民站在田邊傻樂,這一畝三分田,已經佃給他們了,隻象征性收些租子交到宮中。
這可是天子之田,他們能夠耕種,或許能沾沾皇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