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7674 字 5個月前

趙蕎垂眸,稍稍轉念後就點了頭:“陛下請講。”

“你都還不知是何事,應這麼痛快,不怕朕推你下火坑?”昭寧帝半真半假地笑瞪她。

“大哥說過,您登基以來看似一切順利,其實難處很多。外人不知,在某些事上您真正能信能用的人其實有限。若還有旁的人選比我更適合,您不會找我過來的。”

昭寧帝早年為儲君就堅持革新,大刀闊斧清除舊時積弊,導致不少守舊勢力對她心懷不滿。

她登基至今,背後大大小小的暗流湧動從未真正平息過,這帝位坐得半點不輕鬆。

趙蕎認真地回視她:“再深的道理我就不懂了。反正大哥教過,我們這些與您血脈同源的宗親,既享了趙姓尊榮,就得擔負趙姓的使命,沒什麼願不願的。”

昭寧帝微微頷首,笑意更深:“阿澈他,當真將你們幾個教得很好。”

“阿蕎,鄰水刺客案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昭寧帝語氣很溫和地發問,卻將趙蕎驚得繃緊了皮:“我沒違背聖諭主動打聽!都是從各地坊間閒言裡零零碎碎琢磨出來的,就知道一點點而已……”

“知道你沒主動打聽,”昭寧帝笑睨她一眼,“否則你那歸音堂早被查封了。”

趙蕎鬆了口氣,照實回稟:“猜到刺客是怎麼攜帶兵器進了戒備森嚴的鄰水城。還感覺,事情似乎與利州那頭的……嘉陽公主,有點關聯。”

“以往小瞧你了,你那歸音堂竟不是胡鬨著玩的,”昭寧帝望著麵前侃侃而談的小堂妹,滿麵欣慰,“那你又為何覺得,事情與嘉陽有關?”

“從鄰水擺駕回京後,您立刻派我大哥與賀大將軍去了利州,”趙蕎有些沮喪地垂下眼睫,“我不確定我想得對不對,我很希望是我想錯了。”

她真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永遠見不到趙家人同室操戈的慘事。

昭寧帝輕笑出聲:“猜對一半。鄰水刺客案是有人做局,故意留下線索將矛頭引向嘉陽 。若朕真的上當,對嘉陽起了疑心先下手為強,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應當就是你成王兄。然後是你大哥。”

可惜,那些人並不懂他們這代趙家兒女抱團開創盛世的決心。

話說到這裡,趙蕎終於有機會問出困擾了自己兩個多月的疑問。

“陛下,鄰水刺客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賀淵為什麼會傷成那樣?金雲內衛又為何遭了重創?”她眼中浮起水霧,抿了抿唇忍住顫顫哭腔,“我可以知道嗎?”

“自然是要讓你知道,你要去辦的那件差事,與鄰水刺客案多多少少有點關聯。”

昭寧帝歎氣:“對方裹著混亂奔逃的觀禮百姓,將皇城司衛戍‘放了風箏’。”

當時五十名刺客突然出現,頻繁切換“化整為零’與“零合而一”的攻擊隊形,在人群中快速迂回變位。

又裹了手無寸鐵又驚恐四散的百姓為肉盾,皇城司衛戍既無法擺開陣型,弓箭隊也因投鼠忌器而不敢輕舉妄動。

這種時候,賀淵帶領擅長近身搏殺的金雲內衛接手,區區五十名刺客,原本應當很好解決。可是——

“那些刺客,服了‘斬魂草’。”

趙蕎揉著迷蒙淚眼,眉心深蹙:“那是什麼東西?”

“用長在雪山深處的幾種草提煉,服用後至少六七個時辰無痛覺,隻要沒缺胳膊少腿沒死透,任刀斧加身也麵不改色再戰,”昭寧帝鬱鬱稍頓,“利州的金鳳雪山就有能煉‘斬魂草’的東西。恭遠侯沐家暗部府兵世代鎮守金鳳雪山邊境,他們的敢死前鋒迎敵時,就有服食斬魂草的慣例。”

嘉陽公主趙縈從沐家手中接過利州軍政大權時,自也同時接過了“斬魂草”的秘密。

這就是對方給昭寧帝下的套。

“當時在場的人都不知世上有這種東西,見他們如此,隻當鬼神陰兵,百姓亂成一鍋粥。毫無防備之下遭遇這樣詭譎的刺客,又要力保百姓不失,”昭寧帝緩緩閉上眼,沉重歎息,“金雲內衛隻能‘以命換命’。”

金雲內衛常規為九人一隊,賀淵共帶了五隊人隨駕前往鄰水,刺客也在五十人上下,按說人數上是旗鼓相當的。況且內衛最精於近身搏殺,一人拿下三五個刺客都該遊刃有餘。

就因為斬魂草的緣故,內衛最終戰損近乎一比一。

三十五人捐軀,兩人致殘,五人重傷。

這是內衛建製以來最慘烈的一次傷亡。以身許國,不負君,不負民,英魂昭昭。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武德五年春正式進入內衛,是賀淵一手帶出來的,那年冬天在溯回的冬神祭典,也是賀淵帶著他們完成了第一次曆練。都很年輕,十六七歲,就是你這般年紀。”

從今往後,他們也將永遠這麼年輕。再也不會長大了。

昭寧帝自己是帶過兵的人,非常能理解這件事對賀淵來說是如何挖心掏肺的痛楚。

她似乎感同身受般按住心口,甚至連自稱都變了:“我不讓人打探此事,就是怕有人在他麵前漏了口風;故意讓林秋霞放他儘可能長的休沐,也是為了不讓他過早接觸內衛卷宗。”

趙蕎瑩瑩雙目已起了淡淡紅霧,她死死咬住手背,淚珠連綿不絕無聲滾落。

“阿蕎,讓著他些,彆怨他不記得。若不是忘掉了那些人、那些事,他從昏迷中醒來時,或許就已經活不下去了,”昭寧帝滿眼痛意地望著淚流滿麵的趙蕎,伸手輕撫她的發頂,“他不懦弱。任何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的人,都能理解他為什麼遺忘……”

因為那道“以命換命”的命令,是賀淵親口對那些年輕人下達的。

雖然他也和他們一樣毫不猶豫地衝向那些詭譎可怕的刺客;

雖然他也和他們一樣以身為盾、血跡斑斑將慌亂失控的百姓護在身後;

雖然他那道當機立斷的死令,在那個時刻是唯一且正確的選擇。

可那些年輕人,那些他一手帶起來的下屬同僚,都死了。

而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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