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沉迷了, 繃著嚴肅的表情摸了一下又一下。夏新霽仰著臉任由他摸, 那情態更像是被主人擼著渾身毛的白兔子了。
一直摸到裁判吹集合哨, 寇老乾部才終於回過味來, 慢慢收回手:“......”
果然, 身旁的學生都在若有若無朝著這邊瞟, 眼神中寫滿了赤-裸-裸的八卦和探究。
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密,真是影響校容。寇秋打定主意,可當夏新霽低聲嘟囔著要他再摸摸頭時,他掙紮再三,還是情不自禁放上了自己的手。
摸了幾下之後, 白兔子興高采烈地蹦走了,剩下寇秋絕望地對他另一個崽說:【崽, 我對我自己很失望。】
係統幽幽地說:【你的崽對你更失望......】
不,是絕望。
它要是真的有眼,現在恐怕早就瞎了。
是的,沒錯,閃瞎的。
興許是因為頭一次有人來為自己加油, 夏新霽全程的狀態都很好。他奔跑在田徑場上,額角亮晶晶的汗水蜿蜒滲入領口,整個人被這太陽映射的熠熠生輝,蓬勃的青春的熱氣蒸騰出來, 每一寸皮膚都仿佛在發著光。寇秋坐在高處認真地看著他, 慢慢便從那白花花的陽光中看到了眩目的金色碎片, 緊接著便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
他勉強支住身體, 半轉過身體,避開田徑場上的夏新霽,朝紙上吐了一口。
他盯著那紙上渲染開來的血色看了幾秒,隨即若無其事將紙揉成團,整個兒隔空投進了垃圾桶裡。
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
係統說:【這隻是任務,你早該知道。】
寇秋的確知道。
他是老手,不是毫無經驗的初次經曆者;在這之前,他從未沉淪在過任何世界,真實和虛擬便如楚河漢界一般涇渭分明。
可這一次,他卻罕見地看不清了。
什麼是真的?
什麼是假的?
寇秋在之後調查過杜和澤的情況,陳婷婷的父母發現了他騙婚的事實,並因此勃然大怒,竭儘所能打擊杜家。原本便已是風雨飄搖的杜家不僅沒有迎來助力,反而更經受了一場雷暴,愈發奄奄一息,杜和澤的生活也由此降到了穀底。
沒錢,沒權,沒地位。
這對從小便有夏清然保駕護航的杜和澤來說,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這一回,寇秋詭異地真心希望他過的好些——哪怕隻是將這任務進度再往回縮上一點也好。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不可逆轉,杜和澤的人生一路向著崩盤的方向狂奔而去。
寇秋的任務進度漲到九十點時,是一個夜晚。
他本來睡在床的內側,小孩的手臂牢牢鎖著他的腰,靠著他的頭睡得香甜;可喉頭間突然一陣腥甜,寇秋儘量輕手輕腳地起身,跨過仍然閉著眼的夏新霽,向著洗手間的方向踉蹌奔去。
他一下子撲在馬桶前,手指死死捂著嘴,拚命地吞咽著唾沫忍耐著。
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身後忽然傳來小孩迷迷糊糊的聲音:“哥?”
夏新霽像是被驚醒了,還揉著眼,踢踏著拖鞋跟在後頭進來,“哥,你肚子不舒服麼?”
寇秋想要回答,可他嘴中滿是帶著鐵鏽味的血沫,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夏新霽慢慢感覺到了不對勁:“哥?”
他走上前,映入眼簾的全是刺眼的紅色。
血,都是血。滴滴答答的血從寇秋的指縫間溢出,將白色的地板滴出了無數朵豔麗的紅花。夏新霽的頭像是被誰重重打了一拳,他甚至無法反應過來,隻是下意識拿手去替寇秋捂著,可縱使是他們兩隻手疊在一起,也仍舊捂不住,那血依然向下蜿蜒著——小孩白皙漂亮的手背染紅了一片,他卻像是根本沒意識到似的,隻怔怔盯著寇秋的嘴。
夏新霽的嘴唇開始哆嗦。
“哥,”他低低地喊,“哥......”
夏新霽這一夜都沒有再睡,睜著眼直到天明。寇秋閉著眼被他環在懷裡,整整聽了一晚他不安的心跳。
像是鼓點。
寇秋這樣想著,勉強壓抑下喉頭湧上來的腥甜。
第二天一早,醫生便被叫到了房間裡,隻是他們檢查了之後,個個都大驚失色。寇秋靠在床頭,隻能隱隱約約聽到門外小孩摔碎什麼東西的聲音。
半晌之後,夏新霽重新走進來,神色疲憊。可對上他的眼睛,他還是彎彎眉眼,笑了笑。
“一群庸醫......”小孩嘟囔著說,把頭埋進夏新霽肩膀,“都是壞人......都是騙子。”
他親自上手,一下子將寇秋從床上打橫抱了起來。
“走,哥,”他輕聲說,“我們去找真正的醫生看。”
寇秋沒有作聲,隻是摸著小孩的頭發。
係統幽幽道:【無論檢查多少次,隻會是相同的結果,你知道的。】
可夏新霽明顯不相信,他直接辦了休學手續,帶著寇秋跑遍了海內外出名的醫院。每一次檢查結果出來,他都要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外頭抽煙許久,一直抽到兩隻眼睛都熬得通紅。
“彆抽了,”寇秋終於再也看不下去,用力按住他的手,“彆抽了!你真想把自己抽死不成!”
他還想要再多說些什麼,可世界意誌的限製不允許他說出實情,他所能做的,也隻有儘可能的伸出雙臂抱住夏新霽而已。
小孩在他的懷抱裡不動了。
他的煙僵在手指間,半晌之後,他毛茸茸的腦袋慢慢靠了過來,聲音裡帶了哽咽的哭音。
“哥......”
“哥......哥!哥!!!”
這聲音一點點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像是受傷的野獸費儘最後力氣的一點泣血低鳴,走廊上的病人都不由得側目。寇秋看過他哭許多次,可這一次與往常都不一樣,他不由得也喉頭一酸,摸了摸小孩的頭。
“沒事的,”他語氣輕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
連寇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波了多少次。
他的眩暈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有時甚至一昏睡便是三四天,醒來時往往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個新的醫院。夏新霽在一旁握著他的手,像是在把玩什麼寶物,甚至沒有察覺到他已經醒了。他反複捏揉著這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的指尖,眼睫顫了顫,忽然間滴下一滴圓潤的水珠兒。
觸感溫熱。
小孩像是怕被他察覺什麼,小心翼翼抬頭打量了下他,隨即才慢慢低下頭,含住指尖,將那顆水珠吮去了。
第二天寇秋再醒來時,他仍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仿佛昨天那滴淚都不過是寇秋做的一個夢。
“哥,”他躍躍欲試道,“咱們去拜佛吧?”
寇秋:“......”
他不得不提醒小孩,“我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並且是個公務員。”
我信奉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去嘛去嘛,”小孩乾脆把頭埋過來撒嬌,“就去一次......”
寇秋的心猛地一軟。
半晌後,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佛寺又在山上,因此不得不坐纜車上去。夏新霽將他送到山頂,讓隨行的幾個家庭醫生照顧,自己卻又說忘了什麼轉身下了山,許久也沒有上來。
寇秋坐在亭子中等,隱隱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日上午頭,山上遊客漸漸多了起來。寇秋乾脆站起身朝山下張望,隱約聽到幾個遊客提了一嘴:“你看見沒?”
“看見了,這年頭還有這樣磕頭上山的,真是活久見。”
“怎麼還有人信這個?”
“看著那小夥子長的也挺精神的......”
寇秋一怔,緊接著心頭也跟著一顫。
他轉身便要下山,卻被幾個醫生攔住了:“夏先生,您不能下去......您再等等,您弟弟應該過不了多久就上來了......”
寇秋轉過頭,望著他們的眼睛,問:“他在乾什麼?”
醫生們明顯都知道,可個個目光躲閃,誰也不回答他的話。
“你說啊!”寇秋終於爆發了,“他在乾什麼?!!”
他踮起了腳尖向下看,看了許久,終於在那台階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夏新霽跪伏在台階上,一步一拜,一路磕上山來。他的姿態如此虔誠,讓寇秋隻是怔怔地站在這裡望著他,便猛地一下子紅了眼眶。
等站到他麵前時,小孩的膝蓋磨破了一大塊,額頭也是紅腫的,都有些滲血,卻若無其事上來挽住他的胳膊:“走,哥,進去拜一拜。”
寇秋不動,隻是直直地看著他。
“哥......”夏新霽有些慌了,卻還是固執地拉著他,“就進去一下,就一下。”
寇秋瞧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慢慢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方手帕,蘸著清水,幫他將額頭上的血絲擦乾淨了。小孩望著他,唇角忽的彎了彎。
廟裡供奉的菩薩祛病消災。寇秋四處望了望,毫不意外地在那一長串點著的長明燈中看見了夏清然的名字。
他被夏新霽拉著,對著慈眉善目的菩薩像磕了三個頭。
下山時,夏新霽信心滿滿說:“這次一定能治好!”
可他捏著寇秋的手卻是冰涼的,沒有生出一點溫度。
寇秋不是佛教信徒,夏新霽也不是。
然而這一回,夏新霽情願自己是。
這樣,他起碼還可以欺騙自己有希望。
幾個月的時間裡,他們試遍了所有的方法,甚至是一些荒唐的偏方。可是沒有用,寇秋的身體還是眼看著一天天衰敗下去,像是片枯黃的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生機。
日子開始倒數。
【虐渣任務進度——98。】
寇秋不再能下床,可每當他睜開眼,小孩總是就坐在身旁,死死握著他的手。
【虐渣任務進度——99。】
世界逐漸消融崩塌。
寇秋對於離去的時間漸漸有了一種直覺。那一天,他沒有再待在家中,而是讓夏新霽抱著他,兩個人單獨去了海邊。
大海仍舊是波濤洶湧的,碧透的海水一層層向上翻卷,與他們當年來時彆無二致。
夏新霽小心地在他身下墊了軟墊,這才將目光投向海水,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聲笑了起來。
“當時哥還讓我幫忙塗防曬油呢,”他低低說,“一點防備都沒有,就把整個後背都露出來給我......”
寇秋沒有說話,隻是在他懷裡低低地咳了聲。
“不過也多虧那時候,”小孩故作輕鬆,“不然,我怎麼可能一上來便把哥的敏-感帶摸的這麼透。”
而眼下,他多希望時間倒流。
上天從未眷顧過他,可這一回,他寧願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上天的一次眷顧——隻要一次就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他伸出手,替寇秋抹去了嘴邊溢出的血絲。
寇秋閉著眼,聲音也是輕輕的,近乎含糊,“小霽?”
夏新霽低低地嗯了聲,將他抱得更緊。
“小霽......”
【虐渣任務進度——】
靈魂慢慢開始被剝奪。
寇秋咳了聲,斷斷續續說:“我其實,一直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不要那麼累,不需要那麼多的心機,你——”
“你一直值得被愛的。”
夏新霽用力閉上了眼。
緊接著,他的嘴唇上有什麼含著血腥味兒的東西碰了下,一觸即分。
“我——”
【虐渣任務進度——100。】
“我愛你。”
【即將進入下一個任務世界。】
夏新霽仍舊坐在沙灘上,死死地握著懷裡人的手。天色慢慢暗透,他握著的這隻手被海風吹的冰涼,他就把手揣進自己的懷裡,一動也不動。
風刮得更猛烈了,浪潮襲上沙灘。
“哥......”夏新霽輕聲說,“我錯了,我不關你了,好不好?”
懷裡的人一動也不動,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夏新霽手指微微顫抖,給自己點上了一枝煙。一點灼亮的火星在他指尖跳躍著,他慢慢吸了口,低聲道:“我吸煙了。”
“哥。”
“你真的不來管管我了麼?”
他仍舊沒有得到回應。
夏新霽的眼睛一點點變得通紅,抱著懷裡的人站起身,一步步朝著此時洶湧的大海走去。海水漸漸沒過頭,就在那窒息的感覺浮上來時,電光火石之間,夏新霽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他扯動了下嘴角,隨即控製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又哭又笑,如同瘋癲,“原來是這樣!”
他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
又是為什麼離開這個世界?
夏新霽重新鑽出海麵來,濕漉漉的唇在懷裡人的額頭上珍而重之印了印。
“哥,你等著。”
“我來找你了。”
所有的東西都要經過算計才能得到,這是夏新霽在這個世界上學到的第一課。
他的所謂“母親”當著他的麵,用自己的身體換來了一瓶酒。親眼看到的夏新霽捂著自己餓的不行的肚子,幾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便慢慢踱到巷子口的小賣部,拿老板的婚外情,換來了一小碗還冒著熱氣的餛飩。
而當這個女人最終醉醺醺躺倒在垃圾堆裡後,夏新霽開始學著把控人心。
倒不是為了彆的,隻是單單為了活下去。而生活這兩個字,遠遠比想象中的要艱難。沒有人想滿腹心機步步籌謀,不過都是為了不得已。
他從不覺得這世間有什麼是可以免費得到的,尤其是愛。
這個字——甚至連說出來都是讓人覺得荒唐的。
直到他遇見了寇秋。
聽到了消息的陳婷婷曾來看他,她瞧著夏新霽的臉,幾乎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當年那個同學——明明外貌變化並不大,可氣質卻截然不同了。原本的夏新霽在學校中溫和又好脾氣,然而現在,他的身上都是掩也掩飾不去的鋒芒,像是豪豬豎起了自己渾身的刺,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陳婷婷小心翼翼道:“我聽說了......”
夏新霽臉上卻並無過多變化,甚至輕輕笑了兩聲。
他的精神狀態讓陳婷婷蹙了蹙眉,卻還是道:“你......節哀。”
她明明還有千言萬語想說,想說自己當年是如何戀慕那個站在校門口的青年,如今又是怎樣的覺得內心空蕩蕩一片——可她望著夏新霽此刻的臉,卻連一個多餘的字都說不出口。
仿佛這樣的悲慟在青年的麵前,通通是不值一提的。就像蜉蝣躍進大海,朝菌麵對千年,渺小到不值一提、無法言說。
夏新霽卻說:“你們都不懂。”
他的手反複把玩著自己胸前掛著的骨灰吊墜,在手心裡摩挲著。
“他已經從我懷裡離開兩回了,”夏新霽說,目光沉沉望著遠方,“可我跨過了第一回,跟著他來到這兒——我就能跨過第二回,跟著他去下一個地方。”
“反正——”
他低低笑了聲,眼睛裡像是燃起了一簇暗沉的火。
“他永遠也不能擺脫我。”
陳婷婷聽的心神一顫,竟然從這裡頭聽出些不詳的意味來。她猶疑不定地打量著這個老同學,心中生出幾分擔憂。
夏新霽卻毫無所覺,他窩在沙發中,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像是尊石頭刻出來的雕像。隻有一雙手仍舊活動著,來回摩挲著手裡的吊墜,動作帶上了幾分狠意。
“等我找到他,”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一字一頓道,“我乾-死他。”
陳婷婷猛地戰栗了下。
她不知為何,竟然覺得這話是真的。
在那之後,她再沒見過夏新霽。夏家公司被交給了彆人把控,夏新霽就仿佛是人間蒸發了,靜悄悄再沒有一點動靜。直到陳婷婷後來嫁人生子,她才從一個同學口中聽說,夏新霽跳海自殺了。
“他眼睛眨都沒眨,就走進了海裡,”同學咂舌,“旁邊有老漁民想救他,可他連手都不肯伸,拉也拉不上來,打定了主意......”
“作孽哦......”
陳婷婷勉強笑了笑,當時沒有說話,可當自己回到臥室中時,眼淚一下子便滴下來了。
她真的不懂這種感情,也許能被稱之為愛吧。
我活過一次,活在看見你的日子裡。
我死過一次,死在想起你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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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秋醒來時,已經在一輛搖搖晃晃行駛著的車上。車上載著的人不少,擠滿了這個並不大的空間,像是沙丁魚罐頭。有幾個矮小瘦弱的蜷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避開旁邊的人。
而寇秋自己,就是這矮小瘦弱的人中間的一員。
他還未搞清楚狀況,隻能飛快地用餘光環視了一眼四周——每個人的臉色都慘淡而灰敗,隻有幾個肌肉虯結的抱著雙臂,麵色沉重。而在這一群各色頭發瞳孔的人中,寇秋是唯一的一個黑發黑瞳。
隻有一個皮膚蒼白的金發青年和他對上了目光,隨即像是被毒蛇咬了口,又飛快地將目光收回來了。
【阿崽。】寇秋在心裡喚了聲。
係統立刻出現了:【阿爹!】
【這是在哪兒?】
係統說:【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
寇秋:【......】
所以,他上一回不是黨員,這一回乾脆是罪犯了嗎?
說好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呢?說好的五講四美好青年呢??
寇秋平複下心情,問:【我犯了什麼罪?】
要是什麼大罪,他就乾脆點自殺,為民除害算了。自殺前再留封寫滿悔恨的遺書,說不定還能感召幾個人,帶領他們走上正確的人生道理。
係統奇怪地說:【你沒犯罪啊。】
寇秋的心神鬆了一半。
【你隻是替渣攻頂罪,】係統把話補充完,【然後渣攻在外頭吃香的喝辣的,你走一半就死在去流放地的路上了。】
寇秋:【......】
他在胸口的小標牌上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名字,朝歌。古時商朝國都的名字,聽起來綺麗而頹靡,完全沒有共產主義建設者的簡樸樸素,一點都不符合寇秋的審美。而他目前所處的國家,則是這星球上最大的奧朗帝國,國力強盛,疆域遼闊。隻是南麵與另一帝國接壤,雙方始終戰爭不斷,已是幾百年的宿仇。戰亂不斷再加上朝政不穩,國家早已大不如前。
寇秋所乘坐的車行駛了一下午,才有個管理者模樣的人踏上來,漫不經心看了一圈。
車中的氣氛一下子凝結了,緊張地等待著他宣判命運。
“沒用了,”那位管理者看完之後,慢吞吞說,“——扔去七區吧。”
在聽到七區這兩字時,金發青年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下,最後竟像是被人從天靈蓋抽走了靈魂,跪坐在地,崩潰大哭起來。車上的其他人雖然沒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可個個的眼神也是空洞而絕望的,近乎麻木地盯著空中的某個小點,像是要從中間盯出一朵花。
原身甚至都沒有挺進七區,早在經過六區的時候便因病而亡;寇秋對於七區的了解,隻有資料中短短的一行字。
【這是這個星球上所有醜惡的卸妝舞台。】
路途很遠,寇秋拿自己手裡一瓶乾淨的水做交換,這才從車上一位老人的嘴裡探聽到了點七區的消息。
“說起來都是作孽,”老人顫巍巍說,“那原本不過是個流放地......”
這一片廣袤的區域處於帝國領域的邊緣,荒涼的隻剩下看不見邊緣的沙漠。沒有物質,沒有水源,與其說是流放地,不如說是大自然親自劃出來的一塊屠宰場。帝國中罪大惡極的囚犯往往被直接送往此地,隨後屏障打開,車開走,任由他們在其中為了生存而相互屠殺。
九百年來,這塊土地下埋了多少的森森白骨,早已沒有人能數的清了。
可若僅僅是這樣,七區還不至於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極惡之地;真正的轉折發生在幾年前,為帝國出戰的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將軍被皇家仇妒,在其與敵國的決一死戰之時,沒有收到任何軍需補給。甚至在軍隊犧牲大半拚死贏回勝利後,驚慌的皇帝為防止自己的計劃暴露,以軍中有間諜的名義將整整兩千三百名沐血的士兵扔進了必死的七區,直接冷酷地為這群重傷的人宣判了死刑。
誰也不知道這群士兵究竟在裡麵經曆了些什麼。但是他們活了下來,甚至在將軍的領導下挖掘出了水源,開墾了地,硬生生從這荒漠上為自己博取了生存的空間。
可他們也不太像人了。
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掙脫開這層皮囊後的、對帝國懷著刻骨仇恨的猙獰的獸。
“不知道七區和帝國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麼協議,”老人咽了口唾沫,“但無論如何,他們那樣的手段——一定是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的。”
名副其實的死亡之地在近一個月的奔波後露出了其麵目。護送的人並沒有過屏障,七區的兩個人麵無表情開了電門,隨即的犯人們下了車,被粗暴地推搡著向前走。走進門前,寇秋還能聽到身後護送者冷聲的嘲笑。
“等著死吧,”他朝地上唾了口,“渣滓們。”
寇秋被擠得猛地踉蹌了步,卻忽然聽到耳畔一陣輕輕的風聲,像是什麼東西轉眼分開了——他驟然回頭,聽到了護送者聲嘶力竭的痛呼聲,這才意識到剛剛還氣焰囂張的護送者不知何時已經斷了雙腳,拖著血淋淋的斷足癱軟在地。
七區的人收起了手中的刀,慢慢勾起一個笑。
“渣滓?”
他輕輕地重複了最後那兩個字。
人群中寂然無聲,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望著這驟然發生的一幕,像是一群被死死扼住了喉嚨的公雞。在這樣的凝視下,方才出手斬斷雙足的人摸了摸刀上的血珠兒,不緊不慢地說:“你記性真不好,怎麼忘了把自己算進去?”
喜怒無常,形勢陡轉。
寇秋看著那已經殘廢的人被粗暴地拖出去,幾乎已經一眼看見了對方的結局——在這樣的地方,又沒有什麼自保的能力,這與直接宣判死亡也沒有什麼區彆了。
話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