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哪裡知道, 放在殷寒眼裡, 這一身不過百的衣服顯然成為了他如今生活得並不好的鐵證。杭安和當年在杭家,那是正兒八經的大少爺,身上穿的衣服, 哪一件不是叫的出牌子的?
哪裡像今天,穿著這樣的雜牌貨, 還要蹲在路邊試圖勸走小攤販。
他攏了攏身上的風衣, 心頭竟湧上一陣淡淡的憐惜來。當然, 這憐惜裡頭混雜的,還有絲毫不容錯認的一點驕傲,甚至連語氣裡, 也帶出了幾分意思在裡頭:“安和,你這又是何必。”
他點了支雪茄, 緩緩吸了一口, 望著指尖的煙霧逐漸飄散了。
“當年那些事, 我早已不在乎了。你要是過的這麼難,為什麼不願和我承認呢?”
寇秋匪夷所思地盯著他看, 實在無法理解他到底是從哪兒看出自己如今生活艱難了。
“你......”
殷寒正愈接著向下說, 卻聽見手機忽然響了聲。他解開鎖, 上頭的來電,清清楚楚寫著“汪總”兩個字。
殷寒原本沉穩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盯著那個來電, 也沒心思再和寇秋說什麼。隻匆匆揮了揮手, 將自己的名片塞到了寇秋手裡, 便彎下腰,重新鑽入了車中。
風把他身上古龍香水的氣息吹了過來,濃烈的香氣。寇秋有些不習慣這味道,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他聽見一句話也跟著風一同蕩過來了,車中的男人聲音驟變,很難形容那是欣悅還是悲傷,仿佛喉嚨的聲帶都在緊緊地繃著,勉強從唇中擠出的字。
“喂,汪總?”
“......”
寇秋頓了頓,低頭看向手中的名片。上頭寫著的,是遠洋集團分公司市場部經理。
寇秋盯著遠洋集團那幾個字看了會兒,隨後幽幽道:【這名字是不是看起來有點眼熟?】
係統也說:【眼熟。】
像是在哪兒見過。
【對了,】寇秋終於想起來,【這是哥他們公司的合作對象來著,就是今天哥要見的那個。】
遠洋集團的董事長叫汪小雨,年紀已有五十上下,可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隻有四十多。她棕色的卷發悉數盤了起來,香奈兒的套裝乾練而簡潔,這樣的年紀,一雙八厘米的高跟鞋還能踩得優雅得體,看上去,便與人一種“這女人不太好對付”的印象。
季白與她已經在視頻會議中見過幾次,因而一眼便認了出來,伸出手:“汪總。”
“季總。”
汪小雨紅唇彎了彎,與他簡單地握了下,“季總比我在視頻裡看到的還要年輕。”
季白淡淡一笑,並未將這話放在心裡,隻是客套道:“汪總,請。”
項目的考察和洽談都進行的很順利。在會議結束後,季白本已經命人布下了酒席,可汪小雨卻搖了搖頭,“這就不勞煩季總了。我這兒還有個小家夥,比我提前幾天回來了,得去看看他才行。”
她喜歡年輕鮮嫩的男-色,這在商界中,幾乎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秘密。懂得討汪小雨歡心的,在談生意時,往往就會派公司裡年紀並不大的男孩子,最好是生的稍微俊朗點兒的,對汪小雨的胃口,到時候也好辦事點。季白也知道她這毛病,因此也沒再說,隻命人將她好好地送走。汪小雨並未在N市停留,立刻便命司機開車去了C市。
路上的司機小心翼翼看她臉色,半晌才道:“汪總,殷經理他回國後,提了輛車。”
提輛車而已,汪小雨並不在意,隻是隨口過問一句:“哪一款?”
司機頓了頓,實話實說:“前幾天發行的限量雷電係列。”
汪小雨這才將眼睛睜開了。
雷電係列,一輛也有近千萬。她的指腹摩挲著手指上戴著的翡翠戒指,忽然道:“他這幾天,都是這麼花錢的?”
司機忙應道:“是。”
“太多了。”
汪小雨淡淡道,將自己的手機扔給副駕駛座上坐著的助理,“給他打電話,讓他注意點。”
助理忙把手機解鎖了,裡頭的男孩是按照姓氏的字母順序排列的,他翻了半日,才從裡頭翻出了殷寒,立刻撥通了電話。那頭的殷寒聲音誠惶誠恐,道:“汪總?”
這時候語氣卻知道客氣了,可在花錢時,卻一點也不知道客氣。助理三言兩語警告完,那頭殷寒的聲音明顯變得恐慌起來,連連道:“是,是。殷寒知道了。”
手機不知何時被汪小雨給拿了過去。
這個能在商場上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女人,如今隻是放出三分氣勢,便已經足夠將殷寒嚇得不輕了。她的聲音沉沉低了下來,不動聲色道:“殷寒。”
殷寒猛地打了一個哆嗦,身形顫抖的更厲害。他吞了口口水,手指甲都牢牢嵌入了肉中。
“......汪總?”
“殷寒,你要記住了,”汪小雨淡淡道,“我身邊,沒有什麼人是不可替代的。你要是想留下來,就老老實實地呆著,做條好狗。”
她沒有再向下說,便一把掐斷了電話。電話這端的殷寒憂心忡忡,連續打了個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一顆心就像是被放在天上的風箏,左來右晃地在風中飄蕩,沒個安生。
他最終煩躁地將手機摔了,一下子癱軟在座位上,“艸。”
這算是個什麼事
“不就是輛車嗎,”他放下了手刹,嘴上仍舊念著這事,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才多少錢,倒也值得這麼來把握訓一通......”
給老女人做事,一點都不輕鬆。想要哄汪小雨開心,也不是什麼輕鬆活。倘若不是汪小雨起初願意幫他擺平孟老大一事,殷寒也不會跟著這麼個年紀大的女人。
如今倒好,他這麼個年紀,被人當成了免費自-慰-器用,一用就是兩年,卻連拿錢買輛車的權利都沒嗎?
殷寒在心中連說了幾聲小氣,在轉動方向盤時,卻又情不自禁想到了今日見到的杭安和。
杭安和似是一點沒變。
這幾年的歲月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他的膚色甚至生的更加白皙,伸出來的一雙胳膊讓人想起熱騰騰的牛奶。他望著人時,眼珠子也是淺淡的琥珀色,像是藏了蜂蜜似的。
隻是看見他的第一眼,當年的感覺便像是全都回來了。
隻可惜,杭安和似乎混得不太好。
殷寒將車子停下等紅燈,淡淡心想: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雖然杭安和沒錢了,可他如今有錢了。隻要杭安和願意,念著之前的舊情,他也完全願意伸出手來幫上一幫——他一早就覺得,季白是肯定靠不住的。那樣一個人,年輕又傲氣,才這麼大年紀就打拚出了一片江山,之後肯定是要和女人聯姻的,又怎麼可能為了杭安和,真的把自己這一生都給搭上。
偏偏杭安和飛蛾撲火,非要撞上一撞。
這是何等的傻?
殷寒口中一聲低低的歎息沒有出來,隻把手搭在方向盤上。他不可否認,他的心頭,還有一點隱秘的歡喜。
一是為證明這世間並非他一個男人是會變心的,也算是男人的通病,並不能算是他一個人的錯。
二來......實際上,在之前,杭安和一直是杭家的大少爺,而他不過是個從山村裡奮鬥出來的普通青年。
殷寒也試著不要在杭安和麵前低下頭,可難度實在太大。身份的雲泥之彆擺在這裡,無時無刻不讓殷寒感覺到心中不平。
而如今,終於他是天上的雲,杭安和才是那泥了。
這種生出來的驕傲感,毫無疑問助長了他大男人的自尊心。
——你看。
——現在,終於輪到你被我救助了。
*
寇秋自然沒理通渣攻這突如其來的神邏輯。他處理完了相關事宜,第二日便回到了家裡,迎接他的是狼崽子,幾乎是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狼崽子幽綠的眼睛便驟得一下亮了起來,如同兩顆瓦數很高的小燈泡,咻咻閃著光。
他猛地從玄關處竄過來,狼尾巴東晃西晃,欣喜的小泡泡幾乎要按捺不住煮沸了似的,咕嘟咕嘟往外冒,“你回來啦?”
寇秋應了聲,將包放在玄關上。狼崽子就接過去抱住,仍然眼巴巴地看他,“怎麼提前了,沒讓我去接你?”
寇秋失笑:“停機坪離得很近,就幾十米遠。”
接什麼?’
小白皺皺鼻子,很不讚同:“幾十米呢!”
可遠了好嗎?!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寇秋,寇秋把他拉到牆邊,又比了比。不過一天的時間,小白的身高又往上竄了竄,他的生長習性很特殊,成年後,便進入了快速成長期,個子一天一個樣。季白說,等狼崽子的形態長到和他一樣,兩個性格也會融合的更徹底。到了那時,他與小白,便不會再有這樣明顯的身體切換了。
寇秋也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能讓季白成為完整的自己的愛人,他心頭還是有幾分欣喜的。
小白哼唧著抱著包跟著他,忽然手摸索了下,從包的側麵抽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來。
“這是什麼?”
他好奇地嘟囔了聲,將紙片舉到了眼前。
“什麼?”
寇秋隨口問。
哪知這一看,狼崽子渾身的毛都炸了,尾巴一下子僵直地豎了起來,蓬鬆的活像是個雞毛撣子。他兩隻毛耳朵也高高豎著,聲音驟然提高,“哥哥怎麼會有殷寒的名片?”
“意外碰到他了,”寇秋說,並沒將這件事當回事,正在將衣服一件件放回衣櫥中,“怎麼了?”
狼崽子不說話,盯著紙片的目光像是要把紙片燒出兩個洞。
在寇秋進衣帽間後,他忽然磨了磨尖銳的獠牙,仍舊死死地盯著這張紙。突然之間,他把上頭的“殷寒”兩字撕掉了,放在嘴裡撕咬成了再看不清的碎片,這才重新張開嘴,吐進了垃圾桶裡。
“他又回來了。”
季哥哥說:“有人替他在海外處理了身份,我沒有查到消息。”
狼崽子依然蹲在地上,目光幽幽。他忽然掀了掀嘴唇,牙齒閃著雪亮的寒光,異常的刺眼,“ 這事我管不了,可他當時那樣欺負哥哥,總不能就這麼放過。”
季哥哥說:“嗯。”
他們的思想共通,根本不需要過多言語,便都已經明白了雙方所想。狼崽子磨著牙,正想把剩下的名片也撕碎了,卻聽季哥哥忽然頂替了他,道:“等會兒。”
季白拿起已然破損的名片,目光沉沉,落在了“遠洋集團”四個字上,定定地看了許久。
半晌後,他才拿起了手機。
“喂?方經理嗎?是我......”
他黝黑的眼眸裡被吊燈倒映出了深淺不一的色澤,慢慢道:“有件事,想要告訴您一聲。”
......
雖然隻分隔了一天,可這一夜,寇秋還是被男人以“小彆勝新婚”為借口好好地澆灌了一回,澆灌的他那棵小樹直接經曆了四回開花結果的過程,到了最後,再多的陽光雨露也沒法讓樹苗直起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