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11137 字 4個月前

在賀淵將趙蕎護在懷中, 同時一招製敵擰斷了那名刺客的脖子後,兩名同樣喬裝、隨他混在人群的內衛武卒已迅速上前托住刺客屍身, 不動聲色將其帶走。

先前趙蕎已退到人群最後,前麵那些人目光全聚焦在夏儼身上,一時竟似無人留意到背後這番動靜。

確認局麵已被自己人控製, 且絲毫未引起人群恐慌騷動,按在趙蕎頭頂的那隻手掌總算慢慢鬆了力道。

那淡涼沉嗓已轉為破罐子破摔般的平靜:“看可以, 彆笑太大聲。”

“嗯!”趙蕎重重應聲, 咬住拚命上翹的唇角,慢慢抬起頭。

當她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目光在瞧清眼前人那略微陌生的臉時,笑意因震撼而凝固,心窩處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撞。

猝不及防地亂了心音。

竟然沒有想象中的古怪突兀。半點都沒有。

賀淵是武官, 平日並不嬌生慣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達到膚如凝脂的地步。但此刻他的臉膚光潔, 質感瑩柔, 顯是先細心絞過麵, 再以麵脂敷過。

他身上那件水紅繡合歡繁花錦雖花色紋樣耀眼些,卻是束腰大擺的乾練武袍式樣, 既方便行動又能稍稍掩飾身形。

端雅的單垂鬟燕尾髻,被薄薄粉黛恰如其分柔和的側臉線條,有清淩華彩的月眉星眸。

雖他身形高長頎碩,但因這般裝束並不刻意矯揉造作,一派雅潔利落,這使他看上去英氣又冷豔。

如料峭春寒時月下的沾雪紅梅, 又像凜冽深秋裡晨曦中的披霜木芙,不自知地透出一股勾人心魂的矜貴禁欲。

“大隱於人群”是金雲內衛的專長之一,喬裝匿跡是他們在執行任務時很常用的一種法子。

至於喬裝成什麼身份,這並不能由他們自己的喜好,需具體考量任務環境,挑選一種足使他們在任務場景中絕不突兀的身份去做妝扮。

今日這諸多姑娘們爭奇鬥豔的場合,像趙蕎與先前那沐青霓一般敷衍素淡著就來的倒是異數,反而賀淵這種才是最不容易惹人側目的。

趙蕎麵上的笑還僵著,心中竟生出點自愧不如的淡淡羞恥。

她知道賀淵的性子,一向是不管做什麼都會全力以赴,從無得過且過地敷衍之舉,卻沒料到他竟連喬裝匿跡這種事都能做到幾乎無可挑剔。

關鍵是,還該死地好看!

見趙蕎望著自己愣怔帶笑,賀淵撇頭避開她的注視,麵無表情地淡聲道:“這裡不安全。你趕緊回城,讓你的車夫跟在夏儼車隊後頭,我再派個人隨行護送你。”

趙蕎看得出,他此刻繃著冷臉其實是因為窘迫彆扭,甚至略有些難堪。她將心比心稍想想,就能體會賀淵此刻的心情。

賀淵又沒有穿女裝的嗜好,無非是職責所在、形勢所需才做此裝扮。若非先前看到她有危險,他今日約莫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到她麵前的。

不得不現身救她,被她瞧見這樣的打扮,他心中必定很不是滋味。

她一開始卻還沒心沒肺隻想看他笑話,可真是個混蛋姑娘。

趙蕎心中自責揪疼,趕忙道:“我不是……”

亡羊補牢的歉意安撫才起了個頭,她的嘴就被捂住了。

“先彆說話,求你。”賀淵冷淡的聲音裡隱隱藏著沮喪懊惱。

*****

阮結香扶著趙蕎上了馬車後,賀淵無聲做了個幅度極小的指令動作,接著便有一名黃衫女子跟過來,也上了趙蕎的馬車。

那黃衫女子上來後笑著對趙蕎無聲執了武卒禮,接著便在側邊長椅儘頭靠門簾處坐下。

趙蕎疑惑蹙眉打量她好一會兒,才訝異又不敢置信地脫口道:“孫、孫青?!”

孫青是賀淵麾下的內衛武卒。

之前趙蕎被賀淵帶上泉山的那段日子,孫青每兩日會上泉山向賀淵通稟一次各項事務的進展,所以趙蕎也算認得他。

“趙二姑娘安好,”孫青略垂下臉,笑得不大自然,囁嚅著解釋道,“今日這樣的場合,隻有扮作女子才不會太過突兀。或許醜了點?讓您見笑了。”

孫青與趙蕎不過幾麵之緣,他此刻以這樣的打扮出現在趙蕎麵前尚且會覺窘迫難堪,先前賀淵心中的窘迫難堪與他相比隻會倍增。

趙蕎再度懊悔於自己方才在賀淵麵前過於沒心沒肺,突然心疼得眼眶燙了起來。

“哪裡話,不醜的。其實我瞧著你們的衣衫妝容都像模像樣,與你們各自的長像氣質還挺合適,”趙蕎儘量放緩語氣,友好閒聊,“發髻是你們自己梳啊?”

“賀大人就是自己梳的。我手笨些,是和另一位同僚相互幫忙。”

“上妝、梳發這些事要做到扮誰像誰也不容易。你們這是,平常要練著?”趙蕎是個什麼人都能搭上話的性子,端看她願不願意而已。

聽她沒有嘲笑之意,孫青緊繃的肩背才漸漸鬆緩:“嗯,我們平日的操練除了武藝之外還有許多事。喬裝易容也是要學要練的。男女老少都能妝扮,看任務場合怎麼合適就怎麼來。”

內衛並不像尋常人想象那般完全靠武力解決問題,所以要掌握的技能其實多且雜,喬裝易容、匿跡追蹤是他們每個人都必須熟稔的技能。

但因他們是禦前的人,日常許多事做了也不能對外張揚,所以世人對他們總有些刻板印象,並不清楚他們的千麵神通。

“原來你們這麼厲害的,是我見識短了。誒,對了,你們今日怎麼會在這裡?方才那個刺客又是怎麼回事?”趙蕎後知後覺打了個冷戰,“天呢,方才若不是你們,我可就要回欽州賣鴨蛋了。”

坊間俚語說“回老家某某地賣鴨蛋”,就是委婉表示“這人死了”。

欽州是趙氏龍興之地,趙蕎便是在欽州出生,並在那裡渡過了童稚時光,所以她每次說到這句話時還是習慣說“回欽州”。

這說法讓孫青覺得親切,忍不住輕笑出聲:“您彆怕,有咱們在,哪能輕易讓您‘賣鴨蛋’去?方才不是一個刺客,是三個。他們原本不是專程衝您來的,方才那人是無意間瞧見您以後突然出手的。”

其實混在人群中的內衛們盯上那刺客和她的兩名同黨已有一會兒了,怕驚動人群造成混亂誤傷,就裝作很擠的樣子慢慢將他們往人群最後頭趕。

“賀大人為防萬一,很早就在您附近護著了,隻是他不想被您瞧見,才一直藏著掖著。”可惜最後還是被瞧見了。這就是命。

趙蕎愧疚地抿了抿唇:“聽你這意思,他們原本的目標,是夏世子?”

難怪賀淵要叮囑她讓馬車跟著夏儼的車隊回城。

想必還有一隊內衛會隨行護著夏儼。

孫青咳了一聲,目視前方坐得筆直:“我可什麼都沒說。”

*****

趙蕎被送回信王府已是未時近尾,進門才過影壁就與前腳才回府的兄長趙澈遇個正著。

趙澈聽到背後腳步聲,扭頭看到二妹身旁的阮結香麵色慘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當即蹙眉駐足。“阿蕎,你今日出去遇到事了?”

“嗯,差點就那什麼了,”趙蕎走上來與兄長並肩,“幸虧賀淵也帶著人在那裡,不然你從此以後就沒有二妹了!”

嘰嘰喳喳說完今日遭遇後,趙蕎向兄長請教:“內衛是禦前的人,怎麼夏儼這侯府世子進京,他們也要前去暗中保護呢?方才回來的路上我問了內衛孫青,他不方便向我透露太多。大哥知道嗎?”

趙澈是協理國政的信王殿下,雖他無權管轄內衛,也不清楚內衛今日的行動,但隻需聽幾句就能想明白各種前因後果了。

“內衛今日保夏儼,其實是保陛下。”他溫聲笑笑,邊走邊耐心向趙蕎解釋起來。

上陽邑明輝堂夏氏本就是前朝名門,前朝末期又出了那位驚世通才夏謹言,這就將夏氏在國人中的聲望推向又一個高峰。

在複國之戰中立下赫赫功勳的現柱國神武大將軍鐘離瑛,在前朝時還隻是夏家府兵統帥,由此足見夏家昔年煊赫。

前朝亡國那會兒,夏謹言雖無官無爵,其長子夏鴻林卻是上陽邑節度使。

複國之戰初期,夏鴻林與其二妹、三弟分率大軍在瀅江畔抵禦吐穀契追兵時齊齊陣亡捐軀,之後夏謹言強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協助當時還是朔南王的武德帝趙誠銘整合江右各地豪強門閥勢力,並主動將上陽邑軍政大權交由朔南王府統一調度。

完成此番大義之舉後,夏謹言一病不起,拖了不到半年便與世長辭。

武德帝退守欽州整合江右勢力時,若無上陽邑夏家為首的幾個世家門閥率先響應“捐棄前嫌,攜手驅逐外敵,收複故國山河”的號召,各地豪強之間的內鬥不可能那麼快平息,也很難在那麼短時間內達成一致,尊朔南王府號令共謀複國大業。

可以說,夏家是大周開國的奠基功臣之一。

大周立朝後,武德帝感念夏家當年的大義匡扶,封夏謹言最小的女兒夏鴻靜為承恩侯,整個上陽邑均為承恩侯府食邑,特許夏氏蓄府兵萬人,隆寵一時。

那名與鬆原邱黃兩家勾連、暗藏在朝中的神秘人著實有點手段,腦子轉得快,膽子也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