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千壽郎被兄長揉的頭發一團亂。他掙紮地眯著眼,在兄長的手下問:“什麼叫做‘我想多了’?意思是…兄長其實也是喜歡宇喜多小姐,想要娶她的,是嗎?”
說這句話時,千壽郎的眼裡有期待。
麵對弟弟的神情,杏壽郎一時說不出原來想說的話了——那句“宇喜多已經嫁給彆人了”,聽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的殘酷。
千壽郎很少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請求,或者說,懂事成熟的弟弟幾乎不向自己請求任何東西。從記事前就失去了母親的千壽郎,從未感受過來自女性長輩的關愛;還是少年的年紀,就承擔起了照顧一整個家的責任。
如果打破了他的希望,一定會讓本就善感的弟弟流下眼淚來吧。
杏壽郎安靜了許久,將揉弟弟頭發的手收了回來。他將頭放低了一點,與弟弟視線平齊,笑著說:“不能這麼唐突她。對於宇喜多小姐而言,我們不過是認識了沒多久的陌生人而已。”
——就先用這個借口拖延著吧。
聽了兄長的話,千壽郎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說:“我明白兄長的意思了。”
“那就好。”杏壽郎說。
千壽郎很快跑開了。望著他的背影,杏壽郎久久地安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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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煉獄家安靜了下來。
煉獄杏壽郎沐浴過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躺入了被褥之中。略有疲累的身體,催促著他早早休息,但是合上雙眼後,他竟睡意全消。哪怕翻來覆去,也並無入睡的征兆。
更奇怪的是,他那本是一片黑暗的眼前,慢慢地浮現出了一道身影。這身影像水編織而成,又像是一場幻夢。揮之不散,也永不消失。
他想努力看清那個人的麵貌,但卻始終有一層朦朧的白霧橫在他的眼前。一片金黃色的日輪花海在夏日的風中起起伏伏,偌大的花盤向天際開著,追逐著那永不可求的炎陽。
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人在吟誦和歌:“相逢時日少,如此葵晤日且稀……”一雙眼隔著水霧望過來了,湛藍的一片,像是雨後的晴空,也像是太陽的障眼法。
杏壽郎徹底睡不著了。
他在黑暗裡眨了眨眼,乾脆慢慢地坐了起來。月光從門縫裡漏進來,灑落在榻榻米上。
不如出門走走吧。他在心裡想著。
一聲輕響,他移開了紙門。月色下的庭院十分安靜,池塘裡的三色鯉似乎也睡著了,波紋上漾著一片粼粼的、安靜的月光,夜風一吹,便全部散開了。
沿著走廊過一個轉角,便是客人所棲息的房間了。
他慢慢地朝前走去,目光張望著池塘的夜色。
我不過是隨意地散散步罷了,也許一會兒便能睡著——他在心底對自己這樣說——這麼晚了,宇喜多一定入眠了;就算自己貿然地出現,也不會打攪她的休息。
懷著這樣的念頭,他走近了優娜的房間。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走廊之上竟然坐著一個女子的背影。她隻穿著單薄的白色寢衣,赤著的雙足垂在廊下,慢慢地晃悠著。用發繩隨意綁起的黑發,閃著綢絹似的光澤;月色之下那道弧線美麗的脖子,就像是露水凝出的。
杏壽郎微微一驚,想要後退,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優娜,她側過了頭,詫異地看著來人,問:“煉獄先生,你也沒有睡覺嗎?”
一雙湛藍色的笑眸,輕輕彎起。
明明未做任何的虧心事,不過是來此處散散步罷了,杏壽郎的心底卻輕微地一亂,像是見到了自己無法匹敵的對手。
但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露出了平日裡的笑容,回答說:“沒錯。明天就要離開家去執行任務了,暫時無法睡著,所以起來散散步。你也是嗎?宇喜多。”
“是呀,”優娜說,“白天玩的太過高興了,現在還睡不著覺呢。”
杏壽郎走近了她,在她身旁跪坐下來。他還是那樣宛如覲見主公一般的姿勢,分腿而坐,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今天謝謝你了。”杏壽郎說。
“誒?”優娜有些不解,“為什麼要謝謝我呢?”
“啊……是因為千壽郎的緣故,”他說,“他一直獨自留在家裡,好久都沒有這樣開心地出門玩耍過了。說實話,我這個兄長做得並不稱職,總是在外忙碌獵鬼。今天你陪他去花田的時候,他顯然很高興。”
“……是這樣嗎?”優娜慢慢地笑著,“其實該道謝的人是我。我離開我自己的家人已經很久很久了…我也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見過他們。但是,和千壽郎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像是回到了家裡一樣。”
無論是煉獄家的兄弟也好,還是這個小鎮也好,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時間很慢,又很安靜,悄然地流淌著,仿佛是從彆處偷來的;從日輪花的花盤、碗裡的甘梅、鬆蟲與金鈴蟲的鳴叫聲裡偷來。
這是很輕快的幸福,感覺不錯,她很喜歡。“你也聽說了吧,千壽郎的事情,”杏壽郎的頭一低,笑容有些消散了。他說,“千壽郎他…並不具備劍術的才能,也無法成為獵鬼人,對於他來說,這也許是件好事——我希望他能專注於自己想做的事,去走一條屬於他自己的道路。不必因為身為兄長的我是一個獵鬼人,又因為他也從煉獄家出身的緣故,而走上和我相同的道路。”
優娜聞言,點頭輕聲說:“是呢。如果不去獵鬼的話,也就不必與死亡相伴了。千壽郎也許能夠擁有無憂無慮的人生吧。”
她側著頭低聲細語的樣子,像極了一朵靜靜開放的梔子花,花瓣在夜色裡柔軟地張開。看著她的側顏,杏壽郎忽然開始思考——不知道來年的太陽花開放的時候,那片花田裡又是怎樣的光景呢?還會有那金色的波浪,還有身著貝桶紋浴衣的姐妹手拉手一起去捕蟬嗎?
那個時候,他還在獵鬼嗎?還是炎柱嗎?這個世界上,還有惡鬼在吃人嗎?
“煉獄先生很熱嗎?”她忽然問。
“啊?”杏壽郎回過了神,“不,不熱啊,怎麼了……”
“臉有些紅啊。”她嘀咕著說,有些擔心的樣子,“彆是發熱了吧……”
“……沒有!沒有!”杏壽郎立刻否認,“是太陽曬——不,不,我是說,月亮曬的……不,不是,是今天晚上太熱了。”越到後麵,聲音越輕。天上的月亮也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倉皇無措,躲進了雲後頭。
女人對著他的窘態,並未有抑鬱,隻是露著嫣然的神色。“明天…”優娜慢慢垂下眼眸,“明天煉獄先生就要出門了吧,去執行任務。”
“是的,”杏壽郎回答,“不過,隻是去附近的山上,並不遠,也不會遇到危險的上弦之鬼。請放心吧,我很快就會回家的。”
“我當然相信煉獄先生的實力啦,您可是大名鼎鼎的‘炎柱’啊。”優娜說,“不過,希望這次,您不要把披風或者衣服給弄壞了——要不然再縫起來可就麻煩了。我說過的吧?就算千壽郎是你的弟弟,總是麵對一大堆破損的衣服,那也會發愁的呀。”
杏壽郎有些尷尬地笑起來:“哎呀,這個嘛……”
優娜抬頭望了望天空中的月色,說:“已經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煉獄先生也早點休息吧。”說著她站了起來,向著杏壽郎欠了欠身子。
“嗯,你回去吧,”杏壽郎說。
女子朝他友善地一笑,便朝著房中走去了。杏壽郎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縫後麵,這才收回了視線。
今夜的月色真的很曬人,曬的他臉有些燙了。但他覺得今夜的月色不錯,至少他從沒哪一天會這樣喜歡過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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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杏壽郎就要出發去執行任務了。
煉獄家的清晨,曦光透過柳樹梢落在庭院的草坪上,茵茵的草尖上瑩著幾顆露珠。房屋的門前,千壽郎和優娜一並站著,向杏壽郎告彆。杏壽郎已經換上了鬼殺隊的黑色製服,將火焰紋的披風係在了雙肩上。換上製服的他格外威風凜凜,比平常更顯得具有威懾力。
“要早點回來哦,兄長。”千壽郎有些不舍地說。
杏壽郎點了點頭,又伸手摸了一下弟弟的頭發:“當然!家人都在家裡等我,我當然要早點回來。”說著,他的目光移到了優娜身上。
女人並沒有多說什麼話,隻是安靜地立在千壽郎的身後,露著溫婉的笑顏。她穿著一身淡櫻色的和服,係紅梅色腰帶,這顏色很輕快,像冬與春的交界線,也很適合她。
“有什麼…想要我順路帶回來的禮物嗎?”杏壽郎問,比劃著說,“鎮子上的女人很喜歡買蕾絲的傘,那是一種西洋的東西。喜歡嗎?”
女人卻搖了搖頭,朝他欠身說:“我什麼都不需要,煉獄先生平安地回來,那就足夠了。”
“那好。”杏壽郎低頭看向自己弟弟,“呃,那,千壽郎,你要蕾絲的傘嗎……”
“不要。”千壽郎的小眼神
有些鄙夷,“兄長不要把送不出去的東西塞給我。”
杏壽郎:……
“真的的……”他哈哈笑了起來,“算了,我要走了。”
杏壽郎轉身,踏上了離家的旅途。他一邊走,一邊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暗暗期待這次不會遇到什麼難纏的對手,至少彆令衣服又破損了。
杏壽郎離開了,但煉獄家的日子照舊要過。
隻不過千壽郎這個小弟弟最近似乎有些怪怪的——他還是會和從前一樣負責家裡的一切家務,比如洗衣,曬衣,打掃庭院,修剪草坪,做菜,洗碗,賢惠的像一個男媽媽(……)。但是他偶爾會問優娜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宇喜多小姐想過以後的孩子要叫什麼名字嗎?”
“嗯,這個嘛…我可沒考慮過。”優娜說,“我還年輕呢。”
——就是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過了大概三天後,杏壽郎就回來了。他要回家的那天早上,千壽郎就已經收到了信,一大早就起床將庭院打掃得乾乾淨淨。不僅如此,他還帶著歡喜的神色衝進優娜的房間,對她說:“兄長、兄長回來了!”
“是,是。”優娜一邊收拾著屋子,一邊笑著說,“我知道了,這就去迎接他。”
千壽郎很早就去屋子門口等待了,他雖然拿著掃帚裝作在打掃庭院的樣子,以免父親看見了以為他在偷懶,但他其實心不在焉,一直將頭往院門外看。柳樹枝編成的活籬笆上有一排刺,他的小腦袋就從刺之間探出去,就像是一隻卡在柵欄縫隙裡的貓一般,眼珠子左右瞧著街坊。
一個上午過去了,終於,千壽郎的腦袋在柳樹籬笆上小聲地喊起來:“兄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