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2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15655 字 4個月前

對賀淵來說,出京時他還是旁人眼中的“冷冰冰的賀大人”,回京後他已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心有所屬但慘遭心儀姑娘嫌棄、驅逐的弱小可憐無助賀大人”。

而趙蕎,她覺自己這趟去了溯回再回來,好像還跟以往差不多,卻又似乎有點不同。但她說不清哪裡不同。

好在回京後她有許多事要做,沒工夫多想,連信王府也不得空回,每日就在柳條巷的宅子裡忙活歸音堂的事。

偏賀淵但凡不當值就溜過來黏著她,罵不怕趕不走,卻又沒什麼話說,隻會笨拙地陪著她,或者搶著幫忙念一些文稿、話本什麼的給她聽。

其實趙蕎也看得出他求和的誠意,僵持一陣後,漸漸習慣了他時常出現在麵前,氣也早消了,便由得他。

趙蕎也不是那種真能氣很久的性子,在賀淵終於解釋清楚當然送銀票並非看輕她,隻是“一時沒想到能買什麼禮物,腦子一抽就摸出銀票來了”之後,便哭笑不得地與他泯了這小小仇怨。

重歸於好後,趙蕎自還忙她的事,賀淵仍是得空就來。

他來就積極主動搶小當家們在趙蕎跟前的那些活,順便陪吃陪喝陪聊。隨著他和趙蕎對彼此的事了解越來越多,漸漸也就能談到一起去了。

到三月趙蕎沒那麼忙了,便又像當初在溯回那般,偶爾興起時,遛著賀淵去些他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涉足的地方。

諸如賽馬場、賭玉館、珍寶閣、趙渭的匠作工坊、各種市集、陋巷小攤、貧民聚居的林蔭巷、京郊的孤兒善堂、漕幫的暗貨倉庫……

反正整個鎬京外城,趙二姑娘任意鑽到哪個犄角旮旯都尋得到樂趣。

對此,賀淵的感想是:“就這樣還能沒玩物喪誌長歪了,也是個奇跡。”

趙蕎聽了哈哈笑:“承認吧,你分明就是嫉妒我。”

畢竟他以往隻是個去區區一個“不當值時便獨自悶在書房”的無趣冷冰冰。

*****

四月初,賀淵被昭寧帝拔擢為金雲內衛左統領。

同時,因鴻臚寺需派一隊官員前往沿海沅城,去迎接準備進京麵聖締結邦交的外海小國茶梅來訪使團,需提前對鴻臚寺推薦的這隊官員做事前的例行甄彆,昭寧帝便將這事指派給了金雲內衛右統領孟翱。

金雲內衛曆來最為人詬病之處,就是有些事做得說不得。

例如這類例行甄彆,大致上就是對目標進行一段時間跟蹤,並暗查其私人信函、接觸的人員、議論的話題之類。

好死不死的,歲行舟就在那個名單裡,還是右統領孟翱親自甄彆的核心目標之一。

說來又天打雷劈地趕巧,到了四月中旬,孟翱的妻子忽然有孕,但大夫診斷說胎像不太穩,他便三天兩頭請賀淵幫忙“代工”,自己溜回家守在妻子身邊。

五月初七這日,賀淵改裝易容,匿跡跟著歲行舟到了饌玉樓,卻發現是趙蕎在這裡請他吃飯。

賀淵那心情,跟被人兜頭潑了一大桶陳年老醋似的,連頭發絲兒都冒著酸氣。

午後孟翱與賀淵交接後,賀淵自是又去了柳條巷。

發現趙蕎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開懷,賀淵徹底被酸蔫,頰邊的淺淺梨渦裡像是盛滿黃連水,說起話來沒什麼力氣。因為牙根和腮梆子已經酸軟了。

“你今日看起來很高興,是有什麼好事?”

因為見了歲行舟一麵就這麼高興?這對他來說可真不是什麼好事。

趙蕎看出他低落,以為他差事上遇到什麼不順,便也不給他添堵,好聲好氣解釋道:“因為行舟兄前幾日收到他妹妹行雲從鬆原送回來的家書,行雲在家書裡跟我說了原州的一些趣聞。我之前同你講過的,行雲知道我不識字,就把要對我說的話寫在家書裡,再由行舟兄轉述給我聽。今日……”

歲行舟說,歲行雲在信中提到,她戍邊閒來無事時一直在練習家傳雕刻的手藝解悶,隻是近來進益不大,便想問她借一件少府匠作工藝的雕刻品去做參照觀摩,過一陣就給她還回來。

趙蕎對朋友素來義氣,當場就將自己的禦賜雙龍佩交給歲行舟了。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到這裡,賀淵便急急垂睫掩去驟變的眼神,起身就走。

“阿蕎,抱歉,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沒有與孟翱交接清楚,回頭再來找你。”

*****

即將去沅城迎接茶梅國使團的鴻臚寺一行官員——包括歲行舟——已被暗中甄彆將近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裡,歲行舟根本沒有接到過任何來自鬆原的書信與物品!

賀淵懷著極大憤怒,在鴻臚寺外堵住了歲行舟,忍無可忍地拎著他揍了一拳。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挨揍的歲行舟當然下意識地還手了。

好在賀淵並未完全喪失理智,還記得歲行舟隻是個文官,隻怕挨不住他第二拳。於是便沒再動,站在原地不閃不避地受下了歲行舟迎麵砸回來的一拳。

這拳不偏不倚砸在賀淵唇角。

歲行舟沒料到他竟不躲,打中他後自己先嚇一跳,愣在當場。“賀大人,您這是……”唱的哪出啊!

“我先不問你為什麼要騙阿蕎,說幾日前收到你妹妹從鬆原送回來的信,”賀淵冷冷看著他,“阿蕎不識字,你是知道的。她相信你,每次聽你轉述你妹妹的來信從不質疑真偽。”

他揍歲行舟,是因為歲行舟辜負了趙蕎的信任。並且在她最介意的隱痛之事上欺騙了她。

歲行舟愣怔良久,眼眶漸紅,眼底浮起淡淡痛楚的苦笑:“賀大人,金雲內衛還欠我一次人情。記得嗎?”

“你是說,這次還?”賀淵仔細看過他的神情細節,確認他那份克製到極點,卻又仿佛痛徹肺腑的悲傷並非作偽,當即疑惑地蹙了眉。

“對,請幫我暫時保密,從此咱們兩清。我承認,近幾日我確實不曾收到我妹妹的來信,但我現在暫時不能向任何人解釋這其中的隱情。請您放心,隻是私事,”歲行舟說著說著,竟就哭了,“隻是一個從小被妹妹保護的兄長唯一能為她做的事,對公務沒有影響。求你暫時當做不知,等這件事辦完後我聽憑處置,也會向二姑娘負荊請罪,坦白所有真相。”

歲行舟雖是個文官,性子也斯文,卻並非怯懦怕事之人。半年前在溯回挨了一刀都沒掉過淚的。

“好,我可以答應暫時裝作不知,”賀淵靜靜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但同樣的事,絕對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否則我就不是揍你這麼簡單。還有,你的事情辦完後,若無必要,也彆讓阿蕎知道你利用她不識字這件事騙過她。你以為她嘴上說著‘這沒什麼’時,心裡當真是雲淡風輕的?”

在這件事上,好像所有人都被她糊弄過去了,隻有賀淵看穿她深藏在心底的酸澀與難堪。

她重視關於夏儼的一切消息,因為她將自己永遠不可能做到的隱秘希冀偷偷寄托在了夏儼身上。夏儼發光發熱,就會讓她覺得仿佛自己也在發光發熱。

她但凡在各地置產,一定會捐助當地義學。

她格外敬重飽學的讀書人,不管對方是何出身,哪怕隻是個屢試不第的落魄學子,她也會以禮相待、儘力庇護。

她每次去京郊孤兒善堂,總是對那些孩子說,我想法子送你們去讀書,隻要好好讀書,將來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所有這些事,不過源於她比誰都清楚,讀書識字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她天生不能識字,沒得選,有苦說不出,隻能以“不學無術”的麵貌在人前假裝灑脫,假裝根本不在乎。

可假裝畢竟是假裝,若知道歲行舟昨日告訴她的那些讓她開懷的朋友來信,不過是欺她不識字編的,她定會難過於信任被辜負,更會難堪於自己因不識字而被騙。

“枉我與二姑娘數年交道,卻沒察覺她其實是介意自己不能識字的,”歲行舟閉目,殘淚簌簌,輕聲苦笑,“賀大人,她很好。真的很好。”

“要你來告訴我?!”賀淵以指按住隱隱作痛的唇角,轉身就走。

“賀淵,你會體察到她一直隱藏的介懷和苦楚,是因為你對她用心至深,心愛到了骨子裡,是嗎?”

“關你屁事。”

賀淵覺得自己沒救了,有時說話越來越像那小流氓。

*****

賀淵再出現在趙蕎麵前時,唇角被歲行舟一拳砸出的淤傷就非常顯眼了。

歲行舟問他是不是對這姑娘“用心至深,心愛到了骨子裡”時,他不想回答。

因為他又沒被打傷腦袋。這種事,隻需要讓麵前這姑娘知道就好。

這一次,賀淵不但再無半點冷冰冰的樣,反而在她憂心的目光與焦急的關切中,走上了哼哼唧唧,沒臉沒皮的不歸路。

“嘶……阿蕎,求你輕些。上藥而已,不用這麼大力氣……我又沒掙紮又沒反抗……嗯,你不要趁機偷偷摸我的梨渦……”

“誰、誰趁機了?誰偷偷了?!誰摸了?!我不是我沒有不要瞎說!”

“阿蕎,是歲行舟打的我。”

“你被他那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打了,不知道自己打回去,卻哼哼唧唧來找我告狀?!”

“你就說你管不管吧。”

“關我屁事。我都不知道你倆為什麼事打起來……誒誒誒賀七我勸你彆狗啊!我隻是戳了你一下,又沒打你,你那什麼眼神?!活像我欺負你了似的。走走走,趕緊回你自家歇著去。”

被一路推出來的賀淵站在院中不肯再動,回頭看著那個因赧然紅臉,張牙舞爪的小姑娘,笑得梨渦裡盛滿了蜜。

“阿蕎,你還沒回答,到底管不管我的?”

“不管!”

“為什麼不管?我們不是朋友嗎?你難道……”

“閉嘴!”趙蕎似乎被他一反常態的黏纏逼急了,麵紅耳赤喝止他後,豁出去地深吸一口氣,“賀淵我跟你講,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我雖時常與人衝突交惡,卻也喜好廣結善緣。有些事我確實懵懂無知,但朋友看朋友該是什麼眼神我知道。你近來看我的眼神很有鬼,雖不確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樣,但我倆肯定做不成朋友。”

賀淵有些意外,有些緊張,斂了笑謹慎發問:“你想的是哪樣?”

“賀淵,你是不是想和我……撩撩撥撥地談情說愛?!”

賀淵被她這一記單刀直入驚到想扼腕跺腳。這混賬姑娘搶先他一步!早知如此,他剛才就不鬨了,一來就先說先贏那該多好!

又是激動又是悔斷腸的賀淵麵紅耳熱僵了好一會兒,才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誰想撩撩撥撥談情說愛了?我想的是與你談婚論嫁!大家都說我這人還不錯,你……你給個痛快,要是不要?”

煎熬等待最終答案時,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隻能盯著睫毛顫顫地盯著她的唇。

“要。”

當這個如天籟般的字眼裹著蜜落進賀淵的耳中,那膽大包天的小姑娘也踮起腳,抬臂勾了他的脖頸,在他唇上蓋章落印。

又一次,搶在了他前麵!

懊惱、悔恨的賀淵麵紅耳赤僵了好久後,才掐住她纖細腰肢,像是要將人拆吞下腹似地掠去她的唇舌。

許多年以後他們都還記得,那天有飛絮遊絲在盛夏晴光裡懸浮曼舞。

也記得那天可熱可熱,曬得兩個人頭上都仿佛頂著個小茶壺,一直咕嚕嚕冒著滾燙又甜軟的泡泡。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計劃中還應該有一個番外,可是我的眼睛實在撐不住了,這兩天一直處在無風流淚的危險狀態,再不去手術我好怕會瞎,含淚苦笑.jpg

熬了個通宵把這個係列完結,這個文就到此為止吧。最近晉江抽得厲害,口口詞庫改來改去,我真怕哪個詞沒用對就又被紅鎖,戰戰兢兢都快不知道怎麼寫了。希望等我手術完回來已經好了。

如果之後寫了其它番外,會以免費章的形式發布在晉江專欄的。下個文七月底或八月初開,希望到時候還能有機會再見到你們~~

愛你們,以及,謝謝。九十度鞠躬。請牢記:玫瑰網,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qq群:277600208(群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