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曆300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大雪。
在臨近年末的這段日子裡，一直都在下雪。
並不是連綿不斷的大雪，但是天空始終沒有放晴。
地上的積雪始終沒有消融。
新的雪花便已經落下。
整個蘭陰城已經徹底落入了商陸之手，棘北歌拚死一搏，但是最終戰敗。
商陸並未殺他，而是將他直接囚禁在了城主府的深處。
即使現在，商陸依然想要將蘭陰城的局勢穩定在蘭陰郡這個範圍內。
他需要一些時間將整個蘭陰城給吞噬殆儘，所以即使現在，商陸也不希望招致帝國更上層的乾涉。
當然，即使乾涉也不太介意了。
商陸如今已經成功突破圓滿，再給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等他正式法相，那個時候兩境圓滿的法相境，整個帝國兩百年來也挑不出來三個。
相對而言，他擊敗棘北歌強行篡奪蘭陰城的行為，會得到來自於帝國層次的諒解和寬容。
畢竟一個蘭陰郡的得失和一位前途無量的未來頂尖強者之間孰輕孰重，任何人都分得清。
城主府所有的衛隊都被遣散，家臣被驅除，天空旅團正式全部入駐蘭陰城，這些全員修行者的虎狼之師，如今正式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主人，商陸公開入住了城主府，並且開始在城主府的大廳開始了新的旅團集會，他所允諾給成員的一切，正一點點被他變為現實。
如今天空旅團正式占據了一整個郡的土地與財政，源源不斷的財富被吞噬進那張貪婪的巨口，每個旅團成員，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豐厚回報。
隻有一個人除外。
那個人就是甘菊。
“齊天已經吃下黑糖，上交了樹枝。”山鷹望著門內的金發少女靜靜說道。
他整個人站立在雪中，雪花落下，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黑色巨鷹站立在風雪之中。
“所以，不要再堅持了。”
“對於藏銀穀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但是過去的終究過去了，既然你當初沒有選擇一死了之，那麼現在，你就需要擁抱新的生活。”
山鷹靜靜勸導著。
當藏銀穀慘案發生之後，山鷹是那個第一時間就嘗試安慰甘菊的人，麵對齊天，山鷹極其罕見地表現出來了中立友善的態度，在給齊天下達了狩獵烈焰飛豹的任務之後，少年上交了烈焰飛豹的毛皮，而山鷹則直接將這些毛皮製作成華美的服飾，然後作為生日禮物交給了甘菊。
但是，雖然山鷹沒有明說，但那是作為遲到的生日禮物送給甘菊的。
也代表著山鷹自己的態度。
他完全不滿商陸的行為，他無力阻止無力勸諫，但是他願意在他的權責範圍之內，給甘菊一點小小的便利和方便。
甚至說齊天挑戰梟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對決，就是借齊天之手，殺掉藏銀穀慘案的直接凶手之一。
但是到了現在，所有的反抗都沒有意義了。
商陸順利圓滿，趕在所有人之前圓滿。
所以勝負已分，商陸擊敗棘北歌，正式入駐蘭陰城。
齊天被俘虜，受黑糖之毒已經屈服。
“安嵐呢？”甘菊坐在桌前，平靜問道。
“你故意放她離開，如今除非團長親自出手，誰還能抓得住一個全副武裝，會隱身，還強到離譜的致知洞天？”山鷹平靜說道：“還有，秦芷薇失蹤了，明明你已經按照團長的指示給她服下黑糖，為什麼她還能逃出蘭陰城？”
“這樣一來，我們就失去了牽製安嵐的最後手段。”
“安嵐一旦成功晉級巔峰，或許她依舊不是城主的對手，但是目前來看，至少青鸞已經不足以遏製她了。”
“我不知道。”甘菊坐在桌前一邊拿著紙驗算，一邊平靜說道：“現在黑糖已經做完，商陸也已經圓滿，我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就讓我安安靜靜在這裡吧。”
“甘菊！”山鷹冷冷叫出她的名字：“你不能再執迷不悟下去了，團長對你的耐心，是有極限的。”
“商陸他已經圓滿了，馬上就會晉級法相，天空旅團的未來，已經是一片星光大道，你無力阻止，也無法阻止，既然這樣，繼續效忠團長又有何不可？”
“藏銀穀是一個悲劇，但是因為你所引發的悲劇。”
“人終究是要往前看的，生者要為生者考慮。”
“甘草還活著，你不想看到你弟弟順利長大成人嗎？”
“齊天雖然如今身陷囹圄，但是至少命還在，未來可能會有一天，商陸會將他重新放出來。”
“不要再固執下去了，隻有在你的幫助下，商陸才能夠維持更多的人性。”
“你要知道，在你最初呆在天空旅團的那兩年間，商陸他已經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了，如果不是你親自拒絕他的懇求，一意孤行選擇離開，商陸他也不會恨得發狂，不顧一切地給予你那樣的懲罰。”
“但是最終是什麼結局？”
“黑糖你還是做出來了。”
“但為此，你付出了原本不需要付出的慘痛代價。”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開始就做黑糖不就好了？”
甘菊沒有回答。
金發的少女繼續用筆在紙上不斷地推演和假設。
她不想回答山鷹的問題。
“不用再推了。”山鷹望著甘菊冰冷說道：“黑糖的最後那一樣原料，就算你推出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因為。”山鷹看著甘菊，冷峻地開口說道。
“最後一樣原料是商陸他自己的血。”
甘菊停筆。
火焰在一瞬間升起，將她手中的草紙焚燒殆儘，將那些複雜的符號與文字圖形，一瞬間全部焚毀殆儘。
“所以沒有意義的。”山鷹望著甘菊說道：“你推出來黑糖的完整配方也沒有意義，沒有商陸的協助，憑借你一個人根本做不出來黑糖。”
“你誰都拯救不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心安理得做一個壞人呢？”
“在這個世界上，純正的白是活不下去的。”
“你之所以這麼痛苦，隻源於你太過於高潔和善良。”
甘菊回頭，第一次靜靜望向門外的山鷹。
“我永遠，永遠不會再聽命於他。”她看著山鷹，平靜說道。
“他手裡依舊有人質，甘草依舊在他的手中，現在齊天也在他手裡，你能看著他們兩個人去死嗎？”山鷹冷峻說道：“你不能，你就是一直這樣善良與優柔寡斷，才會讓自己不斷痛苦不斷折磨。”
“我知道我所犯下的錯，我也知道了結這一切的最後手段。”甘菊望著山鷹平靜說道：“我為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
“我現在，想單純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山鷹不可思議地望著甘菊：“所以你不管了嗎？”
“我管不了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我隻能做自己能力之內的事情。”甘菊望著山鷹淡淡說道：“我以前無法理解，不拚命試試，怎麼知道什麼是能力之內，什麼是能力之外。”
“過去的這幾個月，我才明白，能力之外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世界。”
“所以，我想簡單一點做一點事情。”
“僅此而已。”
“如果你這樣做，你會死，你在乎的人都會死。”山鷹靜靜勸阻道。
“所以我到了現在這個走投無路的境地。”甘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之前一直沒有這樣的覺悟，以為自己，多少可以拯救一些人，拯救一些因為我所犯的錯而墜入深淵的人們。”
“我太逞強，以為足夠忍耐就夠了，以為自己犧牲夠多，就夠了。”
“我一直無法任性，因為我不敢任性。”
“但是現在，莪想人生第一次任性一下，我隻是單純想做一個壞孩子，做一些壞孩子應該做的事情。”
“甘菊！”山鷹望著眼前的少女，知道自己已經無論如何都無法勸她回心轉意了。
他原本還希望能夠讓甘菊重新回到火鳥的身份，繼續以同伴的身份走向更加璀璨廣闊的未來。
因為這個未來已經清晰可見。
“山鷹，我從來沒有求過你，那麼現在，我求你一件事情，可以嗎？”甘菊望著山鷹靜靜說道：“我知道，你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好人，雖然是一個牆頭草的好人，但是牆頭草的好人也很珍貴不是嗎？”
“我想要做那個無藥可救的壞孩子了。”
“但是在此之前，請你為我隱藏這件事情好嗎？”
“我會迎來屬於我的結局。”
“對於你，我隻希望你不去阻止就好了。”
山鷹沉默著望著眼前這個平靜到近乎冷漠的金發少女。
“激怒商陸，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已經做過一次，為什麼還要做第二次呢？”
甘菊抬頭，露出那個盛大的醜陋的笑容。
“因為——讓他生氣！”
“我太開心了！”
……
……
蘭曆300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傍晚。
雪依舊在下。
今夜的大雪前所未有的盛大。
鵝毛般的雪花飄落。
萬物雪白，天地一色。
商陸坐在城主府的大廳中，心情大好。
齊天已經徹底臣服，製作出來的一係列裝備，效果之神奇，讓商陸自己都忍不住嘖嘖稱奇，隻能說撿到齊天，是真的撿到寶了。
雖然沒有辦法徹底讓齊天為自己所用，但是這樣利用，同樣是物儘其用的最好方式。
不過黑糖的威脅有這麼大嗎？
齊天最近幾乎沒日沒夜地在打造裝備，生產隊的驢都不敢這麼轉圈。
不過對於商陸來說，確實是好事情。
如今商陸縱目四望，已經沒有任何的威脅和敵人，而自己的計劃，則各方麵都在穩步地推進中。
明天，黑糖的選拔儀式將正式開始，他將會一次性投放五千顆黑糖，進行第一波的選拔，這其中開啟修行之路的人中，天賦最傑出者會被重點培養，然後用來取代天空旅團的現有成員。
商陸會一次性將整個蘭陰郡所有的青年人才竭澤而漁，一網打儘，挑選最出色的那批擴充進自己的團隊之中，再帶走蘭陰郡的全部財富，最終瀟灑快活地一走了之，尋找下一個值得去鯨吞的地方，而商陸自己，則會在這一次次的行動中變得更加強大，更加無人能敵，更加無法克製。
“山鷹，明天所使用的黑糖，準備好了嗎？”商陸望著廳中的山鷹平靜問道。
“這是火鳥所負責的事情，按照約定，她現在應該已經帶著黑糖回來了。”山鷹畢恭畢敬地說道。
“那麼火鳥現在在哪裡？”商陸平靜問道。
對於甘菊，商陸一點都不擔心。
他太了解那個女孩了。
她太善良，太有責任心，又太顧全大局。
她隻會忍耐，不停地忍耐。
眼下商陸手中一口氣握著兩張王牌兒，根本就不擔心火鳥有任何異心。
她隻會不折不扣地執行自己的所有命令。
哪怕再如何痛苦，再如何糾結，也會不折不扣地執行自己的命令。
而商陸現在也在利用這種折磨，讓甘菊最終徹底崩潰。
等到她心防崩潰之後，他才有機會，讓甘菊徹底放棄人格和底線，成為和他一樣的同類。
“我不知道。”山鷹望著商陸，搖頭說道：“火鳥機動性太強，沒有人知道她的準確位置。”
火鳥有著飛行的能力，時速輕鬆超過了每小時五百公裡，還是在天空中進行的無障礙穿越，真的是她想到哪就到哪，沒有人知道現在火鳥的準確位置。
而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匆匆忙忙闖入了大廳之中，望著上方的商陸，驚慌說道：“報告團長，甘草死了！”
“甘草死了？”商陸不由大吃一驚。
甘草是控製甘菊的最重要籌碼，是必須認真監視認真保全的籌碼。
隻要甘菊還活著，甘草就不能死。
這是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
商陸二話不說，衝出議事大廳，在風雪中躍起，幾個起落，就跨越了數百米的距離，最終落在了甘菊所租住的那個小院中。
小院中人去樓空，至少甘菊並不在小院之中。
隻是有幾個天空旅團的成員正圍在一個房間的門口，激烈交談著什麼，看到商陸來到，不由紛紛給商陸讓開道路。
“團長……”在他們開口的同時，商陸已經走進了那個房間。
黑發的甘草靜靜躺在床上。
七歲的小男孩全身僵硬，全身皮膚發黑，生命氣息全無。
商陸上前用手按住甘草的心口，真氣瞬間湧入其中。
無聲無息，如同死物一般。
甘草真的已經死去了。
商陸第一次臉色有點發白，他憤怒回頭：“誰乾的！”
失去甘草，對於商陸來說，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由衷地感到憤怒！
誰敢擅自殺死甘草！
“稟告團長，我們也是在監視的過程中發現不對，但是找不到任何人下手的痕跡。”有人低聲說道：“按照您的吩咐，對於甘草的監視一直是最高級彆的，除了火鳥大人，根本沒有人能夠接近甘草。”
“火鳥，火鳥，火鳥。”商陸連續三次重複這個名字。
他內心感到非常的不安，非常的恐懼。
難道真的是甘菊自己選擇毒殺自己的弟弟？
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出來這樣決絕狠毒的行為？
火鳥的行事完全出乎了商陸之前的所有預料，那麼現在，火鳥又會在哪裡呢？
電光石火之間，商陸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一個答案。
如果說真的火鳥徹底失控，她現在會在什麼地方呢？
答案不外乎是兩個。
而準確來說，隻有一個。
楓葉穀！
那裡儲存著商陸這些天所有製作出來的黑糖，數量超過萬數。
更何況那裡儲存著製作黑糖的所有原材料和生產設備工具。
而那裡一直以來也是火鳥負責鎮守的最重要核心區域。
如果——如果火鳥選擇毀掉這些黑糖。
毀掉這個生產工廠。
毀掉這些原料。
那麼就算給商陸一年的時間，他也沒有辦法重新製作出來這麼多黑糖！
因為——冬天到了。
樹葉落了！
黑糖的原料，徹底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