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 楚獨秀依舊在表演,她上場前的緊張被歡笑驅散,話語及動作越發輕鬆自然。
“大家懂我為什麼講脫口秀了吧, 主要就是我會男人的幽默。”她微笑道,“當然還有個原因,是這個行業男女比例懸殊,各位今天應該能發現吧, 女演員特彆少……”
觀眾席裡有人點頭讚同。
“男演員真的太多了,我之所以講脫口秀,也跟這點有關。男人很聰明, 不會讓自己吃虧,就連在地鐵上,都要岔開腿坐,多占一些空間。”
楚獨秀認真道:“因此,我相信他們的選擇,男女比例越失衡的行業, 我越要去選, 絕對有利可圖, 比如單口喜劇!”
台下笑聲陣陣,甚至有人拍腿。
“再比如我最向往的崗位, 就是招聘時注明‘僅限男性’、‘男性優先’的那些。”楚獨秀低下頭, 歎息道,“好想選, 但不要我。我問為什麼我不可以做這個, 他們說因為我是女生,乾這行會比較難。”
她詫異地抬頭,反問道:“這是什麼邏輯?難道有人會說‘因為你是男生, 乾這行會比較女’,話是這麼說的嗎?”
“語文老師聽完都落淚了,照這個奇妙思維,我隻能說……”
“男人不愧是男人,到處為我們製造不必要的難題!”
“對——”
場內有人大笑,隻差起立歡呼。
“而且不光是說話邏輯,有時候他們聽人說話,都能特彆沒有邏輯,還不懂幽默。真人真事,我寫過一個調侃老總的段子,正式表演的時候,當事人坐在台下。”
楚獨秀抱緊自己:“嚇人吧,多尷尬啊,我都怕他上台揍我!”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眼神追隨她的動作,嘴角也始終翹起。
“但令人驚訝的是,他看完沒有生氣,還邀請我去他公司入職。你們聽到這裡,是不是覺得特感動,宅心仁厚的老總,不拘一格降人才。”楚獨秀見有人點頭,無奈道,“我開始也這麼想,但後來發現誤會了。”
“真相是他沒聽懂,他以為我在台上讚揚他的行為,沒明白有種藝術技巧叫‘反諷’。那一刻,我作為演員,真感覺輸了!”
她憤慨道:“這個不懂幽默的人,他生活中隨意流露的滑稽和離譜,是我靠矯揉造作的喜劇技巧都無法模仿的!”
“古人講天人合一,我以為我和我的段子天下無敵,不料老總和他的可笑合二為一!”
激昂表演如巨石砸進海裡,濺起層層疊疊笑的浪花,在封閉的劇場內回蕩。
楚獨秀等待觀眾笑完,她才收起憤怒情緒,慢條斯理道:“不過正因如此,我才敢寫今天這個段子,這點得謝謝他。”
“我剛寫完時,講給室友聽,她說非常擔心我,害怕男觀眾罵我。”她聳了聳肩,迷茫道,“我當時特費解,不明白她的憂慮,我有冒犯到男觀眾嗎?我明明都誇男人聰明又厲害,特彆會做選擇。”
“但我不忍辜負她的心意,就安撫道,‘哎呀,彆這麼說,男的才沒那麼小心眼兒’。”
楚獨秀從容地擺擺手:“再說他們聽不懂,我這是加密語言,就跟被我調侃過的老總一樣。”
“等我講完這一段,他們隻會聽到‘男人聰明又厲害’,隻會讚同我的看法,不會罵我的!”
隱晦而鋒利的笑話點爆全場,學員同樣都被炸得頭皮發麻。
開放麥時常會有些敏感話題,卻難得激起如此大反響,場內的笑聲就沒有停過,完全超出其他演員預期。
小蔥興奮地抖腿,抱頭道:“瘋了瘋了,這段殺瘋了!”
路帆佩服地鼓掌:“都有點國外專場表演的感覺,完全不是幾分鐘的小段子了。”
“大家不要笑,你們笑什麼啊,我對天發誓,我不支持男女對立。”楚獨秀一隻手指了指天花板,真誠道,“我覺得有時候彼此都有誤會,其實跟部分男性很容易交流,換一種表達,雙方就特友善。”
“比如你要堅持不婚不育,你彆在網上直白地闡述,因為必然有男網友會在下麵評論‘大齡剩女,淒慘一生,老了沒人收屍’。”
她平和地建議:“你要換一種方式,換個角度表達人生理念,直接說自己‘不要彩禮’。”
“他們隻會誇獎‘你是個值得幸福的好女孩’。”
“你看事情明明沒變,單純換一種說法,雙方都變得友好。你不婚不育很幸福,他讚不絕口很友善,社會風氣一下正能量起來!世界充滿愛!”
笑聲歡暢,掌聲如潮。
楚獨秀在滿堂彩中下來,即便台上早就沒她的身影,劇場的喝彩聲卻久久不息。
不少觀眾笑癱倒在椅子上,兩隻手依然不停拍著,發自內心讚美她的表演。
沸騰的劇場內有人高喊“安可”,直到主持人露麵維持秩序,才讓爆笑的人群稍微平息。這無疑是紅雁劇場今日觀眾情緒最高漲的時刻,明明還沒有進行投票,就已經誕生無冕之王。
尚曉梅:“這回培訓營的新人太強了吧!”
後台的工作人員盯著屏幕,讚歎道:“黑馬啊,這絕對是這季節目黑馬。”
觀眾席內,其他學員也被折服,熱議楚獨秀的表演,嘰嘰喳喳討論不停。
“菜豆哥呢?”小蔥看熱鬨不怕事大,幸災樂禍道,“怎麼沒見他?”
旁邊人不屑道:“聽一半就跑了,沒臉在這裡待!”
“自尊心過不去唄,前半段風格相同,卻被新人摁著打,那天還說人小姑娘不敢冒犯呢。”
菜豆狼狽而逃,讓眾人看笑話。
楚獨秀前半段風格跟菜豆相仿,段子效果卻比他強不止一星半點,連觀眾給的反應都不是同水平,更不用說後半段提升到新階段。
菜豆自覺顏麵無光,竟是不等投票結果,提前離開紅雁劇場,以免被同行們譏笑。
*
化妝室內,演員們齊聚在屏幕前觀演,有的在整理著裝,有的跟同伴閒聊,場麵稱得上熱鬨。
“獨秀!”王娜梨打開門尋覓一圈,沒在屋裡看見好友,撓頭道,“奇怪,人呢?”
化妝室裡人來人往,學員們都忙著上台。
王娜梨索性先去候場,打算過會兒再來找人。
後台的二層,被鎖的逃生門前有個小樓梯,恰好跟牆壁形成隱秘角落,能在此處聽到演出聲響。四周沒有光線,莫名顯得幽深,不會被人注意。
“你躲在這裡種蘑菇?”
楚獨秀原本抱膝蹲坐在角落,她聽到低沉的男聲嚇一跳,抬眼就瞥見白衣黑褲的謝慎辭。他從一樓上來,不知如何發現自己,真像神出鬼沒的貓科動物。
楚獨秀往角落裡縮了縮,好似不想被人注意,嘀咕道:“我在恢複。”
謝慎辭:“?”
“你在緊張?”他納悶道,“不都演完了。”
她的表演大獲成功,觀眾反響特彆好。
“不,不一樣。”楚獨秀捂住腦袋,自暴自棄道,“彆人延遲滿足,我是延遲焦慮,待會兒怎麼見人啊……”
楚獨秀承認,寫這篇稿有賭氣成分,她以前聽過菜豆段子,故意向對方複仇,彰顯自己攻擊性。但演出爽完了,理智回籠了,她的熱血也開始冷卻,不知道如何麵對旁人。
她居然真說了一些出格詞彙,王娜梨等人會不會不舒服,覺得自己跟菜豆一樣低俗!?
而且班裡有其他男學員,一會兒勢必得打照麵,也不確定什麼情況!
她句子末尾的“啊”還有顫音,像什麼音色獨特的詠歎調,彆提有多詼諧幽默。
謝慎辭忍不住想笑,卻怕被她視為嘲諷。他隻得抿一下嘴角,故作平靜道:“你準備焦慮多久才回去?”
楚獨秀仍然在捂臉龜縮:“等男觀眾散場吧,我現在害怕被打。”
台上坦然表演,台下要苟一點,畢竟還沒學搏擊,多少得小心行事。
“這是法治社會,不會有人打你。”謝慎辭道,“真要這麼說,我給你改稿,還算是男性叛徒,要打也是先打我。”
不得不說,這話挺能安慰人,讓她躁動的情緒得以平複。
楚獨秀都不明白自己接觸單口喜劇後,為何總是自卑和自信中瘋狂切換的狀態,一會兒覺得自己的表演好放肆,一會兒覺得台上講得特彆好,簡直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不過,謝慎辭的話轉移她的注意力。謝總儀表堂堂,都曾幫她調整稿子,那內容應該不算太過分?
如果真的過火,他也被拉下水。
楚獨秀撤下遮臉的手,躊躇地瞄他好幾眼,像縫隙裡鑽出的小蘑菇,搖搖擺擺。她欲言又止:“嗯……”
謝慎辭挑眉:“這是什麼表情?”
她眼神閃爍,偷偷摸摸道:“想要開個玩笑,但害怕冒犯您。”
“沒事,就當你還在舞台上。”謝慎辭心生好奇,寬宏大量道,“這算是表演的彩蛋。”
楚獨秀猶豫不決。
他堅持道:“說吧。”
楚獨秀確認他敢聽,這才慢悠悠道:“我想說,您改稿被男性視為叛徒,但是獲得了女性的認可,沒準還能擁有殊榮,一個隻有真正優秀的男性,才配被女生這麼叫的稱呼。”
謝慎辭疑道:“什麼稱呼?”
“姐妹。”
“???”
一聲姐妹大過天,這是多高的殊榮!
謝慎辭被她逗樂,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奇思妙想,好像永遠沒有創作瓶頸期。他眼看她蹲坐台階上,索性伸出手拉她,淡然道:“走吧,姐妹,我護送你。”
居然就這麼認下了。
楚獨秀著實佩服謝總,相比大多數老板而言,他真沒什麼架子,脾氣好到出奇。
他該不會是特意來找自己吧?
她望著他懸空的修長手指,又見他唇角似有若無的弧度,莫名就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拉著他借力起來,反而用手掌推著地麵起身。
謝慎辭隻得放下手。
楚獨秀低頭,盯著自己鞋尖,不太敢直視他。她故意拍拍褲子,抖落身上的灰,借此掩蓋心跳,附和道:“走吧,姐妹!”
*
劇場內,座位上已經沒有觀眾,隻有紮堆玩鬨的學員,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楚獨秀和謝慎辭進門時兵分兩路,前者去找其他演員,後者去找工作人員。
楚獨秀遙遙瞧見王娜梨和小蔥,她忙不迭小步快跑,過去跟同伴們彙合。
王娜梨朝她招手:“我們還找你呢,跑到哪裡去了?”
楚獨秀:“表演完冷靜了一下。”
“殺瘋了啊!蜜汁雞排飯!”小蔥終於見到楚獨秀,迫不及待地分享快樂,“今天的稿子專治菜豆,你是沒看到他臉色,最開始還是青的,聽一半就漲紅了!”
王娜梨哭笑不得:“感覺你比她還激動。”
“這是蔬菜演員的責任和使命感,菜豆要不處理熟,可是會食物中毒。”小蔥道,“你作為梨子也該榮辱與共。”
菜豆就是四季豆,沒熟生吃會有毒。小蔥有點才華在身上,還玩起食材特性梗。
楚獨秀:“所以彆的圈子著書立說,脫口秀圈子是撰寫菜譜?”
“沒錯,《單口喜劇王》彆名《中華小當家》,其實也是烹飪節目。”
三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讓楚獨秀放鬆了下來。她一向不怎麼冒犯彆人,還怕其他演員指責自己的稿子,沒想到同伴們都接受良好。
路帆都走過來誇讚:“今天講得好棒,不是零散的笑點,已經有明確主題和批判性思考了。”
雖然楚獨秀前半段內容沒法上節目,僅僅是對菜豆的反擊,但後半段明顯有升華,打磨後必然更不一樣。
楚獨秀不好意思道:“謝謝路老師。”
沒過多久,謝慎辭、尚曉梅等工作人員過來,跟培訓營學員們齊聚一堂。投票箱內的門票被傾倒出來,由專人來計票及唱票,選拔排名前三的學員。
“朋友們,下麵來公布今日開放麥的排名。”尚曉梅眼看學員們圍攏過來,她將手裡紙條遞給謝慎辭,“謝總。”
謝慎辭:“你來吧。”
“好嘞。”尚曉梅高聲道,“今日門票總共八十張,每票能投三名學員,有效票數共計七十八張,首先是開放麥第三名的學員……”
王娜梨抱緊楚獨秀,小聲道:“有點緊張。”
楚獨秀沒說話,同樣屏氣凝神。菜豆的現場掌聲也不少,不知道最終排名有多高。
好在尚曉梅連續公布兩名學員,都沒有聽到菜豆的名字,反倒另一位熟人榜上有名。
“開放麥排名第二名,共計六十七票,小蔥!恭喜!”
小蔥喜笑顏開,連忙直角鞠躬:“謝謝謝謝,沒寫獲獎感言,失策了……”
眾人被他逗得笑出聲。
楚獨秀和王娜梨同樣為他高興,拚命地鼓掌,宛若小海豹。
“接下來,就是今天的善樂最強新人王。”尚曉梅望向楚獨秀,笑道,“我覺得很多人都猜到了。”
楚獨秀跟尚導的眼神接觸,當即大氣不敢出,緊繃地咽了咽。
周圍人見狀,索性搶先道:“楚獨秀!”
“獨秀——”
“尚導,不要搞綜藝套路,還不是正式節目呢!”
眾人在現場嘻嘻哈哈,學員們呼喊楚獨秀的名字,如同聲浪般一波比一波高,更讓她心臟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看來是眾望所歸啊。”尚曉梅終於公布名字,痛快道,“恭喜楚獨秀,開放麥排名第一,共計七十三票,當選善樂最強新人王——”
她笑意盈盈:“期待你在節目上的表現。”
楚獨秀還沒來得及回答,耳邊就炸起狂歡的喝彩,被激動的王娜梨和路帆揉來揉去。
眾人一窩蜂圍過來起哄,所有的表演全部結束,歡樂和輕鬆也彌漫劇場。
工作人員們很快加入起來,輪番高呼著前三名的名字,一會兒喊著“楚獨秀”將她擁住,一會兒喊著“小蔥”將他抬起,彆提多熱鬨。
培訓營的課業也要告一段落,再碰麵就是海城節目海選。大家借助慶祝的氛圍告彆,趁現在肆無忌憚瘋起來,或許單口喜劇就是這樣,笑中帶淚,淚中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