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的手上還拿著瓜子, 一時間舉也不是放也不是,也不好繼續向嘴中送, 隻怔怔瞪大了眼, 望著他。
“贖......我?”
“你。”
男人淡淡道, 忽然間伸手,在他未完全束起來的長發上摸了一把, 像是極其滿意似的眯了眯眼, 隨即又重複了一遍:“多少錢?”
含瓶這才反應過來, 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
“仇將軍, 您誤會了,”他輕聲細語道,“這位不是我們館中小倌。”
男人的神色變了變,薄唇慢慢抿了起來。
“對, ”白公子也笑道,“雖然柳老板生的不錯, 但——他的確不是。他是這南風館的老板。”
還從沒聽說過來這等軟玉溫香滿懷的花街柳巷,沒看上名揚天下的頭牌, 反而看上了坐在一旁嗑瓜子的老鴇的。
這可真是位奇人。
他不由得稱讚:“仇將軍, 您可真有眼光。”
這麼二三十個如玉的美人兒, 都是賣的,您可倒好, 一眼就從中挑出了唯一一個非賣品。
這眼力, 著實厲害。
男人仍舊直直地望著寇秋, 直至將這人看得都有點迷糊, 他方再開了口。
“三千兩。”他淡淡道,“=夠不夠?”
三千兩。
小倌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看向仇將軍的眼神也一下子變了,仿佛在看一尊金光閃閃的財神爺。
這南風館雖然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可哪怕是吞龍含瓶這等一流人品,贖身也不過隻能得個三四百兩。如這樣一擲千金的,的確是少見。
若是平常,這財神爺,無論如何也得給他網住了。
隻是,他看中的這人......
含瓶猶豫再三,硬著頭皮道:“仇將軍,並非是我們南風館不識抬舉。隻是這位原是我們老板,並不賣身,您看,我不收您這麼多銀子,讓吞龍和撫蕭一同去伺候您,如何?”
他頓了頓,又道:“或者您有旁的看中的人,一定能讓您滿意。”
仇將軍漆黑的眉眼仍舊不動,隻又低頭望了望身前這人,驀地道:“三千兩。黃金。”
這一下,館中竊竊私語之聲便更高了。
含瓶頭疼:“您......”
這不是價錢多少的問題,而是這位真的不賣啊!
都說了這是非賣品啊!!
他咬了咬唇,眼波不禁投向了仍舊被男人攬在懷裡頭,像摸狸奴似的摸頭發的寇秋,猶豫叫道:“爹......”
白公子饒有興致一旁坐了,開始看戲。
寇秋也道:“將軍,我真的不賣。”
仇將軍神色不變,隻摸了摸他鬢邊垂下的柔軟發絲,簡短道:“你開價格。”
寇老乾部心想,難道你以為一點錢財就能讓我把自己賣出去嗎?
怎麼可能!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可是頂天立地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您要說銀子,我也不缺,”寇秋從他手裡拯救出自己的頭發,“仇將軍也看到了,這南風樓便是我的。我為何還要貪圖錢財呢?”
將軍的眉峰慢慢蹙了起來。他如墨般深濃的眼就眨也不眨盯著寇秋,半晌後忽然道:“我懂了。”
“......”寇秋心想,你懂什麼了,我覺得你壓根兒沒懂。
不然你就會先把我放開了。哪像現在,還抱得死死的。
“我無需贖你,”仇將軍薄唇輕啟,從中吐出幾個讓在場人都目瞪口呆的字眼,“我娶你。”
白公子手中的茶盞摔到了地上。
寇秋心中卻忽然一動,想及這人完全不像是初見的執著,便再抬起頭,打量著他。仇將軍年過弱冠不久,身形卻高大挺拔,生的麵如美玉、目似潑墨,見他的目光向著自己投來,便直直地回望過去。
那眼神裡頭的意味,讓寇秋猛地打了個哆嗦。甚至連這層皮囊之下的靈魂,也要因為這樣的目光接觸而汩汩沸騰起來。他拉著男人袖子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氣,一時間說不上是欣喜,還是感動帶來的酸澀。
他果然還是來了。
跋山涉水,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能一眼便從人群中尋到自己。
寇秋喉頭微微有些泛酸,心知,這感情怕是已成了這人靈魂烙印下的本能。哪怕什麼也不記得,也仍舊堅定不移地踏開腳步,大步向著自己邁來。
係統崽子也認了出來,一時簡直像是尋到了主心骨。
【爸夫!爸夫!!】
它的聲音裡滿含激動,如同許久不見偶像的小迷弟。倘若能瞧見它的手臂,那兩隻手一定高高舉了起來,興奮地在空中來回揮舞。
【爸夫!】
含瓶還在勸說:“仇將軍,您——”
“不用了,”寇秋驟然截斷了他的話,“我賣了。”
含瓶:“???”
眾小倌:“???”
這是什麼發展節奏?
寇老乾部冷靜道:“錢你就看著點,意思意思給。實在沒有,我就這麼賣給你,也行。”
我很好說話的,也可以當贈品。
或者你願意接受一個南風書院當陪嫁麼?
眾小倌目瞪口呆,一時間皆有些反應不過來,眼神詫異地在這兩人之間飄來蕩去,張口結舌。
“不是......爹,你......”
剛不還堅持說不賣的嗎?
不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吧,這起碼不能這麼快就反過頭來打自己臉吧?
白公子手中的新茶盞二度摔在了地上。他低頭,瞧著這上好的白瓷魚紋盞,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心疼。
造孽哦。
寇秋說走就走,立刻頭也不回跟著男人上了馬,囑咐了句含瓶讓他照看兩日,不要接客,便先被帶回了將軍府。一群被他扔下的崽們就站在門口,一個個似風中弱柳、雨裡殘荷,茫然又無助地望著老板就這麼被仇將軍買走了,麵上的神情活像是見了鬼。
係統幸災樂禍,【哦嗬,留守兒童。】
哪像我,是唯一被帶出來的一個。
果然還是我最受寵。
雪色初霽,唯有草木上仍舊沾著薄薄一層。冬日天短,此時已隱隱昏暗,街上來往商販亦逐漸回家,一眼望去,路麵上空空蕩蕩,已無甚人經過。
“到了。”
寇秋被從馬上抱下,再仰頭看時,麵前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宅上將軍府三個大字遒勁有力,乃是當今聖上禦筆親賜,足以彰顯此府恩寵。將軍默不作聲,隻伸過去一條手臂。
寇秋自然而然攬住了,與對方相攜著,到了門前。
咚咚咚,扣響三聲。
門裡仆從來得極快,立刻便將大門徐徐拉開。裡頭主事的忙迎了上來,道:“爺,您回來了。”
他一揮手,幾個小廝便匆匆奔出門去,把門外那匹千裡駿馬拉回府中。駿馬不僅難得,而且脾性極大,瞧見幾個人來拉自己,反倒打了個響鼻,猛地抬起了馬蹄。
小廝眼錯不見,險些被它踢個正著,忙躲開了。幾人廢了不小力氣,這才勉強將它拉入馬廄之中。
寇秋已隨著男人步入了正廳。
入目是十二扇鑲石嵌金大屏風,清一色的水曲柳打磨的家具,上頭石頭青的墊子墜著金穗兒,並無過多修飾。整間房如雪洞一般,唯有一麵擺滿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凜凜刺得人眼痛。
主事的命人上了茶,這才躊躇道:“這位是......”
他隱約瞧著這人有些像南風樓那位柳老板,卻不怎麼敢相信。畢竟,自家將軍為人正派,再加上一些特殊緣故,基本從不踏入花街柳巷之地。
莫說是花街柳巷了,便連身邊稍稍有些姿色的丫鬟小廝,將軍也通通視其為木頭做的人。曾有丫鬟自命不凡,憑借著張生的楚楚可憐的臉,便想著借些機會好飛上枝頭變鳳凰;可她縱是眼波拋了千百次,也愣是沒被接住一回,這將軍始終沉著臉,連神情也不曾變過。縱使是石子兒落入水中也能聽個響聲兒呢,丫鬟卻連半點響聲都沒聽著,反而被管事的看出來,直接賣出府去了。
如此一來,坊間傳聞甚囂塵上。連寺廟裡頭清心寡欲的和尚,都知道這仇將軍怕是個不能人事的,年年都有為其操心的百姓幫著他點長明燈。
也不求彆的,就求仇將軍能消了這病,有個子嗣。要是能一眼看上自家女兒,那便更好了。
可那些到底還是女兒身,這可是個男兒!
主事心中不是滋味兒,卻不敢表現,隻躬身聽候吩咐。寇秋倒不覺得有何,大大方方表明了身份,“我是南風書院老板。”
主事一怔。
“南風書院?”
“就是南風館,”寇秋說,順帶為書院招攬客人,“年後會開張的,何妨過去看看?裡頭有不少孤本,還會賣畫。”
“......”主事糾結地想,他說的孤本是我理解的這個孤本嗎?
小倌館,賣書?
將軍看著神色也有些詫異,可卻不曾過多過問,隻是手又在這人頭上摸了一把,淡淡道:“嗯。他一定去。”
主事:“???”
不是,我怎麼就一定去了?
那可是秦樓楚館,要是讓媳婦知道了,可是要吵架的!
仇將軍的手還放在寇秋頭上,低聲道:“我也去。”
寇秋覺得他摸上癮了。
兩人不曾帶仆從,就在這府裡走動了一番。沿途仇將軍麵色不改,冷靜地做了一番打算,“那裡給你搭個秋千,這裡給你支架琴。”
“......”寇秋說,“將軍,我不擅琴。”
“無礙,”將軍背著手,非常的豪氣,“且支著。”
係統崽子深沉說:【阿爸,你好像被爸夫包養了。】
寇老乾部深以為然。
仇將軍顯然非常彆有用心,逛著逛著園子便把人帶到了自己房中,還邀請南風館老板進來坐一坐。寇秋欣然前去,就坐在床前凳上,相當放心,一點也不怕自己突然被喂湯。
不舉就是有這點好。
他不緊不慢啜飲著茶,將軍也不說話,就隻是定定凝視著他,唯有手始終放在對方頭上,反複摩挲著。
簡直要被他禿嚕掉毛了。
半晌後,他才沉聲道:“我與柳老板,本是初相見,卻像是舊相識。”
即使是這般沉默,竟然也是怡然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