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怎麼辦?
要不要泯滅良心,說出“三日月殿也是女人、不過是高挑健壯了一點的女人”、“沒人規定女人不可以身材威猛”、“你看三日月殿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他就是這個京城中的天字第一號美女沒錯”之類的話呢?
優娜張了張口,聲音尷尬。
“呃,啊,那個…三日月殿是…”
她有些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轎籠的簾子被悄然打起。
一道幽幽的嗓音,自其後傳出:“那位…是你的庇護者嗎?”
優娜愣了愣。
所謂的“庇護者”,隻是個好聽點的說法。對於歌姬舞女而言,那些將她們收養在門下的金客,就是所謂的“庇護者”了;一般而言,庇護者都是京中有權有勢的貴族,他們用豢養歌姬舞女來彰顯自己的財力與權勢。
更進階一點的,這些庇護者會成為歌姬們的男人,比如源義經之於靜禦前。
優娜回頭看了眼三日月宗近金燦燦的腰甲、彎月紋的長太刀、一身公卿貴族樣式的狩衣,便光速回過了頭,順杆而下,點頭承認:“沒錯,那位就是我家的殿下!”
轎籠中的女子幽然歎了口氣:“真是寬厚又奇怪的主人家呀…竟然會允許你做出這副打扮。”
轎簾雖隻打起了一半,優娜卻已能窺見名為“靜”的女子的容顏:靜是典型的京都美女,薄眼皮,柳葉眉,肌膚雪白,頗有一種枝頭春日之花的風流韻味。
“如今,我主仆已無路可去,錢財亦被奴仆掠走。若是留在此地,終歸隻能落入鐮倉殿的手中。”靜禦前說著,語氣中有莫名的哀傷,“與其如此,倒不如與你們二人一道離去。至少你們隻有兩人,倘若當真欲殺我,還能落得體麵。”
至少有更多的機會自裁而死。
吉野山的大雪漫漫,源義經正獨身於天羅地網之下逃亡,前路凶多吉少。這位源義經的愛妾,如今似乎也是消沉失意,難以振奮。
不過,她願意跟著一起走,這是好事。免得溯行軍又殺過來,連媽帶小孩一起擄走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去附近的城鎮避避風雪吧。”她提議。
“可是…”侍女露出難色,“原本抬籠的隨從,已經搶了禦前身上所有的財物,下山逃跑了。禦前又懷有身孕,這樣大的雪,我們該如何離開呢?”
優娜笑起來,說:“不介意的話,就讓我來抱著禦前出行吧。”
“你…你?”侍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也是女子,四肢柔弱,要如何抱得動禦前呢!禦前還懷著九郎殿下的孩子,若是有所閃失,那就是在佛前造了大孽了。”
“放心吧!”優娜拍了拍手,聲音十分從容。說罷了,她就將雙手朝著轎籠中探去,“禦前,就交給我吧。”
她的手一抬,就將轎中的女子輕鬆地抱起來了。在靈力充沛的情況下,她就連和時間溯行軍真人PK都不在
話下,更何況是抱一個纖弱的女子了。
將靜禦前抱在懷中後,優娜相當體貼地將披風攏到了她的身上,防止寒雪直接落下,又笑說:“這樣就可以了吧?我們帶你去附近的城鎮。冒犯了,禦前閣下。”
優娜懷中的美人嗬了一口白氣,很是詫異。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優娜的小胳膊,目光中一副不可思議之情。“你當真是女子嗎……?”靜詢問。
“是啊。”優娜回答的很坦率,回頭對三日月道,“三日月殿,我們走吧。”
三日月宗近正在沉思著什麼,聞言,回以笑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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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風雪一直沒有停下,附近的城鎮也被大雪所埋住了,放眼望去,街上半個行人也無,隻有一片白茫茫。垂宿旅店倒是亮著燈,簷下的紙燈籠在風中脆弱地搖晃著,一副隨時會熄滅的模樣。
旅店的老板娘是個瘦弱的婦人,用粗布盤著頭發,麵色發黃,但眼光卻極是精明。她一眼就看出衣著華貴的靜禦前乃是一位貴婦,因此報出了兩鬥米的價格。
“沒有米的話,就拿衣服或者宋國的錢來付。”老板娘說。
優娜摸了摸身上,她帶著一片薄銀葉子,原本是想去萬屋買東西時用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用這個來付可以嗎?”她笑眯眯地遞出那枚銀葉片。
雪白的銀光閃瞎了老板娘的眼睛,她倒吸一口氣,立刻七手八腳地奪過這片銀葉子,捧在手心裡翻來覆去地看。等確認這真的是銀,這才招呼在旅店裡做雜役的女兒來帶路。
“阿誌!阿誌!帶客人去最上麵的房間。”
所謂的垂宿旅店,一般分作三層。進門的長屋用作招客、餐食、洗漱;地下則挖了沒有窗的長窯,用木質的樓梯通下去,形成宛如船艙一般的空間,普通的旅客就住在這裡。
因為價格低廉,所以地下的長窯裡什麼家具都沒有,既不存在布團和枕頭,也沒有櫥櫃和桌幾,隻有幾盞油燈。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嬰兒,都擠在一起,各自占著一個角落,用行李畫地為界,或是抱膝、或是靠牆、或是躺臥著休息。
因為男女混住的緣故,所以偶爾也會發生男人意圖占女性旅客便宜的事情。所以,女人通常很少單獨出行,如非必要,都會留在家中。
如果旅客給的錢夠多,就能去上層的屋子。上層的房間也很狹小,但好歹用紙門分開了,是單獨的屋子。
燈火幽幽,窗外的風雪簌簌不絕。靜禦前披著優娜的披風,悄然在和室的一角坐了下來。木質的地板在冬天冷意浸骨,靜不自覺就將腳縮了起來。
“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呢?”靜問道。
“我叫做‘優’。”優娜掏出了自己的慣用假名,“這位是我的主人家,三日月殿。”
“三…日月?”靜禦前顯然對這奇怪的名字感到不解,“是禦所之號嗎?不曾在京都聽說過呢。也不知這位殿下,服侍於何人?”
三日月宗近捧著一杯茶跪坐在旁,聞言舒然笑答:“
哈哈哈哈…我的先主乃河內源氏。先為美濃守,後為河內守。現在,都歸入了藤原氏下。”
他說的是大實話。
在成為足利家代代相傳的寶刀前,三日月宗近在河內源氏的手中待過一段時間。在如今這個時代,應該恰好在源家子嗣的寶箱裡供著吧。
“河內的源氏嗎?”靜禦前對此倒是有所耳聞。
“源”乃是清河天皇下賜給子嗣的姓氏,因此,源氏的後人身上俱流淌著神君的血脈。無論是源義經和源賴朝所在的清河源氏,還是攝津源氏、河內源氏,祖輩都出自清河天皇。
思及此處,靜禦前的麵色已帶了幾分敬意。
“這位…阿優,雖說,你想學習舞蹈。可我如今懷有身孕,恐怕是無法親身示範了。”靜沒有忘記優娜的來意,細聲提起了這些事,“不知你學過多少音律呢?可知悉宋國的宮、商、角?京中流傳的曲謠,是否能熟背呢?”
優娜當場懵逼。
嘎?哈?啥?
宮宮宮、什麼商什麼角?這是什麼東西?
音樂倒是她的本職專精,想當年沒給魔王打工的時候,她還是個小提琴好手。但是她還當真不知道宮商角徵羽是什麼。
“呃…我……不曾學過。”她有些訕訕地垂頭,解釋說,“我隻是在京中的講佛會上見過一回禦前的舞姿,驚為天人,因此就念念不忘……我家的主人也是……”
靜的侍女已經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什麼都不懂,那是不可能學會的!所謂的白拍子,最要緊的就是知悉曲謠的頓挫,一邊吟唱一邊起舞。你什麼都不知道,這要從哪裡開始學起呢?你…不會是在戲耍我們的禦前閣下吧?”
優娜:……
這說的是什麼話!
她這樣的小天才怎麼可能搞不定音樂?
開玩笑!
“我可以從最開始學起。”優娜十分懇切地說,“請相信我的決心,我並非是有心戲弄於您。”
靜禦前倒未有生氣惱怒之意。她望了一眼窗外的雪,以袖掩口,幽然道:“如今我乃被通緝之人,你沒有見我即跑,又或者押送我去換賞金,我已是感激之至。…既然你想學習,那我便會教授。隻是,今日實在是累了,無法再分神了。”
美人垂淚,十分可憐。
她一天之內經曆了與夫君分彆,又被家仆背叛的凶險之事,還遭遇了溯行軍與付喪神的惡鬥,料想此刻肯定是驚慌失措,身心疲累吧。
“那就請禦前好好休息吧。”優娜朝她行了個禮,就往門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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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層隻有兩間和室,大的那間讓給了靜和她的侍女,優娜和三日月便隻能在小的那間裡麵對麵地坐下了。
這間房隻有三疊那麼大,木頭地板翹起了一角,糊在窗上的紗紙上有兩個用手指戳出的圓洞,正在朝內漏絲絲縷縷的寒風。
這樣狹小的空間,也許原本是用來做專門的茶室的。
“三日月殿,接下來該
怎麼做呢?一直沒有一期先生與鶴丸閣下他們的訊息。”她靠著門跪坐了下來,語氣有些憂慮。
與她相反,三日月卻並不顯得著急。
他很從容,甚至可以說有幾分悠閒,就像是一位厭倦了城池旖旎的貴族偶爾外出放鷹一般閒散。這般的雍容,再兼之一身的華貴,竟叫這簡陋的小茶室也顯得煜煜生輝起來了。
她定睛一想,忽覺得隔壁的那位靜禦前算不得什麼三大美人了。麵前這位,才是平安時代橫數豎數的第一美人啊。
三日月悠然安靜片刻,終於說話了。
“日光長光…是女孩子嗎?”
但是,他也沒有回答優娜的擔憂,反而問出了八百裡不相乾的事情。
優娜愣了一下。
啊……
光顧著說服靜禦前了,忘記了三日月宗近也在側。
但是,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特彆遮掩的,橫豎已經有那麼多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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