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應無物從屏風後走出來時,曾九正坐在正堂的圈椅上喝茶。

茶隻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勝在是新茶,入口滋味倒也清甘芳香。她放下茶盞,抬頭向應無物一看,忽而發現瞎子不僅不臟不臭了,瞧起來還有幾分討人喜歡。

應無物換上了一身淡清色的長衫,洗淨血汙後,隻見他麵容白皙,神態陰冷,生得很有幾分俊秀。他如同一個正常人一般從容地走到對麵的圈椅上坐定,若不是仍閉著雙眼,曾九都快要懷疑他根本不是個瞎子。

正堂外溜進來一個怯怯的毛頭小子,捧著一壺新沏的熱茶道:“先生,我來換茶水。”

應無物道:“茶留下,你出去。”

那小子極聽話地走了,留下的茶壺就放在應無物手邊,他抬手碰了碰茶壺與茶盞,極自然地給自己斟了一杯,問道:“說,你要我做什麼?”

曾九笑道:“我想請你教我怎麼做瞎子。”

應無物道:“你在消遣我?”

曾九當然不是在消遣他。

她解開腰間的香囊,拈出一塊碎銀子扣在指尖,道:“我是用暗器的。”

應無物道:“那又如何?”

他話音未落,曾九指尖的碎銀倏而化作一道銀光,“嗤”地一聲向他咽喉射去。

應無物臉色驟變,猛地揮袖將手旁茶盞向前一擲。銀光到處,茶盞霎時爆裂開來,茶湯瓷片四下飛濺之際,那點銀光去勢卻仍不減,但應無物足底在青磚上一蹭,人已隨圈椅向後急撤數米,旋即飄然掠空而起,將那點銀光堪堪讓過。

“鐸”地一聲,他翻身落回圈椅,那點碎銀則應聲釘入了他身後那根烏漆立柱之中。

曾九輕輕拍了拍手,嫣然道:“不錯,看來你夠格教我怎麼做個瞎子了。”

應無物的臉色極為難看,隻一言不發地冷冷“盯”著她。

曾九柔聲道:“我留下你的命,自然得知道你到底有沒有用處。眼下不是皆大歡喜麼?你覺得我這手功夫怎麼樣?”

應無物陰沉道:“你不是用暗器的。”

曾九訝然一瞬,雀躍問:“何以見得?”

應無物道:“自小學暗器的人,最看重的往往是手法,內功修為通常稍遜於人。你使暗器談不上什麼手法,隻是內功異常精深,發使暗器才有了這般威力。”

曾九歎道:“你說得對極了。我確實是個門外人,故而才需要一個同伴。”

應無物皮笑肉不笑道:“你需要的是一個師父,而不是一個瞎子。”

曾九微微一笑,柔聲細語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麼?實話同你說,以後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生氣可氣不過來的。”

應無物道:“你是什麼意思?”

曾九徐徐道:“往後我們在一起,我時不時就會偷襲你,而你要做得就是及時躲開,從我的暗器中活下來。這就是我要你幫我的那個小忙。”

應無物怔了一怔,冷笑道:“所以我不幫你這個忙,現在死;幫你這個忙,就是晚些死?”

曾九忍不住笑了,安慰道,“放心,你沒有那麼容易死,因為我們在一起後,我同你一樣,也是一個‘瞎子’。”

應無物沒有聽懂。

但他很快就懂了。

二人離城而去,在一片僻靜山間買下了樵夫的三間小屋,小屋坐落在竹林溪畔,屋後尚有一畝菜地,生活可說方便得很。曾九很滿意,往集鎮去采買了足夠二人吃數月的糧食,又過幾日,一輛馬車趕到了小屋門前,鎮上的鐵匠送來了曾九訂下的鐵星錐和一條細細的銀鏈。

她擺弄了下那條銀鏈,對在竹林前練劍的應無物喚了一聲:“喂,你過來。”

應無物站在原地沒動,道:“乾什麼?”

曾九笑嘻嘻的走到他身前,輕輕抓住了他的左手。

應無物隻覺腕上一片溫軟柔膩,下意識便要甩開,耳邊卻有人不滿道:“不要亂動嘛。”

他心中感到莫名焦躁,冷冷道:“你究竟要怎樣?”

下一刻,曾九將銀鏈一端的腕環哢噠一聲扣在了他手上。

應無物猛地掙開她,右手在腕上一摸,曾九任他摸索,見他臉色忽變,便笑道:“從今日起,我也是個瞎子了。為了怕你偷偷跑了,咱們上個鎖。”說著,她將銀鏈另一端扣在了自己手上,“往後你我同吃同睡,什麼時候等我習慣了當瞎子,這鏈子再解開。”

應無物惱恨之極,神色卻愈發平靜無波,很通情達理道:“鏈子鎖著,我行動不便,不能練劍也無妨,隻是你若突然向我射來暗器,我怕是很難躲開。”

曾九就喜歡他識時務的樣子,柔聲道:“你放心,我是為了練手法,不會再用內力欺負你。”又扯了扯銀鏈,在叮鈴細響中嫣然一笑,“何況這鏈子長有十幾米,你隻管練劍就是啊,我就在旁邊陪你。”

當天下午,曾九裁了一條錦帶,將雙目牢牢遮嚴。

一片黑暗中,她忽而感到一絲時隔數十年的淡淡無措,不免新鮮極了,當下扯了扯銀鏈子,叫道:“應無物!”

隔了半晌,應無物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乾什麼?”

曾九自床前坐起,摸索著邁出一步,笑嘻嘻問:“你在哪裡?”

應無物莫名其妙,忍住不耐煩,淡淡道:“我在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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