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怔(1 / 2)

焚城 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10384 字 4個月前

這天晚上直到睡覺前謝雲還一臉苦大仇深地皺著眉咬指甲, 陸鸞看她這樣,就有點後悔讓她去給軟妹開家長會。

仙女就在九重天上呆著好了,沒事下什麼凡?

他作業有點多, 可能得寫到半夜, 他趕她去睡她也不肯, 坐在沙發上, 吃完水果就嗑瓜子,反正就賴在那了, 抱著膝蓋望著他, 這輩子都沒那麼黏人過。

陸鸞不知道自己在她眼裡已經成為了什麼程度的小可憐,他也懶得問,省的給自己添堵――

反正他就一路賣可憐人設賣過來的,已經讓陸容嘲笑了一遍,他其他幾個哥哥應該也知道了, 畢竟陸容是個大嘴巴。他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狀態。

他寫完一張物理,去找數學試卷的空檔, 隨口問了句:“你能不能去睡覺?”

“不能。”

謝雲正拿手機查資料。

查李子巷。

許多年前, 原本李子巷隻是一個普通的住宅區,那時候李子巷前的廢棄碼頭是江市唯一的通貨口岸。 1945年到1949年之間,國內動蕩,許多人從海那邊過來, 也有一些人到海那邊去,一來一回,有一些沒有內地身份的人,在江市從貨輪偷渡過來上岸後, 就近原則,便在碼頭打工討生計, 住在了李子巷。

那時候李子巷還有許多無主的空房,都是去了對岸那邊的人留下來的,他們過去了這輩子便不會再回來,這邊也沒什麼親戚,被這些人住了下來,然後一住就是一輩子。

1949年後,國內的秩序逐漸走上正規,隻是那時候對人口普查也沒現在那麼嚴格,許多老一輩的人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在李子巷裡度過了前麵大半輩子,有了妻子和孩子,紮根在那個地方。 大概是因為來的時候身份便不那麼光彩,所以他們很抗拒與外麵的交流,甚至到了後麵城市規劃的人來想要改善巷內的生活設備,也被他們十分不配合地趕走。

當時全國都在高速發展,百廢待興,城市每一個角落都等著建設,遇見一群這麼不識好歹的人,官方白眼翻上了天也沒有辦法,隻能先放著,這一放又是幾十年……

所以李子巷糟糕的排水係統停留在七八十年前的水平,不漏才怪。

後來麼,老一輩去世了,有的後代走出李子巷在也不肯回來,有的人在外麵混的不太好,比如考不上醫師執照的醫學生,也有的人純粹是因為落葉歸根的觀念太重……總之這些人陸續又回到了李子巷,開辦了診所、藥鋪、食品加工廠或者是零件加工廠,給巷子裡的人也提供了一些工作崗位,而且鋪麵租金低廉,低廉到這些房屋的正規擁有者都快忘記在這寸土寸金的江市,他們每月還能收到一點來自李子巷的租金。

也把這裡當做這樣的氛圍熏陶下,久而久之,李子巷成為了一個神奇的“圈”,外麵的人不願意進來,裡麵的人不願意出去……

這根深蒂固的想法,使李子巷成為了人們口中的“三不管”地帶,成為了江市“城市的傷疤”。

“――所謂的‘三不管‘,是指,海那邊的人過來後拒絕承認身份,拒絕港英官方管理,而因為沒有這邊的身份,這邊的法規條例對他們也有部分不生效,所以三方不管,才有了李子巷今日的混亂。”

謝雲放下手機,問陸鸞這些是不是真的。

陸鸞說是,官方報道還有欠缺,實際上以前的李子巷賭場和夜場(類似今日低端發廊)也十分欣欣向榮,隻是這些年逐漸被取締了而已。

也沒那麼真的“三不管”。

“既然如此,至少排水係統應該強製拆改的。”

“多少年的建築了,現在的管道都建在建築、牆體內,一榔頭敲下去整座樓都要坍塌的,大小姐。”

謝雲聽出年輕人話語裡的嘲諷,帶著一點點“會修水管很了不起”的輕蔑。

她從沙發上滑下來,坐在地毯上,腿伸長了從茶幾底下伸過去踢了他一腳――

看著他身體搖晃,手裡的筆在試卷上劃出去長長的一條,她發出笑聲。

然而腳還沒來得及縮回去,便被他伸手一把捉住……年輕人的手掌心帶著一點點薄繭,手很大,捏著她的腳踝像是握著一團包子似的隻覺得手裡又軟又滑,他微微眯起眼,拇指腹蹭了蹭她凸起的腳骨。

“放,放開啊!”

桌對麵,她麵頰迅速升溫,拚命掙紮。

“還踹不踹了?”他淡淡發問,手一點要鬆開的意思都沒有。

謝雲要昏過去了,這人住在她家裡卻比她囂張,她剛開始還倔強地死咬著牙不肯屈服,直到他手一滑從腳踝滑到她小腿上――

她尖叫一聲,差點兒咬了舌尖。

氣氛從剛才的輕鬆變得有些微妙。

她發絲在掙紮之間鋪滿了肩,有些黏在臉上,陸鸞看了一眼,沒忍住又多看一眼,見她眼裡水汪汪的不知道是癢還是疼,唇瓣被自己咬得泛紅如咬破皮的櫻桃……

他沉默著放開了她。

感覺到手掌心的腿如泥鰍似的迅速縮回。

謝雲爬回沙發上,年輕人坐在那搓了搓指尖:“你怎麼沒有腿毛啊?”

“……”謝雲快煩死他了,想把他扔出去,“脫毛了!激光脫毛!提前說明,這也不屬於整容!”

“哦,”陸小爺點點頭,“還脫了哪?”

謝雲差點被自己嗆著,反應過來後一張臉憋得比剛才還紅,抬腳在茶幾上亂蹬,踩皺了幾張他寫好的卷子:“乾你屁事!寫你的卷子!問題那麼多!”

陸鸞隻好繼續低頭寫卷子。

一邊寫,突然頭也不抬地問:“按照你的邏輯,李子巷出來的人都要被人欺負,那前幾年市裡要推平了那改造碼頭和回遷房,你說說他們為什麼不願意?”

其實他也就隨口問問。

感覺到茶幾那邊的女人立刻安靜了幾秒,然後謝國平的女不愧是謝國平的女,她想了想說:“可能是情懷。”

“什麼?”

”雖然是一片土地,但是回遷房終究隻是回遷房,住在那裡一輩子的人可能會懷念破爛的青石磚路和老掉牙的窗楞,”謝雲說,“我做夢的時候,偶爾也會夢見阿媽抱著阿弟坐在腐朽的窗台下,替我織毛衣。”

陸鸞不知道謝雲說的是不是真的,有錢人的腦子裡偶爾會擁有常人捉不住的奇妙浪漫。

“可能隻是拆遷費談不攏。”

“哦,是哪裡承辦要拆?”

“那裡有個碼頭,你說呢?”

“哦,陸氏?陸坤那麼有錢還有談不攏的拆遷費嗎?”

有啊。

比如上次去的診所,因為李子巷推平後後半輩子不知道繼續靠什麼營生,所以他聯合了巷子裡其他的醫師,統一要價一千萬一戶,還不算回遷房名額。

光天化日,如同去搶。

陸氏也不是來做慈善的啊。

陸鸞不說話了,李子巷這麼多年不拆不是沒有原因的――

部分拆遷費談不攏,還有某些房產大戶的“浪漫情懷”。

在他決定停止繼續這個話題,謝雲卻坐在沙發上撥通了某個電話,開的免提,電話響了幾聲被人接起,那邊發出聲音的第一秒,陸鸞就皺起眉。

“這麼晚,打電話給我?”

許湛的提問也是陸鸞想問的。

”沒什麼大事,”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一臉自然,“阿湛,我隻是想問問你,我們家裡是不是在李子巷有些房和地?”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許湛輕笑一聲:“你那位陸小阿弟問你的啊?”

謝雲抬頭看了眼麵無表情的年輕人,莫名其妙:“同他有什麼關係?”

陸鸞不知道許湛打聽到了什麼沒有,總之他沉默很久,做足了姿態,才緩緩道:“沒事,他不是住在李子巷?搞不好想讓你把他租的那狗窩過戶贈送給他……”

他語氣平和,然而信息量卻很爆炸。

掛了電話很久,謝雲都沒反應過來,這些人在她肚子裡被翻過來倒過去罵了很多遍的“小崽子們的房東”,居然就是她自己――

她在李子巷居然有那麼多地!

多到如若她說把李子巷改成“謝家巷”,恐怕也沒人有資格說“不”的地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