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錯位人生(七)(1 / 2)

半夜迷迷糊糊睜開眼時, 寇秋還能看到男人的身影。燈光很暗,屋裡還有點黑黢黢的,男人站在另一邊的地上,緊抿著唇,拿瓢一瓢瓢向自己身上澆。

水珠四濺,聲響卻很小。男人的背肌很結實,活動肩膀時所有的肌肉都像是板塊般擰著撞擊在一起, 寬闊渾厚。

他半夢半醒地看了好一會兒,還有些分不清這是夢, 還是現實。

“.......闞叔?”

恍恍惚惚喊了一聲,寇秋的眼皮又重新垂下來了。他抱著懷裡不知哪兒來的蒲扇,咂咂嘴。

“闞叔......”

男人黑沉沉的眼望著他。

如果此時是清醒的, 如果寇秋當真隻是個學生,定然會被這樣的目光嚇著——那目光裡麵已經沒有掙紮了, 如今剩下的, 全是毫不掩飾的捕獵欲。眼神如同兩隻實質的手,已經把人拉在了自己身下,摸進去了。

三十多的人, 也就生生把這些東西按捺了三十年。

爆發時,隻會使其變得更加熾熱。

那溫度不會涼下來的。

闞峻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隨即又是一瓢冷水澆了下來。像是靠著這水, 能讓他把什麼東西暫且埋藏的深一點, 嚴實一點。

起碼不是這麼快便脫離掌控。

衣撐上掛著的毛巾滿是香皂的清香, 闞峻扯過來擦著身體, 眉頭鎖得更緊。

再度醒來時,門前有了動靜。寇秋睜開眼,聽到男人正在和門前的人說些什麼,聲音很冷,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過一會兒,他又重新推門進來。寇秋在床上坐起來,一麵給自己穿襪子一麵問:“闞叔?有誰來了嗎?”

闞峻嗯了聲,板著麵容,臉色並不好看。

後頭有人急忙忙跟進來,賠著笑,說:“闞局......”

那是個中年男人,肚子已經微微挺了起來,頭頂中間禿了一塊,很顯眼。他一眼瞧見坐在床上的寇秋,表情就變了,猶豫著又去勸闞峻。

“闞局,大家都是在這場子上摔打了多少年的,何必非得把事情做絕呢?”

他著急忙慌咽了口唾沫,說:“您看,我們局長跟您也是老交情了——”

“不談交情,”闞峻指間夾著煙,淡淡吸了一口,垂下眼望他,“隻談法律。”

男人的臉僵了。

“闞局!”

闞峻沒再理他,也沒看他手上拎著的東西。他徑直走到床邊,碰了碰寇秋的臉,問:“被蚊子咬了沒?”

寇老乾部盤腿坐著,在床上搖頭。

男人黑沉沉的眼注視著他。

“昨晚沒休息好?”

“也不是,”寇秋說,“闞叔,你昨夜是起來洗澡了嗎?”

男人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緊,複又一鬆。

“嗯。”

天太熱,出汗是常事,洗澡也挺正常,寇秋也沒多想,直接準備換了衣服下床。他剛掀起T恤下擺,還沒露出什麼,闞峻就把自己手中的煙掐滅了,踩了踩,不輕不重地說:“還站在這裡乾什麼?”

查言臉色難看,聽的明白這裡頭的送客之意,隻得憤憤扭頭出去。

“這人就是個木頭!”回到隔壁後,查言還掩飾不住語氣裡的怒意,“一點都不知道通人情......白給他錢他也不乾,就是要把這事兒算到底,世上哪兒有這樣的人?”

他煩悶地走了兩圈,忽然冒出來個猜想,“隔壁那小子,不會是他私生子吧?”

查恭給他倒了茶,聽了這話,倒笑了。

“叔,方揚今年十七。”

那闞局再有威嚴,看著也不過才三十出頭。十四五就把人肚子搞大有孩子,這難度有點兒大。

“不然是怎麼著?”查言瞪了瞪眼,“他突然間發了善心,想幫助貧困孤小?剛剛我可看著呢,就拿架勢,恨不能把人捧在手心上疼,哪兒像是沒有關係的樣!”

查恭不信。

他和方揚是鄰居,從沒聽說過方揚還有這麼一門親戚。萍水相逢的,怎麼會有人平白無故那麼疼另一個?

查言朝窗外看了眼,正好看見寇秋換了衣服出來。

他努努嘴,示意人自己看。

“你們看,看那衣服!”

衣服很新,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剪裁相當合體。寇秋換下了那身灰撲撲的舊裝,如今穿著稍微鮮亮些的顏色,整個人也像是被映亮了,白生生的一截頸子從領口裡探出來,醒目的很,像是天鵝。

連氣質都煥然一新。

查恭望著窗前走過的人,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他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了,倒是一邊的查母拿著抹布過來,一麵惡狠狠擦窗欞一麵仍在念叨,“也不知道他是靠了什麼,居然能巴結上那種人——”

查恭忽然就覺得胃裡一陣惡心。他把窗簾拉下來,遮住了走過的人,轉過了身。

省城的辦事效率很快,這天下午,通知去做筆跡鑒定的電話就打到了查家。查母慌了神,忙從學校老師那裡要來了一個方揚原來的作業本,讓查恭跟著上頭的筆跡練,好歹練的像一點。

他們不清楚這其中的門道,還當是簡單看看筆形就能過,因此寄托了挺大希望。查恭鎖了門,在屋裡頭研究了一晚上這些字怎麼寫,連覺也沒有睡,第二天早上起來時,眼眶黧黑一片。

查母也顧不得了,忙問他:“怎麼樣了?”

她逼著兒子寫了兩個字,自己舉起來,對著窗戶一點一點細摳著比較,很像,很像。從拐彎到筆鋒,幾乎都一模一樣。

中年女人的心安了下來,拍拍兒子的肩膀。

“沒事兒,有你叔在。就算你叔不在,你這字寫得也差不多了,肯定沒問題。”

查恭比她念的書多,眉頭並沒鬆開,仍舊滿懷擔憂。

他雖然不懂,可如果真是臨摹幾張就能模仿的東西,那還需要做什麼鑒定?

那豈不是誰都能騙過去?

查母想的卻沒那麼多,推了他一把,“把心放寬點!馬上也是準備要去上大學的大學生了,被這麼點陣仗嚇著可怎麼行?”

她嘟嘟囔囔,又彎著腰給兒子翻出來了兩件新買的衣服,“穿好點,待會兒彆在人家麵前丟人。”

查父找同做生意的同伴借了輛車,載著娘兒倆往省城去。查母自己也穿了條平常不舍得穿的碎花裙子,底下套著肉色的短襪,再穿雙黑色涼鞋,腳往車上一放,挑剔地看了眼。

“這裡頭是什麼味道?”

查父也吸了吸鼻子。

“空氣清新劑吧。”他隨口說,“檸檬味兒的。”

“真難聞,”查母拿塊布捏著鼻子,學那些省城裡的年輕女孩的模樣,在鼻子前頭一個勁兒地扇,東張西望,“等我們回頭買車,一定不要這個味的。”

車裡另兩人多少都知道她愛攀比,瞧見隔壁那家窮的叮當響的人居然都有開小轎車的親戚了,心裡自然不舒服。

她丈夫習慣了,隻默不作聲;隻有查恭心頭一陣煩躁,忍不住道:“媽,就算你能買,你也買不起那種的。就彆比了。”

“怎麼買不起?”查母眼睛一瞪,“多少錢,你說說,我聽聽!”

查恭索性戳破她的美夢,“起碼也得要九萬。”

“......”

九萬。

查母忽然間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不說話了。直到車子又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路,她才嘟囔著說:“也不知道那人哪兒來的那麼多錢......”

話裡難免便透著點酸味兒。想著這麼多錢搞不好都會給隔壁那個小兔崽子用,那酸味兒就更濃了。如果這味道能長出手,一定直接伸過去,把他們家的錢都給摳出來。

車子到時,正是約定的時間。在來的時候,為了好打點,查家雜貨鋪裡頭的一點煙酒基本上都被拿了過來,滿滿裝了四個袋子,提著袋子的夫妻二人滿臉堆笑,一口一個領導往麵前人手上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來招待他們的人不接,反而一下子把眼睛瞪大了。

“你們這是乾什麼?!”

“都是點不值錢的東西,”查父陪著笑,“您看看,要有什麼能看得上的,您就拿過去——”

這一招一向是屢試不爽,從未走空。就算不一定能百分百得到了自己所圖謀的,但總能不吃虧,用好了,甚至能靠著平步青雲。

可眼前的人絲毫不領情,立馬大聲喊:“哥,杜哥!”

“杜哥!! “

過了會兒,負責的人過來了,接連強調了幾遍,“我們有紀律,不能收東西。”

查父掛著笑,“紀律都是人訂的嘛,您看,我們這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不過就是一點小意思——”

“小意思也不行。”來的人心硬如鐵,板起臉,把東西死命塞回到他們手裡,“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送什麼都改變不了結果。”

查父心裡涼了半截,知道這是查言打的招呼不起作用了。他訕訕地把東西收了起來,望著兒子被他們帶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又被放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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