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到麵前的手還帶著股奶香味兒。
燕卓抽噎了兩聲,不再哭了,隻是嘴上仍然堅持,“我不怕疼的。”
寇老乾部順從地給他遞過去台階,“是的,燕哥哥不怕疼,隻是為了配合他們假裝哭一下而已。”
燕卓沉默半晌,悶悶把弟弟的手又拉住了。
他欺騙不了自己,他居然連需要保護的囡囡都不如!
許是為了找回點當哥哥的麵子,燕卓強行挽尊,這一天把自己的巧克力奶也留給了寇秋,自己則拿過了寇秋麵前那袋原味兒的,“給囡囡喝。”
學校的午餐奶都是隨機發放,落到什麼人頭上是什麼口味,完全無法固定。可班上的同學喜歡的口味卻都異常統一,就是甜甜的巧克力味。
比起一點不甜的原味,巧克力就是力量!
也因此,有人看見燕卓沒喝自己那袋,立刻就湊過來了,“燕卓,換不換?”
燕卓頭也不抬,說:“不換。”
他把寇秋麵前的牛奶拿過來,又將自己的放上去,聲音驟然軟了軟。
“囡囡喝。”
寇秋說:“你不喝?”
“嗯,”燕卓眼睛眨也不眨,說,“我不喜歡巧克力味兒的。”
圍觀同學:“......”
他們此刻還不懂得什麼叫做寵,更不懂這種奇怪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隻隱隱感覺自己受到了打擊。
嗯,還是挺沉重的那種。
寇秋在一年級待的很愉快。上課時老師照顧他,下課燕卓也會來陪他,回家後還有母親準備了熱騰騰的飯菜,匆匆囑咐他去洗手。鬱父雖然不能每天回家,可回來後就會把他高高地拋起來,還會給他帶那種小巧的玩具,裝在一個塑料蛋殼裡的超人,還有用兩張紙粗略疊起來的紙飛機,就算是一個小小的竹蜻蜓,都能讓寇秋開心很久。
鬱父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笑著顛顛他,“這麼喜歡啊,小囡囡?”
寇秋把那個簡陋的綠色竹蜻蜓抓的緊緊的,說:“是啊。”
他低下頭,用兩隻胖乎乎的手臂努力環住了鬱父的頭。
【我真的好開心啊,】寇秋和自己的崽說,語氣認真,【阿崽,我真的好開心啊......】
他已不記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享受過這樣來自父母的關愛了。
不如說,他從未享受過。
寇秋始終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個存在。他在孤兒院時,那些人會從隔著鐵門朝裡頭看過來,把他們喜歡的孩子帶回去。那一天對孤兒院來說,是過節一樣的日子。孤兒院的老師會把他們打扮的特彆乾淨,並對他們每個人說:“大家都喜歡活潑可愛的孩子。答應我,今天每個人都要做到最好,好不好?”
所有孩子都齊聲應好,隻有寇秋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他在孤兒院一直待到了十六歲。
這十六年裡,晃木馬晃得很開心的小姑娘走了,跑的額角都是汗的虎子走了,能站在秋千上晃秋千的悠悠也被帶走了。他們都有了個新家,寇秋知道,他們都會有爸爸和媽媽。可能在生日時會有個專屬於他們的鮮奶蛋糕,不像是孤兒院裡的小朋友,隻能在一個月的同一天擠在一起,為他們所有人過個簡單的生日。
可是他不能有。
當你看向這一群孩子時,你所能見到的,全都是那些熱情洋溢的、活潑可愛的笑臉,又有誰能看見,在他們身後還有個孩子,看起來既不活潑也不可愛,甚至陰鬱的不合群,隻能悶不做聲坐在被軟墊包著的椅子上呢?
寇秋沒覺得有什麼好抱怨的,他已經足夠幸運了。倘若不是國家的資助,他甚至不能活下來,更彆說進入學校學習、在鄰居的幫助下長大。他隻後悔一點,他蒙受了這麼久的幫助,卻甚至沒辦法拖著這個玻璃一樣脆弱的身子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
所以,如今的他是多麼的幸福啊。哪怕他回到了現實世界,他再次一無所有,起碼,還有點東西可以供他回憶。
他把鬱父的頭抱得更緊,甚至能從上頭聞到香皂的香氣。寇秋閉著眼睛,一聲不響地聞著,隻在心中悄悄地告訴自己:
——記住了。
——這就是爸爸的味道。
這一年的生日,寇秋是在父母的懷抱裡過的。他坐在父親的膝頭,隔壁就是燕家人,還有幾個班上的同學。他們一同吃了熱騰騰的麵,還有個花花綠綠的蛋糕,上頭堆滿了奶油擠出來的花,蛋糕上插了五根蠟燭,被鬱母捧著湊過來,笑吟吟要他吹口氣。
“囡囡記得許個願,”她說,“這時候許願最靈了!”
寇秋於是雙手合十,認認真真地許了願望。
係統好奇地問:【許了什麼,許了什麼?】
寇老乾部回它兩字,【八卦。】
係統崽子:【......】
它氣呼呼鼓起了嘴。
真讓係統生氣,如今時間點搞錯了,它起碼得再等十四年才能見到自己的小媳婦兒。生活已經這麼無聊了,連稍微八卦一下、保持點好奇心都不行嗎?
那豈不是很沒有意思?
它幽幽控訴,【阿爸,你變了。】
你之前都是願意和我誠實地說心裡話的,現在你都開始瞞著我了!
寇秋失笑,覺得它的狀態宛如一個失去了丈夫寵愛的怨婦。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他說,【隻是個簡單的願望。】
係統警惕道:【不會是許願馬上當少先隊員吧?】
那我就很佩服你了,寇同誌。
寇秋說:【......不是。】
起碼,在這一刻,他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家人陪伴的幸福裡,想要自私地把這個願望留下來,不再單單隻是為了人民服務。
寇秋沒敢奢求讓這份幸福持續下去,他隻悄悄地許了一個願。
就讓鬱父鬱母身體健康吧。
能擁有這一段從上天那裡偷來的時間,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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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時候,鬱父向上升了一級軍銜。寇秋和燕卓趴在桌子上寫作業時,從窗戶中看見一輛眼熟的轎車開了進來,從裡頭下來的鬱父意氣風發,還帶了個年紀不大的青年,看上去剛剛成年不久,還是個沒軍銜的小兵。
“這是安孝,”他對著鬱母介紹道,“是我如今帶的新兵。”
叫安孝的青年嘴很甜,笑起來還帶著兩個小小的梨渦,張嘴就喊姐。鬱母被他喊得心花怒放,手往毛巾上擦了擦,忙讓他進來,“進屋裡喝杯茶吧!”
鬱父顯然很欣賞這個安孝,誇讚對方訓練刻苦,學的也快,做事認真,很有當兵的天賦。寇秋和燕卓在門口處探出兩顆腦袋聽著,過了會兒,倒是鬱父先看見自己小兒子黑乎乎的小腦袋,不由得好笑,“囡囡?”
寇秋說:“爸。”
他站直了身,從門後走了出去。
安孝的目光一下子掃了過來,定定地看了寇秋很久,隨後才道:“您的兒子原來這麼小?”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也沒從寇秋身上離開。不知為何,這樣的眼神讓寇秋有點不舒服,就像是看見了條黏膩的蛇,冰涼濕粘,貼著他的手臂向上爬。
他打了個哆嗦,把兩條露出來的白白的胳膊背到了身後。
鬱父並未在意,答道:“是啊,這是我小兒子。”
他把寇秋抱過來,照舊用自己胡茬子去紮他,紮的兩個人都咯咯笑,“囡囡想爸爸沒?”
寇秋的手托著他的下巴,小聲說:“想......”
“剛燕小子在教你寫作業?”鬱父說,把他放下去,拍拍他的背,“接著學習去吧,爸爸有事,待會兒再陪你。”
寇秋應了聲,乖乖地下去。他進了屋子裡,仍然能感覺到那視線跟著他呲溜滑了進來,牢牢地定格在他身上。
他的手臂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仿佛那雙眼睛是要把他拉入腥臭的泥沼,直到坐在桌子前,仍然雙手冰涼。
燕卓一摸他的手背,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囡囡?”
怎麼這麼冰?
寇秋說:“我不喜歡那個人。”
他指了指客廳裡坐著的安孝,眉頭也蹙了起來。
“我不喜歡......”
說不出是哪裡,分明眉眼都還算生的不錯,但總是有什麼讓人覺得不適。這感覺太奇怪,其實也沒多少道理,講出來時連寇秋自己也覺得孩子氣,可燕卓順著他指的方向又看了眼,立刻便說:“囡囡不喜歡的,我也不喜歡。”
他把寇秋的手包起來,說:“要不要去我家寫作業?”
寇老乾部說:“好。”
他們悄無聲息從窗戶翻了過去,寇秋腿短,挨不著地,燕卓就在底下接著他,兩個人探著頭往客廳裡張望了下,隨後把書包也給撈出來,頭也不回地跑了。跑的時候還手牽著手,書包一顛一顛,歡快的不行。
就在旁邊屋頂上曬被子的兩個母親目睹了全過程,心情複雜。
鬱母:“......你覺得像什麼?”
燕母:“《還珠格格》裡蒙丹帶著那個妃子私奔?”
鬱母:“......我也覺得。”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了個女婿。
嗯,大概是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