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九旬的老夫子拄著拐杖走到了陳閆煜身後,畢恭畢敬地開口,他想要對著陳閆煜行禮,卻被他搶先一步攔了下來。
“在這種地方,老頭子你就不用來這一套了吧?”陳閆煜苦笑道,他這一笑才顯出了幾分當初在太學天天被責罵的飛揚青年的影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你罰抄了那麼多遍《禮》,現在看到這一套頭就疼了。”
“禮不可廢荒廢。”
老夫子一頓拐杖,氣得想要抽這個對這些毫不在意的家夥一棍子。
“得了,老頭。”陳閆煜輕聲說,“真正的禮,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家夥,有何必執著這些虛假的自我安慰的東西呢?”
天日天日,君如天日,那是因為王命不可違背。
但是要是連君王本身都要聽從彆人,這樣的天日又算得上是什麼東西呢?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看不上這些東西。”
老夫子難得靜下氣,沒有對他橫眉豎眼,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此時眼神陡然鋒銳了起來,一股強大的氣勢從他身體中爆發出來。原來這名看起來仿佛隨時要掛了的太學老夫子居然是一位深藏不漏的高手。
“你和你父皇一樣,都太傲氣了。但是,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相信這些,不相信自己是真正的天日,那麼麵對從萬年前就開始強盛起來的仙門,還有什麼底氣和信念?”
陳閆煜搖了搖頭。
“不。”
他頭一次在老夫子麵前露出極為認真的神色。
“我不在乎這些東西。皇族也好,宗門也好,那些見鬼的世家大族也好,我一點也不關心到底是誰當這個天下的主人,能夠發號施令的是我也罷,是高高在上的宗門也罷,全都無所謂。”
不等老夫子訓斥他,陳閆煜就自顧自地往下繼續說。
“在被你們找到之前,我一個人走過了七個州,您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他的語氣緩慢下來,帶著一種沉鬱的火山即將爆發的憤怒。
老夫子愣住了。
“我看到屍體,無數的,饑民的屍體。”
陳閆煜冷冷地道。
“當初高祖因為得到九玄門的助力,所以定下了那卷用來感謝的契約,一代代下來,九玄門在王朝的大地上紮根,直到現在,天下良田六分在宗門,三分在望族,剩下一份才是黎民。”陳閆煜的語速很快,他強壓著自己的怒火。
陳王朝的疆域如此廣闊,可是宗門與望族田連阡陌,貧窮的百姓卻連無立錐之地都沒有。
“饑荒到了,那群高高在上修仙者他們在想什麼?”
“他們依舊將大片大片的田地用來種植那些完全沒有用的靈植,然後數以萬計的流民活生生的餓死!”
陳閆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儘的憤怒。
他握緊了雙拳,想起了那年自己跟隨著一群饑餓的流民走在漫長的道路上,明明道路兩旁就是肥沃的田野,但是田中種植的卻是不能用來食用的靈植。那些靈植將會被用來提煉成一塊塊靈石一顆顆丹藥,就是不會用來拯救黎民百姓。
有無法支撐的饑民試圖去偷食那些靈植,卻被設下的陣法所殺。
那些人的頭顱飛起來,血濺到路麵上,落到陳閆煜的臉上。
他摸了一把臉上緩緩下流的血,終於明白了父皇在提到宗門的時候,會露出那種譏諷的神情。
宗門啊,修仙者啊,對於凡人來說,他們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仙人是什麼呢?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嗎?笑話。
所謂的仙人,是那種淩駕於雲上,冷眼觀滄海化成桑田的混蛋家夥,這人間就算血流滿地,橫屍百萬根本就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在意的,是自己的威嚴,是他們的大道,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永生。
老夫子沉默了,他幽幽地歎了口氣。
“你和你父皇一模一樣啊……”老夫子緩緩地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雄心壯誌,定下了“應工”計劃前來請求他的幫助的壯年帝王。
可惜那個出生時就有白倪貫空的帝王已經死了。
死在那些雪夜前來的黑袍人手中了。
老夫子注視著神情冰冷的陳閆煜,仿佛看到他沿著陳膺帝的足跡繼續往下走,懷抱著比他父親更深的憤怒。這是奮不顧身的反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在那些恐怖的力量麵前被碾成灰燼。
可是……
“做您想做的事情吧,我雖然老了,但是一把老骨頭還是有一點力氣的。”
老夫子說。
一隻淩霄鳥從天空中盤旋著,最終飛下落到了陳閆煜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