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夢(1 / 2)

阿奶怎麼了,我,我呢?我去哪兒了?曹富貴心頭惶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突然間,咣當一聲,院門打開了,一個乾瘦脫像的少年慌裡慌張闖了進來,他身上背著個癟癟的糧袋,進門就嚎:“阿奶阿奶,有吃的了,你彆死,有吃的了!”

“富貴,你,你這是打哪裡弄來的糧……”他二叔驚駭地奔出來,抖著聲問。

富貴?這,這是我?!

還沒等那個“曹富貴”回話,嘈雜的人聲向著老曹家湧來,一隊帶槍的民兵凶神惡煞地衝進院中。

“這裡,就是這裡!曹富貴這搶糧的壞分子果然回家了!”

“抓住他,把公家的糧收回來!”

一片混亂中,砰!一聲槍響,“曹富貴”倒下了,殷紅的血漫了一地,二叔嚇得呆了,過了片刻才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哭,屋裡突然傳來二嬸淒厲的尖叫聲:“娘,娘!你,你怎麼了……爹,爹啊——”

曹富貴冷汗直流,掙紮著想“走近”,那個冷眼看著一切的“自己”卻冷笑一聲,悄無聲息地走開了。

“不,不!阿奶,阿爺——”

曹富貴猛然坐起,一頭冷汗,恍恍惚惚地看著兩扇木窗,透過窗子看到的仍是院子外那棵高大的,形如傘骨,葉子和果子都已落得精光的元寶樹。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嗷!疼。

幸好,菩薩保佑,果然隻是個夢。

做了這麼個逼真又不吉利的夢,曹富貴坐在床沿胡亂擦了擦滿頭的汗,安慰自己,夢都是反著來的!自己一定會好好的,爺奶也一定太太平平,萬事如意。

說是這麼說,想起夢裡可怕的場景,他的心還激烈地跳個不停,實在是太嚇人了。

夢裡見到的都是身邊的親人,偏生都餓得跟活鬼似的,自己還因為偷糧被民兵喂了“花生米”,阿奶和阿爺好像也……

“呸呸呸!”他往地板上啐了好幾口,驚魂未定地起身。看看外頭的辰光,也快到飯點了,趿了鞋子剛下床,就聽得遠遠地傳來幾下長聲的哨響,那是下工哨。

“哎呦,遲了遲了!”

他慌忙連蹦帶躥地下樓,朝著大食堂飛奔而去,家裡空空的沒人,阿奶大概以為他又出去了,也沒上樓叫他,這下吃晚飯可搶不到飽了。

等跑到大食堂果然已經晚了,幾個大板桶裡連底都刮乾淨了,曹富貴覥著臉給雲海娘拍了連環十八記馬屁,哄得這位嬸子又往桶裡加了勺湯水,好歹晃蕩點粥底下來,又悄悄塞給他兩小塊番薯乾。

他慌忙謝了雲海娘,避著人吞了這些吃食,總算給饑火中燒的肚裡添了點料。再想要,那也沒有了。

曹富貴垂頭喪氣地晃蕩出門,就聽外邊有孩子滿是戾氣地尖聲叫著:“阿爹,就是他,就是曹家的二流子搶了我的白石頭圈圈!打他,打他!”

他抬頭一看,孫留根那倒黴孩子正遠遠地指著他罵,身後站著他家阿爹孫光宗,看到曹富貴的目光掃來,孫留根身子一縮,似乎想躲到他爹身後,一猶豫又站定了,惡狠狠地瞪著曹富貴。

“富貴,你怎麼能搶我家留根……”

孫光宗長著一張這年頭農戶人家常見的乾瘦臉,臉色發黑,黑裡還透出些枯黃,他麵上陰沉沉的,盯著曹富貴,泛黃的眼珠子血絲滿布,紅蒜頭似的酒糟鼻子讓他說起話來嗡聲嗡氣。

他話還沒說完,曹富貴已經笑著晃蕩過去了,嘴裡說著:“光宗叔,你家這娃子可得好好教教,棍棒底下出孝子啊!他這小小年紀就敢下狠手欺負弟弟妹妹,幸虧我看到伸手管了管,要是這麼放縱下去,長大了萬一成個‘壞分子’,那可是我們勞動人民的階級敵人了。”

路過孫留根這小子身邊,曹富貴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說:“撒謊打人,欺負弟妹,統統是壞分子,嚴殺頭要把他們統統捉起來,哢嚓!”

他伸手在脖子上一劃,呲牙陰森森一笑,孫留根頓時大哭起來:“阿爹,阿爹,嗚嗚嗚——不要嚴殺頭,不要捉我——”

孫光宗抱著嚎啕大哭的兒子,氣得直喘氣,胸口起伏不定,曹富貴這瘟生是曹家的人,曹家向來護短,招惹了一個,出來一幫,隊支書都是他老曹家的爺們,這口氣不吞也得吞了。

“走了,回家!”他拽過兒子,心浮氣躁,回家去收拾那吃白飯的狗東西,要不是這小崽子不肯把什麼白石圈圈的玩意給留根,哪裡會惹出這些破事,讓孩子哭成這樣!

曹富貴盯著孫光宗灰溜溜地拎著他家的兒子走了,得意洋洋地唱起自己瞎改的戲詞:“他是打落門牙肚裡咽,強把小鬼帶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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