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中。然而湯味一綻,他立時“咦”了一聲,卻是不料這極清極淡的冬瓜櫻桃素湯中,竟融合了多種濃淡相宜、層次豐富的鮮美滋味,直到瓜肉吞入腹中,餘香仍在口中縈繞不散。
洪七兩條濃眉不自覺的跳動了起來,又連喝數口湯,仔細品味罷,才沉吟道:“你這冬瓜湯真是絕妙,既有素味又有葷鮮,果香之中兼有花香,兩相交融,卻不渾濁。這湯底必熬了乾菌、桂圓無疑,但又嘗得出龍骨味道,難不成是煮了兩遭?可冬瓜片易老,熬兩回非爛成糊糊不可。你這瓜肉薄如蟬翼、片片分明,又入口即化,軟滑清香,火候再好也不過了,必不是輪煮了兩道湯。”
曾九嫣然道:“不錯,不愧是食中老饕,嘗得出一些門道。且若我真煮了兩道湯,甘菌淡鮮必為龍骨所蓋,兩者融合一處,雖有濃香浸人,卻又不夠清淡了。”
洪七生平最好吃、也最愛琢磨吃食,向來自負叫花舌頭能嘗出天下千般滋味,又從湯碗中舀出一顆紅豔欲滴的櫻桃嚼了。那櫻桃顆大肉厚,入口便迸出香甜果汁來,洪七嚼了兩下,忽覺彈牙果肉中忽又浸出細膩肉香來,登時眼睛一亮,道:“哈哈,我知道了!”說著又舀出一顆櫻桃,拿筷子在勺底輕撥,借朦朧月光一看,果然瞧見櫻桃梗被拔去的凹陷處,裡頭果核已被極精巧的剖了出來,空腹之中正裹著一小團淡紅肉丸。他邊嚼邊道:“門道當在這裡了。你必是用龍骨湯調了肉糜,肉糜裹在櫻桃肉裡,待熟了自會略浸出一點龍骨湯的滋味。唔……你這肉不像雞鴨,也不像豬牛……怕不是雀肉!”
曾九微微一笑,道:“這櫻桃裹肉,隻要你吃了一口,自然能嘗出來。不過能分辨出是甚麼肉,卻也不容易啦。隻是這裡光線暗,你還沒瞧出來一樣。”
洪七聽了這話,便又舀起一顆仔細分辨,忽而訝然道:“這是花瓣麼?”拿筷子向櫻桃深處一挑,果然挑出一層薄薄的淡紅花瓣來,不由咂舌道,“我還道雀肉色深,這正是肉的顏色,卻沒料到這裡裹了一層花瓣。”
曾九得意道:“這是木槿花瓣,肉泥填到櫻桃裡,下湯一煮,恐肉汁散到湯裡,便使一層花瓣隔上。這般一來,湯自有湯的素鮮,雀肉與櫻桃的滋味也可藏住,且木槿花自有淡香,也可給湯添采。”
洪七聽她說得心思精巧已極,不由喜笑顏開,吃了幾粒櫻桃雀肉後,又去舀瓜片湯喝,口中道:“這湯裡還有極淡的葷香,仿佛有雞肉、牛肉、火腿的味道。味在湯裡最淡,在瓜片上反倒濃些……”又吃了幾口瓜肉,“這瓜片仿佛味道還有些區彆。”
曾九笑道:“不錯。厚厚斬下一圈冬瓜來,上下都敷上薄切浸黃酒的上好火腿,將雞腿肉搗成茸後,加肉湯拌好,絮在冬瓜內圈裡。這肉湯要用犢牛的腰肉來熬煮,滋味便較老牛腿肉更淡些。將這料理好的冬瓜上屜略蒸一些時候,再棄掉火腿雞茸,將瓜用快刀斬削成薄片,須以瑩瑩如玉,能透肌膚為妙,如此在煮了櫻桃雀肉的湯中滾上一沸,便可出鍋。”她自己也取了一隻湯匙,舀了一口湯來喝,“如此一來,這瓜切片後,自然內濃外淡,能嘗出雞茸牛湯、酒香火腿、甘菌桂圓三種不同的滋味來。”
洪七聽罷,隻覺心搖神馳,口中湯味愈發美妙無窮。吃菜吃的是色香味俱全,若能聽得其中炮製妙處,自然能增添風味。他打量這碗瞧上去不過極簡單的瓜片櫻桃湯,不由嘖嘖讚道:“這麼一碗湯,真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多少工夫,一口也不能浪費了!”再瞧勺中瓜片,又忽而心中一動,道,“這菜固然妙處無窮,但你這刀法卻也神乎其技。尋常廚子,便得了你煮菜的法子,也使不出這麼迅疾、這麼精巧的刀法,自然不能將幾乎熟透的冬瓜切成如薄紗般的瓜片了。”
曾九嘻嘻道:“承蒙誇讚,小女子受之無愧。”
二人便這般在花叢深處席地而坐,將一碗肉、一碗湯吃了個乾乾淨淨,又賞月對酌,將一壺新釀也喝見了底兒。洪七打了個飽隔,揉肚子道:“好久沒吃上這麼美味的菜了,果然一見著你必有口福。”
曾九笑道:“我一個月裡也就下一兩次廚,也是你來得夠巧。”
洪七聞言,卻作態鬆了口氣,開玩笑道:“幸好你一個月隻做個幾次菜,不然我豈不是給饞蟲勾在這,再也舍不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