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奉獻(1 / 2)

黃林村地處深山裡坳, 曆來是丹山公社有名的窮鄉僻壤,莫說其他條件好些的村落不怎麼看得上眼, 就是同個大隊裡的前溪村人都有些瞧不上窮山溝裡的窮兄弟。沒想到荒年腳跟, 黃林村倒走了狗屎運,大家都勒著褲帶餓肚子, 偏偏曹家二流子在山上發現了大片野栗子林, 幾千斤的栗子一下子讓隊員們緩過勁來了。

陳玉春是前溪村人, 也是林坎大隊的副大隊長, 眼瞅著村裡人忍饑挨餓, 指天罵娘的, 拚著自己的老臉不要,湊到曹書記跟前,跟他商量:這個, 都是大隊的革命群眾,遠親近鄰的, 總不能黃林生產隊吃飽了肚子, 讓窮兄弟們都餓著吧?就算是打秋風,怎麼也得拉扯一把困難群眾, 平衡一下,多少周濟點唄?

沒承想, 曹書記深明大義,當場就拍板, 讓人叫了黃林生產隊的隊長石河生過來。

石河生拍著胸膛說, 就算自家餓肚子, 也特娘的要讓前溪村的隊員群眾們一道吃上栗子麵!什麼叫階級感情、兄弟情誼比海深?這就是!

語言勝於行動,石隊長不光拍了胸脯,還帶了幾十條漢子,挑籮帶筐的,把毛栗子都擔來了,就堆在大隊部的院子裡。前溪村的隊員們都轟動了,圍著大隊部看熱鬨,歡歡喜喜等著分栗子。

可把前溪村的生產長劉二六給感動的,就連陳玉春都對石河生這隻專挖大隊牆角,填補他黃林村小集體的鑽洞鼠、鐵公雞刮目相看,還尋思著他是轉性了呢!誰知這特娘的都是套路!

劉二六剛剛被他給說得眼淚花花,喊著兄弟生產隊休戚與共,共患難、同富貴,都差拜把子叩天地了,他娘的不要X臉的石河生,就這麼覥著臉讓一幫黃林村的壯漢掏出大錘子,轟隆隆一陣亂捶,要把大隊部的院牆加邊屋給活生生拆了!

“……曹書記,你,你看看,你看看他們,這是乾什麼?要造反啊?!”

陳玉春氣得臉都綠了,沒承想曹書記一臉正容,把他拉到一邊,湊過頭來低聲說:“我得到群眾舉報,說是大隊部,就是當年那個丘家建的院子,這一圈外牆都是用糧食造的,如果情況屬實,不就能解大隊的燃眉之急了嗎?”

“不,不是,我說這,這怎麼可能?丘家這院子是多早修的,就算有糧食也不可能這麼些年不壞吧?這誰說的消息,聽著不……”

陳副大隊聽書記說的話,簡直就是民間傳說故事,什麼地主老財拿兒子丟的餛飩皮砌牆,荒年救急救子孫,這種故事聽個樂嗬,教教孩子要節約還行,曹書記老來天真還當真了!

沒等他苦著臉抗議,黃林生產隊的那幫牲口,已經硬是把大部隊院子外那一尺來厚的老牆給拆動了幾塊磚下來。從人群裡突地躥出個俊俏後生,撈起塊磚,拿了鑿子一陣狠鑿,擠眉又弄眼,居然還湊上嘴舔了一口,忽地發出一聲長嚎:“哎娘!真的,真的是糧食的味道,特娘的還沒黴!”

圍觀群眾嗡地一聲被震驚了,紛紛湧上來看稀奇,大夥也不知道書記和隊長叫了黃林村的一幫漢子來,說是給分栗子,怎麼就莫名其妙砸上牆了?砸牆就砸牆,還砸出糧食來了?!這不但是稀奇事,還是能填肚子的大事啊!紛紛擠上前去,也想著掏兩塊磚來看看。

幸虧石河生一聲喊,叫了漢子們排成人牆,把亂糟糟的人群給穩定下來。

陳玉春勸說的話被活生生卡在喉嚨裡,憋紅臉喘了兩聲,憋出句怒吼來:“擠甚擠!前溪村的民兵給我站出來,維持秩序!各家各戶都給我往後站!”

曹書記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從富貴小哥手裡接過那塊被鑿開的糧磚,神情也是掩不住的激動,他捧著磚仔細打量了下,又伸手撚了點沫子放嘴裡抿了片刻,老臉上的皺紋都似乎在頃刻間舒展開來。

他舉起磚,走到激動的村民們麵前,大聲道:“是糧食!地主老財用糧食壓製的磚,外頭裹了厚厚的糯米灰漿,一點沒有黴壞!同誌們,這就叫‘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我宣布,丘家地主老財、反動派從人民頭上剝削的糧食,重新收歸我們人民群眾的手裡啦!”

歡呼聲、掌聲,山呼海嘯般響起,群眾們麵黃肌瘦的臉上都泛起了激動的紅暈,好啊!地主老財埋著的糧,如今可都便宜了餓肚子的群眾們。

陳玉春僵著笑臉有氣無力地鼓掌,瞪了一眼前溪村的二楞子隊長劉二六。

娘的!明明是在前溪村發現的糧食,現在倒好,不但找到糧食的人是黃村村人,敲牆的,鑿磚的,都是黃林村的,還有曹書記這尊大佛矗著……好了,見麵分一半吧!這幫子黃林強盜啊!

激動的前溪生產隊的隊員們,哪裡體會得到陳副大隊的複雜心情,早有人迫不及待地從大隊部灶間搬了口鍋出來,當場就壘灶燒水,說是打算為人民群眾試試這糧磚能不能吃,有沒有變質。

陳玉春也懶得理會這幫夯貨,黑著臉讓劉二六趕緊拉上人,把大隊部院牆全敲了,再這麼鬨騰下去……

話沒說完,大隊支委裡坎坡村的李冬瓜已經激動地表示,哎呀!這是好事啊!是林坎大隊全體成員的大好事啊!這種事情,坎坡生產隊的隊員們也要出大力幫大忙,都是一個大隊的,堅決不能隻讓兄弟生產隊的辛苦奔忙。要壯丁,坎坡也能拉出一溜來。

最後曹支書主持了大局,林坎大隊三個生產隊革命群眾也不能厚此薄彼。可是主席也說過,過勞多得,少勞少得。地方在前溪村,東西是黃林村發現的,坎坡這個……見者有份,最後起出來的糧,無論多少,按四四一的比例開,分給各個生產隊,還剩一份放在大隊部救急解困。

分贓,咳,分糧比例落定後,各生產隊立時派各自的壯勞力出工,開始打砸大隊部的院牆,乾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當年丘家弄的這糧磚牆,一點都沒偷工減料,糯米灰漿砌得那叫一個嚴實,一錘子上去就是一個白印,大冬天的,呼著號子,楞把一群壯漢子累出一頭熱氣蒸騰來。

其他兩個生產隊的人手到後,大隊部院牆外一溜站開幾十人,工作麵就有點窄。黃林生產隊幾個年紀輕點的就不免讓人擠擠挨挨,擠了出來,又不好在人家地盤上開鬨,隻得在石隊長的眼神示意下,歇到一邊。

便宜都占了,還要什麼臉呀!

曹富貴跟在一旁看熱鬨,嘻嘻哈哈地瞅著那幾個生產隊的壯漢們彆苗頭,比力氣。

這一趟他跟著可不光是看熱鬨,還要唱作俱佳做好一個引子,壓力也是有點大啊!小喬乖乖地站在他身邊,盯著磚牆若有所思。

石隊長帶著生產隊的壯士們來乾大買賣,根本沒帶上這小子,可富貴哥也去了,小喬不知什麼時候就偷偷跟上,混進了隊伍裡。曹富貴發現後,罵了幾聲,也是對這犟牛似的孩子沒奈何。

被擠出砸磚隊伍的曹愛黨悻悻地啐了一口,瞅瞅身邊傻樂的富貴哥,一肘子杵過去:“還樂呢!人家都不讓我們上手,前溪生產隊的這些家夥說不定就藏私!”

“嘖嘖嘖!氣量小了不是?沒聽你家阿爹在說,階級兄弟,分甚你我?要大度麼!”曹富貴笑嘻嘻地湊過頭低聲道,“再說了,這一幫憨大隻知道下死力,不會動動腦筋,有什麼前途?”

曹愛黨被他說得一懵,轉眼看看正在院牆邊揮汗如雨的隊員們,臉色就有些古怪。石河生隊長正在那裡喊著:“嘿哈!加油乾啊!打出糧來家歡喜啊!”站在他邊上悶頭打牆的,就是曹家老二慶賢。

“你彆不信啊!你想想看,老丘家老謀深算,既然連院牆都能打成糧食做的,其他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嗯?跟他們瞎擠什麼,要是能再找出幾處來,他前溪村還能有臉不給阿拉多分點?”

曹愛黨恍然,忙瞪大眼睛望大隊部的屋子瞧去,瞧著哪間屋子都像是糧食蓋的,大錘躍躍欲試,恨不得把屋子都拆光。

“憨大!這屋子是哪輩子建的,誰會把自己住的屋子拆了用糧磚重新砌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