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半個月前,在前往內海的旅途上,月彥認識了這個名為“優娜”的女子。
沿海的夜間電車極慢,搖搖擺擺,煙囪裡冒出隆隆的黑煙,似乎要將群山染成烏色。一側的車窗外,是一片深色的海波。幾隻海鳥在燈塔邊振翅徘徊。燈塔的光照逡巡在無儘的夜色裡,起起落落。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月彥問臨窗的女子。
戴著白色紗帽、身著洋紅色格裙的女子側過了頭,帽簷之下,有一雙與海同色的眼睛,漾開溫柔的晴空與海波。
一雙猶如春日陽光般的眸子。
“請吧。”她說著,將手提的行李箱靠近了自己的腳邊。
整座列車上的女子屈指可數,大多數是穿著和服、依偎在丈夫身邊的已婚女子。東京華族所推崇的自由之風,似乎根本未能傳遞至遙遠的內海邊緣,這列車亦停留在遙遠的將軍做主的時代。
如此一來,這位身著洋紅色長裙的女子便愈發的醒目了。
她新派得與眾不同,卻又和煦溫柔,像是枝頭熟透了、即將被摘下的櫻桃,叫人隻會心生期望,猜測落到味蕾上會有怎樣的甘美。那時,月彥猜測,她的味道一定相當不錯,
卸下手臂,或者咬斷手指。擰下頭顱,然後捧起她的心臟吞食——
對於一隻食人的鬼來說,她想必就像熟透的櫻桃一樣甘甜。
又或者說,像是吞下了一顆閃閃發亮的小太陽。
半個月後,月彥終於以鬆風館舞會的名義,將這早就看上的獵物邀請至了他的陷阱之中。今夜,她正倚在他的懷中,毫無所覺地聽著軍裝青年們和平琴的樂聲翩翩起舞。夜色柔和,月彥挽著她的手,令她轉了一圈。裙擺旋開來,像是貝殼的紋路似的。
當舞伴再度被擁入懷中時,月彥的手指慢慢攀上了她的後頸。尖銳的指甲搭在她柔嫩的肌膚上,隨時可以切入動脈之中。
隻要輕輕地割開這處肌膚,他就能享受到難得的美味了。
月彥的紅眸微微一縮,唇角因渴望與興奮而揚起。
他已存活了千年,不會如那些初初食人的鬼一般癲狂地流下涎水或是瘋癲亂語。即使內心充滿渴望,他也始終儀態翩翩。
“月彥先生,你結婚了嗎?”
在他即將切開獵物的動脈時,他忽然聽到自己的盤中餐如此詢問。
月彥的動作一頓。
他的指尖依舊扣在女子的後頸,口中不緊不慢地回答:“沒有。”
“那你有過訂婚的人嗎?”
“沒有。”
“那麼……”
“嗯?”
“月彥先生覺得我怎麼樣?”
這一回,月彥的動作徹底頓住了。原本想要切開動脈、將獵物殺死後吞食的想法,竟被一縷滑
稽的好笑所取代了。
“優娜小姐,這可不是能隨便開玩笑的事情。”他的聲音幽幽長長的,“侯爵家的小姐,有哪一個男人可以拒絕呢?”
“那如果,可能的話,月彥先生願意和我戀愛嗎?”她竟然再度這麼問了。
月彥的表情有片刻的怔怔。
他收起了原本想要割開她脖頸的手指。那隻手頗有些無處可去,最後,便頗為體貼地替她理了理外褂的衣領,令寒風不至於灌入她的脖頸處。
“怎麼……這麼突然呢?”月彥放開她,扶了下帽沿。
“我是問‘如果’嘛。”優娜退開一步,笑得溫和,“月彥先生就當我是在開玩笑吧。”說罷了,便重新拎起了酒罐子。
月彥心想,對於尋常人來說,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看來這位留洋歸來的大小姐,對世情還是所知甚少。
被她的問題一打岔,月彥竟然覺得就這樣吃掉她實在是太可惜了。
原因無他,而是看著她的雙唇說出“月彥先生”這個名字時的姿態,實在是輕柔又優雅,就像是新摘的天鵝羽毛飄落下來了,讓人舍不得這份景色。
最後,他改變了主意,不再按計劃於今夜吃掉她,而是很溫和地說:“等一會兒車修好了,我就送你回家吧。”
他這麼體貼,優娜心底很感動。
噢,好久沒見到這麼紳士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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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月彥將優娜送回了宇喜多家的公館。在公館前的柵門處,月彥忽然問:“優娜小姐,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這種東西存在嗎?”
“嗯?鬼?”
她回頭一瞧,名為月彥的青年男子靠在車邊,摘下帽子扣在胸前。他那雙豔紅的眸,像是一整片天蠍之火——所謂的尾刺上有著劇毒的火焰,那是隻有在夜空裡才會燃燒起來的東西。
“是。”月彥說,“食人的鬼。”
“有吧。”她說。畢竟世界上連魔王都存在,那存在個鬼王什麼的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