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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是他們給了她殺人無罪的錯覺,是他們讓她認為黃怡隻是一個裝載心臟的容器,死不足惜。她會毫不猶豫的舉起手術刀,何嘗不是他們給了她底氣?其實是他們害了她,反過來也害了自己。

薛李丹妮從來沒這麼清醒過,她回顧往昔,忍不住掩麵痛哭,一聲一聲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兒子、對不起女兒,更對不起黃怡。但一切都晚了,曾經風光無限的薛家成了華國最臭名昭著的存在。

薛子軒目不轉睛的盯著原告席上的少年,神情痛苦,薄唇微顫,仿佛有很多話要說,薛靜依湊過去詢問他傷勢,被他厭憎的推開了。若非檢察官安排他們坐在一處,他永遠不想再看見她。

“彆碰我,你讓我惡心!”他一字一句開口。

薛靜依仿似被雷劈了一下,再也維持不住冷靜從容的表象,麵貌扭曲起來。

為了理清脈絡,原告的辯護律師首先闡述了兩人的關係和身世,說到黃怡代為參賽那一段,薛靜依拍打桌麵怒吼,“胡說!參加比賽的是我,奪得冠軍的也是我,黃怡隻是個鄉下來的雜種,他連鋼琴長什麼樣兒都沒見過,能去參加國際比賽?他撒謊!我薛靜依才是鋼琴神童,那些榮譽全都是我親手得到的!”她做夢都希望這是真的,久而久之便堅定的以為那是真的。

旁聽席傳來一陣喧嘩,民眾們對二人誰才是真正的鋼琴神童很好奇,甚至超過了對案件本身的關注。聽說黃怡被接到薛家前前後後才過了幾個月,換言之,他接觸鋼琴的時間也就這麼幾個月,純-熟的技法和強而有力的音樂表現力卻遠超許多頂尖大師。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奇才?聽上去很不真實。

然而原告律師很快就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他首先公布了少年的智商測試結果,180的超高數值令人震驚,然後讓他當庭展示了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表明他具備短時間內掌握一門高精技術的能力,隨後播放了一段視頻。

“該視頻是從被告薛子軒的手機中查獲,來源符合正規的法律途徑,可作為當堂證供。”稍微解釋了一句,律師點擊播放鍵。薛靜依坐在鋼琴前磕磕盼盼彈奏《我的帝國》的畫麵出現在屏幕上,她咬牙切齒的表情與嘈雜的琴音混合在一起,像發臭的汙水一般令人作嘔。彈到第二小節,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繼續,隻得停下來自我催眠,“黃怡能做到你也能,薛靜依,不要被他嚇住了。加油!”

旁聽席上坐了很多音樂界人士,在得知少年果真是天賦奇才後他們感到非常興奮,對他的未來更充滿期待。此時聽了薛靜依不堪入耳的琴聲,看了她自欺欺人的醜態,那強烈的反差越發讓他們厭憎。明明流著相同的血液,長著相同的臉蛋,為何一個如鑽石般閃耀,一個卻如糞便般惡臭,歸根結底還是薛家的教育出了問題。能毫不在意的把彆人家的孩子軟禁起來做自己養女的供體,他們的心肝早就爛透了,被他們教養長大的薛靜依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薛靜依甫一聽見自己的琴聲就崩潰了,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抱著腦袋又哭又鬨,一個勁兒的說那不是我,然後翻著白眼暈過去。醫護人員立即將她抬出去救治。由於庭上還有三名被告,法官敲錘後表示審判繼續。

薛瑞根本不想管薛靜依的死活,把所有罪名都推到她頭上,說找黃怡回來是為了收養,並非為了換心,還說是薛靜依自己想岔了才會釀出慘禍。但張醫生的供詞卻很快戳破了他的謊言,等薛子軒陳述時,他完全絕望了。

他的兒子竟然站在檢方那邊指控他,把他們如何商量著尋找黃怡,又是如何騙他回來,將他打扮成薛靜依的影子,限製他自由讓他代替薛靜依比賽的種種一字不漏的全說了。

“我有罪。”薛子軒嗓音嘶啞,低頭認罪的瞬間深深看了原告席一眼。

“我也有罪。”繼兒子之後,薛李丹妮也一五一十的招了。她這一生都在圍著兒子和女兒打轉,現在兩個人都毀了,她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薛瑞看看兒子,又看看妻子,頓時癱軟在被告席上。完了,一切都完了,薛靜依,看你乾的好事!

原告方很快又出示了幾張照片,那是布置在薛家地下車庫裡的手術室。一般人家哪裡會需要這玩意兒?若是醫學世家還說得過去,偏偏薛家沒一個人跟醫學沾邊,由此可見薛瑞早就為女兒的換心手術做足了準備。他現在說自己不知情,誰信?

被告律師在一項又一項鐵證之下早已失去鬥誌,而且四個當事人中的兩個已經當堂認罪,他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他放棄了原本的辯護方案,力圖為當事人尋求減刑。

毫無疑問,這也是妄想。該案件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且引起了各階層的廣泛關注,為了順應民意,法官必須從嚴判決。薛家人把少年當做可以隨意宰殺的牲畜看待,視人權,視法律,視道德如無物,如果量刑較輕,怕是會引起軒然大-波。

最後,法官宣布薛家四口蓄意謀殺罪名成立,薛靜依被判入獄十年,薛瑞被判入獄八年,薛李丹妮有自首情節,可適當減刑,被判入獄五年,薛子軒有救人和自首情節,且積極配合警方調查,被判入獄三年,緩刑兩年。

當薛子軒被檢方帶走時,他回過頭凝視少年,用口型無聲說了一句話,眼裡充斥著深沉的絕望和濃烈的仿佛要燃耗起來的愛意。

“對不起,我愛你?他也配?”薛閻登上座駕後冷聲嘲諷。

“我沒想到他能為我做到這一步。他把自己的雙手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想起那人曾經認真的告訴他要遠離一切利刃,為了救他卻毫不猶豫的握住了薛靜依刺過來的手術刀,周允晟對他的觀感唯餘‘唏噓’二字。

“怎麼,被感動了?”薛閻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能讓我的心軟化的人,世界上隻有你,除了你,它不為任何人跳動,不信你摸-摸看。”周允晟一麵綻放燦如豔陽的微笑,一麵低頭去親吻愛人薄唇,並引領他粗糙溫熱的大掌探入自己衣襟。

兩人立即擁-吻在一起難舍難分,車裡回蕩著唇-舌交纏的嘖嘖聲,不時還有幾下悶-哼。

薛老四一臉菜色的扭頭,每天都被這對準夫夫閃瞎眼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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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靜依並未入獄,由於心臟迅速衰竭,她的生命快要走到儘頭,每活過一天都是賺來的,她一直在打聽薛子軒的情況,想知道他的手有沒有事,想見他最後一麵。醫生秉持著人道主義精神給薛子軒打了電話,對方默默聽完,默默掛斷電話,卻一直沒有現身,直到薛靜依瀕死那天才麵無表情的走進病房。

薛靜依向他袒露了愛意,並向他索要此生最初,也是最後一個吻。

“不,親吻一個魔鬼會臟了我的嘴,從此以後我們黃泉人間再也不見。”薛子軒直視她渾濁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末了轉身離開,腳步未有片刻遲疑。

沒過多久,薛靜依撕心裂肺的哭聲從病房裡傳來,她大喊著‘我錯了’,紅腫的雙眼,消瘦的臉頰讓她看上去狼狽不堪。但沒有任何人同情她,薛子軒說得沒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挖取雙生兄弟的心臟,她的的確確是一個魔鬼。

住在她隔壁病房的管家聽見哭聲想要出門看看,卻被守在門口的警察攔住。他是薛靜依的從犯,一旦傷勢痊愈也要坐八年牢,這把年紀進去,能不能活著出來都是個問題,現在還有心思管始作俑者,也是老糊塗了。

薛靜依哭累了,慢慢靠倒在枕頭上睡了過去。在‘被心上人憎惡’的打擊下,她懷著永遠的遺憾和悔恨離開了人世。

周允晟聽見消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現在正在起訴當年撞死他父母的那戶人家。官司進行的很順利,想必不久,他就能把判決書捧到父母墳前燒掉。雖然他們並沒有給予他多少照顧,但每一次寄回老家的錢財卻飽含了他們濃烈的父愛母愛,他們理應得到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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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之後,已經正式更名為黃怡的少年坐在國會大廳的舞台上演奏,與他同台的是上個世紀最偉大的音樂家伊萬諾夫,主辦方用最先進的3d技術合成了他的影像,真實還原了他當年在衛國戰爭前夕的精彩表演。這場演奏極大的激烈了士兵們的鬥誌,讓人數遠遠少於敵軍的聯盟軍取得了最關鍵的一場勝利,從而徹底扭轉戰局。

這次演奏已經被載入史冊,被譽為永遠無法超越的經典,然而少年坐在伊萬諾夫身邊,在他彈完第一小節後迅速進入第二小節,中間沒有出現絲毫閃失,也沒有半分遜色,鋼鐵與熔岩澆築而成的壯烈琴音讓全場的聽眾熱血沸騰,第二小節剛完,微笑凝視少年的伊萬諾夫也緊接著進入第三小節。一個是彩色靈動的少年,一個是黑白逝去的剪影,兩人以如此奇異的方式在交錯的時空中相遇,讓過去的人預見未來,讓未來的人追憶過去,讓所有人明明白白的看見——戰火燃燒殆儘後是希望的重生。

最後一個琴音落下,滿場聽眾齊齊站起來,為偉大的先烈和傑出的後輩鼓掌。毫無疑問,這場表演已然超越經典,戰爭與和平、舊時代與新時代的交織賦予了它不同尋常的意義。

周允晟站起來走到台前致敬,發現愛人正流淚滿麵的看著自己,頓時被他極其罕見的多愁善感的樣子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