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2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10267 字 4個月前

哪知卻半路殺出個歲行舟!

“朕……我……”堂堂皇帝陛下都舌頭打結了,“真看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搞什麼名堂。還是你三弟說得對,情情愛愛,沒意思。”

罷了,她這個一國之君還是更適合處理國政事務。

小孩子們情情愛愛、恩怨癡纏,就自個兒折騰去吧,皇帝陛下不管了!

*****

這日宮宴到近申時才散。

眾人執辭禮後陸續離開內城,昭寧帝喚住賀淵,與帝君蘇放一道往勤政殿去,又細細琢磨起鬆原的事來。

賀淵一心二用,問什麼答什麼,腦子裡卻總有個笑成彎彎狐狸眼的趙蕎,得意洋洋單手叉腰,比出三根手指衝他示威挑釁。

難受。懊惱。不安。酸。

這種滋味猶如百爪撓心,雖不致命,卻叫人不得安寧。

他甚至想立刻向二位陛下告罪離去,追出內城將趙蕎搶回去藏起來算了。

哦,不行的。那姑娘脾氣大,吃軟不吃硬的。得哄著求著。

賀淵思來想去,就想到了驚蟄盛會時趙蕎在鬆原買的那個麵具。

天可憐見,若鬆原的神明當真有靈,那……

“……照你這說法,鬆原的危機還無解了?就任爛攤子在那兒擺著?!”

昭寧帝與帝君在意見上出現了分歧,語調略略上揚。

賀淵定了定紛亂的心神,暫且拋開腦中那些古怪又沒出息的想法。

帝君蘇放滿臉無辜地解釋道:“沒說無解啊。我的意思是,沒法子一蹴而就。或許要花上幾十年,甚至兩三代人的功夫,才能徹底扭轉鬆原人的那種想法。而當前若想消弭鬆原人對朝廷的敵意,使他們不再幫著邱黃兩家餘黨對抗朝廷,最立竿見影又省時省力的法子,或許是……”

他的這番停頓讓昭寧帝疑惑:“想了什麼鬼主意?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蘇放機智地在關鍵處閉嘴,抬肘捅了捅賀淵。

賀淵瞥向他,見他眨了眨眼,立刻心領神會,卻不想幫他背這口黑鍋。

於是薄唇微抿,將臉淡淡撇開。

見他不肯伸出援手,蘇放失望地哼了一聲,硬著頭皮對昭寧帝僵笑:“我的想法是,讓‘希夷神巫族’的人出麵,先幫著朝廷從邱黃兩家手中奪過民心信賴,穩住鬆原局麵。之後再從長計議,緩緩而治。”

“說得倒輕巧!‘希夷神巫族’被吐穀契滅族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昭寧帝沒好氣地白了蘇放一眼,“就算他們那族真有幸存後裔,這麼多年一直不曾有現身的傳聞,那不也等於沒了?茫茫人海,難道一個個去追著問?若是朝廷發布消息說要找希夷神巫族的人,信不信三天能蹦出八百個假貨?鬆原人又不是傻的,你當隨便找幾個人來說是神仆,他們就會認?”

說了跟沒說一樣,真是個糟心又敷衍的爛主意。

帝君蘇放歎氣,將茶盞遞給她:“鬆原這事隻能劍走偏鋒,不來點‘歪門邪道’穩不下局麵的。隻是你一國之君,台麵上太多條條框框,所以我才說這事需從長計議,也需周全布局啊。正如你所言,咱們不可能隨意找個人去就說是‘希夷神巫族’後裔,總得給鬆原人見到點‘神跡’才行。”

昭寧帝眉心蹙緊:“什麼神跡?”

“還沒想到,”蘇放摸摸鼻子,“也就這麼一說。具體什麼神跡,由什麼人來執行才最合適,這還需再集思廣益,推敲到毫無漏洞才行。”

“作假嗎?這真的很糟心了,”昭寧帝躊躇歎氣,轉而看向賀淵,“賀淵,你有什麼想法?畢竟你之前親自在鬆原數月,許多事你比我們看得通透。”

賀淵以舌尖抵了抵腮內:“二位陛下入主內城數年,可曾進過龍圖閣?”

“龍圖閣”原是前朝學士治學之所,也是皇家藏書樓。裡頭有許多秘而不宣的官史、帝王起居注、孤本典籍等。

兩位陛下入主內城數年,一個忙於政務、焦頭爛額;一個遊手好閒、自得其樂,都快忘了內城裡還有這麼個地方。

而金雲內衛負責內城衛戍,對內城裡所有角落自是了如指掌。

龍圖閣這樣的地方很容易被忽略,也就很容易被歹人鑽空子,所以賀淵以往也常進龍圖閣巡查。

“不管世間還有無真正的‘希夷神巫族’幸存後裔,暫且也不必管是‘作真’還是‘作假’,朝廷要想借這族名號平定鬆原亂象,總得先知道這族究竟是怎麼回事。”賀淵冷靜地撥開迷霧。

說難聽些,就算要找人冒充,總得先知道這族姓什麼吧?

昭寧帝眼前倏地一亮,與蘇放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蘇放不高不興地輕嚷:“賀淵,你彆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給我找麻煩。你怎麼知道龍圖閣裡有關於‘希夷神巫族’的記載?”

“據鬆原人的說法,‘希夷神巫族’在前朝開國之前的諸侯爭霸時代,曾與多個諸侯國有姻親關係,”賀淵餘光瞥著微惱的蘇放,冷眼裡藏著點幸災樂禍,“據傳前朝開國的李姓皇族首位帝王,其生母就是這族人。所以,若往前朝上古典籍中去查找,總歸會有些蛛絲馬跡的。”

蘇放一臉絕望地跌坐在椅中,期期艾艾看向昭寧帝:“陛下不會舍得讓我如此辛勞,對吧?”

昭寧帝笑出聲,說出的話卻很冷酷:“舍得的。”

當年前朝亡國時,吐穀契攻破鎬京,前朝最後一位丞相賀楚護哀帝出逃,京中許多有名有望的大儒名士齊齊攔在吐穀契追兵的馬頭前。

其中就有昭襄帝君蘇放之父蘇淳、京南羅氏大學士羅鳳溪、慶州方氏方仲懷……

都是文弱之人,下場可想而知。

前朝末期這些學貫百家的淵博大儒,就以這樣慘烈而壯麗的方式,殉了文人心中最高尚的“道”。

可隨著這些人的凋零,有一門學問就幾近斷代——

前朝上古時期那種古樸、奇怪又混亂的“古體字”,當世已沒幾人認得了。

就連信王趙澈的開蒙恩師、舉國有名的大學士段庚壬,都隻勉強認得小部分。

且段老如今已年近八旬,誰能那麼喪心病狂地叫一位耄耋老人在龍圖閣那浩如煙海的古籍中去翻找幾句不知存不存在的蛛絲馬跡?

而不幸的是,蘇放的先父蘇淳,畢生心血都花在鑽研“古體字”上。

雖蘇淳早早殉國,可他給兒子蘇放留下了厚重而寶貴的治學手稿。所以,舉國上下找不出第二個比蘇放更精通“古體字”的人了。

可要讓身嬌體貴、貪懶躲閒的帝君陛下在龍圖閣待上三五日,他得瘋!

賀淵冷冷勾起唇角。叫你們紮心!哼哼。

“你這是要我累死!”

蘇放委屈怒指賀淵,轉頭向昭寧帝告狀:“上午阿澈擠兌他,我還護著。你瞧瞧這白眼狼!”

昭寧帝幸災樂禍地悶笑:“事情麼還是得你去做,不過咱們好歹是夫婦,我總該為你報這‘一箭之仇’。”

蘇放還沒來得及問“怎麼報”,就聽昭寧帝對賀淵道:“阿蕎說,大宴可免,她有屬意的人選了。”

賀淵愣怔瞬時,唇角慢慢揚起。

“可惜啊,是歲行舟!”昭寧帝擲地有聲,笑得凶殘。

蘇放渾身通泰了,笑到東倒西歪,連連拍桌。

賀淵此刻的心情,正合這五月的天氣,先才晴空萬裡,瞬間又……

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