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7661 字 4個月前

昭寧帝下令所有知情者對歲行舟的事封口, 除了擔心在百姓中造成什麼奇怪影響之外,還有個原因, 就是歲行舟抵達東境後發生的事頗為一言難儘。

賀淵將自己所知道的內情一一轉述給趙蕎。

“歲行舟出京前你也見過, 看上去精神就不是太好。據孟翱的傳書中說, 一路幾乎全靠你之前派去照應他的那位鮮於大夫行針吊著命。有幾次被鬆原派出的殺手追擊時, 馬車顛簸劇烈, 折騰得他看上去仿佛就剩一口氣。可到了東境後,他忽然就很清醒地直指夷山方向,並吩咐所有隨行兵卒就近尋了鑿石工具。”

在歲行舟的帶領下, 孟翱等人與半道接聖諭從臨近軍府趕去支援的大隊人馬進了東境夷山中一條早已不為人知的廢棄古礦道。

那礦道縱深不知幾何, 又宛如迷宮。可歲行舟隻尋了不到一炷香, 指了個方位就讓眾人鑿石開路。

三天後,鑿出可供一人出入的石門,前哨營的人就從一個個從紅光裡出來了。

雖看起來很狼狽很虛弱,可一千九百九十九個竟真的活生生。唯獨沒有歲行雲。

這個結果原本可以佐證歲行舟那套玄妙的鬼神說辭,可偏偏獲救的前哨營眾人說, 那條古礦道雖蜿蜒曲折如迷宮,大方向卻是從北境崔巍山直通東境夷山的。

雪崩後他們所有人都有一段時間的神識空白, 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跌在常年被掩埋在雪窩下的一條廢棄礦道中。

那時他們發現身後的路因垮塌而阻斷,頭頂石壁僅一指寬的縫隙可見天光, 顯然也無法往上尋求出路, 隻能往前走。

於是他們靠著石縫裡滲下的水、苔蘚、草根與蛇蟲鼠蟻止渴果腹,在礦道中七拐八彎折騰了近一年,就這麼一路走到了東境夷山。

這就讓歲行舟關於“神跡救人”的說法變得有些立不住腳。

加之蘇放又在龍圖閣的古籍中查到, “出東境四百裡有山曰夷,山陽出奇石曰‘火齊’。狀如雲母,色如紫金,有光燿。彆之,則薄如蟬翼;積之,則如紗縠之重遝也。至暗則其光愈盛,如長明薪火,終夜不絕”。

同時,古籍中還提到,東境夷山曾經也有“神巫族”,後來神秘消失。

到了列國爭霸時期,北境崔巍山再次出現“歲姓神巫族”,不知與東境夷山神巫族是否同源。

北境歲姓神巫一族曾多次向不同的諸侯國國君進貢“火齊珠”,並送上族中美女與各諸侯國君或諸侯公子聯姻,以此與各諸侯國保持交好,

在征伐不斷的大爭之世下神奇地免於兵禍。

“上古時夷山屬於邊境蠻荒之地,在我國境之外,地勢相對平坦,很容易被攻打,不如北境崔巍山那般便於生存。帝君推測,神巫族為安全起見,舉族從東境夷山遷居北境鬆原郡附近的崔巍山。按照方位及前哨營獲救時孟翱他們所見的神秘紅光來推斷,那應該就是上古時代神巫族開采並運送火齊珠原石的礦道。”

蘇放判斷,東境夷山是“歲家神巫一脈”最初的發源地。

那條礦道大約是他們舉族北遷時,為運送族中財富,並方便以後掩人耳目返回東境持續開采火齊珠,這才耗費人力物力將整條礦道從東往北拓通了。

北境戍邊軍本就是優中選優的精兵悍將,既經曆過擬真絕境的殘酷訓練,又在真實的對敵戰場上受過鐵血刀兵的淬煉,生存能力與意誌本就遠遠強於普通人,能在那種險惡逼仄的環境下支撐一年並不算多麼驚世駭俗。

如此一來,他們跌入雪窩下那條廢棄礦道,最終死裡逃生,究竟是“神明庇護”還是“自助者天助”,又或者兩者兼有,這就成了誰也不敢下定論的千古謎團。

*****

“難怪陛下讓知情者全都封口,”趙蕎喃喃歎息,“若拿到台麵上來讓大家判斷歲行舟所言真假,還有他的功過對錯,朝中一定是有人信他,有人不信,還有人半信半疑。到時誰也說不服誰,亂成一鍋粥,陛下拿著隻會更燙手。”

對昭寧帝來說,直接將這件事強勢按下不談,就當歲行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飛天玄黃的事,直接告訴朝中百官,他就是被朝廷假造“希夷神巫後裔”身份送到鬆原去助沐霽昀平定鬆原民心的,這是最簡單省事的處置之法。

賀淵點點頭:“對。所以陛下已下令讓歲行舟與前哨營一行直接從東境趕往鬆原。前哨營的人交由沐霽昀重組建製,同時任命歲行舟為鬆原郡府大神官,無實權,不涉具體軍政事務,隻管當地祭祀與為民祈福諸事,俸祿與鬆原郡守陶鶴林等同。”

神武大將軍府與兵部已做好相應溝通,對外宣布前哨營在遭遇雪崩後跌入廢棄礦道,意外活了下來,並憑借訓練有素的絕境生存能力與意誌堅持到獲救。

至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歲行雲,則按“戰後失蹤將士”記錄在案。

朝廷於台麵上給出一個在世人看來勉強合理的說法,能免去很多麻煩。

至於民間議論或傳言,那種事無法避免,隻要朝廷沒有在官文、卷宗記錄上做出任何確認,那傳言就隻能是傳言。

古往今來這種讓世人霧裡看花的奇談怪論、千古之謎可多了去了,時間久了就沒人當真的。

“這樣也算皆大歡喜。大神官歲行舟在鬆原能得民眾擁戴與尊敬,朝廷也不會薄待他,行雲就能少一樁牽掛。”趙蕎抬手按住衣領遮蔽下的鎖骨處。那裡掛著歲行雲送給她的芙蓉石小狐狸墜子。

她還是相信歲行舟說的,歲行雲被送去了另外一段時光裡,好好地活著。

*****

七月廿八,各地軍府選派來京受訓火器使用的將官們,會同執金吾名下北軍五人、金雲內衛五人,總共六十三人在雁鳴山正式集結,預計為期半年的訓練正式開始。

為不影響武科講堂學子們日常行課,督學特地將後山湖畔的備用演武場劃為火器訓練專用,學子們隻能在典正官的安排下才能前往觀摩,不得莽撞私闖,這也保證了學子們的安全。

受訓將官們都是各軍府精挑細選出來的,其中不少人都有親身征戰的經曆,氣勢就與尋常武卒大不相同。

麵對這些人,慕映琸在氣勢上實在無力彈壓,吼了快半個時辰的“列陣”口令,隻有北軍五人與內衛五人依令站好,其餘人根本不理他,三五成群圍在一起說說笑笑。

就在慕映琸即將崩潰時,一襲玄色束袖武袍的趙蕎總算出現了。

他如見救星,奔到趙蕎麵前,吼到微微嘶啞的嗓音裡滿是委屈和無助:“他們故意不聽令的。這是軍中慣例,下馬威。”

行伍多年之人向來慕強,初初集結在年輕又無功勳資曆的新任主將或上官麾下時,總會用類似的試探挑釁來暗暗評估對方是否夠資格帶領自己。

這算軍中一個說不上好壞的風氣,是年輕將官新上任時必須麵對的第一仗。

年輕,又無功勳資曆,這兩樣,趙蕎與慕映琸都占全了,今日這場麵是注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