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流離之人(1 / 2)

()重新見到九玄門立於九萬通天階上的山門時,白離仰起頭,長長地呼了口氣。

——在看到熟悉的山門的瞬間,莫名的,近乎脆弱的感動如潮水般漫卷襲來,讓人幾乎想要落下淚來。

在很多時候,因為太過熟悉,因為就生活在其中,人很容易就忘了一個東西對自己到底意味著什麼。在之前,她生活在九玄門裡,心裡知道“這就自己的宗門,是自己的九玄門”,心裡這麼知道。但是就像遊子在外才會更加清醒地意識到“家”對自己的意義一樣,隻有在目睹九州錢莊覆滅,九州錢莊的長老弟子流離的時候,才會猛然驚覺“這就是自己的宗門”,到底有多麼重的意義。

這是她的宗門,她的魂魄所歸之處。

白離轉過頭,看到在空間傳送中鬥篷兜帽落下,露出憔悴麵龐的九州錢莊弟子們同樣愣愣地站在通天階的儘頭,仰望著巍峨的山門。

他們失魂落魄,有些人臉上滿是淚水,有些人臉上沒有淚水,眼眸卻是空空的。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放聲大哭,這些平時笑稱有錢能使神鬼推磨,滿肚子壞水笑容滿麵的九州錢莊弟子跪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

他們跟著江池長老,一次次從追殺裡拚死活下來,跟著陳長老一次次隱匿身形做種種以前自己不屑的事,從戰火燃起的時候那麼多地麵對生死,他們誰也沒有抱怨過,誰也沒有軟弱過。但是如今,他們踏在了九玄門的領地上,他們活著從齊秦王朝殺出來了,他們安全了。

他們卻嚎啕大哭起來了。

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什麼都不在乎了,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不在乎自己的驕傲了。

帶領他們從血火中殺出來的江池長老永遠地跪在葛城城門後的黑暗裡,總是嘻嘻哈哈同他們一起打鬨的陳長老在不死鳥的火焰中神魂俱滅,他們熟悉的九州錢莊如今在齊秦大地上隻剩下一片殘垣斷瓦……

嘶嚎般的哭聲被長階頂部上的狂風撕扯,被撕碎卷裹向四麵八方的蒼茫群山,在這不在乎一切的哭聲中,群山也顯得淒然起來了。

在青冥塔改變的情況下,強行撕開空間帶著這麼多人跨過數萬裡回到九玄門,出手的這幾名九玄門元老臉上也顯出疲憊的神色。秦長老更是一身血汙,白發淩亂,他提著刀,麵龐堅硬得像是石頭雕像。沒有人催促,沒有人嘲笑,所有人安靜而悲哀地望著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九州錢莊弟子。

——九州錢莊,不朽不滅。

白離腦海中盤旋著響起陳長老最後騰躍而起時的怒吼,悶雷一般的咆哮像是他用儘靈魂發出的。

白離下意識地握緊了雙劍。她用的力氣那麼大,大到手臂都在輕輕顫抖,手背上青筋崩起。她的九玄門,如今仍然安好的九玄門……如果有誰想要毀了它,她就……

她就殺了誰啊!

視野逐漸地模糊,在葛城之中,最後的交戰絕大部分的衝擊都被三位長老們扛下了,但是直麵浩古的威嚴,他們這些弟子承受的壓力也非同小可。一路過來,其實所有弟子都已經精疲力儘。

疲倦如同潮水般襲來,耳邊的哭聲混雜在一起,白離仰望著山門,站立著一動不動。

迷迷糊糊中,有人跑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是她玄霜峰的師姐師妹。

就像很久之前,她用儘全部力氣爬上最後一級通天階,精疲力儘差點要跪下去的時候,君師姐過來拉住了她。

“我回來了。”

白離任由對方拉住自己,帶著自己向山門內走去,她輕輕地說。

回來了。

九玄門,對她而言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啊!是可以說一聲“我回來了”,是可以放下所有疲憊,是用命來守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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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多少次,這裡不是讓你來喝酒的。”

易鶴平提著陶罐從一座座整齊排列的石碑中間走過來。

秦長老毫無威嚴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他還穿著那件沾滿血,帶著刀痕劍痕的黑色長袍。那把經過特殊處理不起眼的長刀橫擱在一旁的地上,旁邊橫七豎八地扔了一地的酒壇子。他靠在賀擎川的墓碑上,旁邊就是關之羽的墓碑。

易鶴平走過來的時候,秦長老也不抬眼,依舊垂著頭搖晃著手中的酒壇。

坐在這裡的時候,秦長老總有一種錯覺,就像大師姐和賀擎川還在身邊,他們還是當初九玄門主峰上打打鬨鬨互相看不順眼,互相挑釁的弟子。就賀擎川和秦長老的脾氣,在那時候,他們的關係絕對稱不上和善,私下打架簡直是家常便飯。關之羽看他們打得過了,就一人一刀背拍過去,然後一個個提過來,一拍酒壇說“喝酒,喝酒”。

以前,在這裡喝得爛醉如泥的時候,秦長老看著關之羽的墓碑,就覺得大師姐還在身邊。如今倚著賀擎川那個倔骨頭的墓碑的時候,他也覺得賀擎川那個一根筋的家夥,也還在。

但是,終究隻是錯覺。

墓碑還是墓碑,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嘻哈打鬨一起喝酒隻存在回憶裡。

“我來陪他們喝酒。”秦長老晃著酒壇,“你又不喝酒,我不來陪他們兩個喝酒,誰來陪他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