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1 / 2)

高祖滿頭黑線對著那行字看了會兒,忍不住道:“看起來不怎麼聰明樣子……”

話音剛落,他眼前視線猛地一花,恍惚過後回過神來,便見自己身處內廷之中,雕梁畫棟,玉宇瓊樓,幾個嚴妝宮人垂手侍立一側,沉默如幾尊泥塑。

地磚上有破碎瓷片和灑落茶水,幾名內侍半蹲在地上收拾,旁邊守著個麵白無須中年內侍守著,見他睜眼,忙近前一步,畢恭畢敬道:“臨近午時,陛下往何處去用膳?在太極殿,還是往貴妃娘娘所在甘露殿?”

太極殿,甘露殿,名字都頗不俗,卻不是朕河清殿。

高祖料想自己此刻已經進入到那方不怎麼聰明世界之中,眼底異色一閃即逝,卻不做聲,擺手示意那內侍退下,以手支頤,撐住了額頭。

這是個史書上不曾記載過朝代,國號為安。

而他現在就是大安朝開國之君,欒正煥。

此人鄉野出身,祖上曾經做過屠夫,因前朝□□,苛捐雜稅甚多,難以為生,父母過世之後,便落草當了山寇,很是招攬了一些人手,再後來被節度使龐威招安,做了他麾下偏將。

欒正煥驍勇善戰,粗中有細,人又講義氣,身邊很快就彙集起一股力量,逐漸取代龐威,成為了這支隊伍領頭人。

前朝末帝昏庸,為權臣毒殺,各方軍閥順勢起兵,逐鹿天下,經過十年大亂之後,欒正煥掃平各方勢力,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安,年號永寧。

欒正煥武功出眾,以一當百,雖說有借過龐威這股東風勢,但這天下終究是他一刀一槍打下來,做不得假,可打天下跟坐天下是兩回事,刀槍斧戟能逐鹿天下,卻不能使人心歸附,百姓順服。

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缺是什麼,所以登基之初便優待士人,廣招清流名士來京,一是為了彰顯自己求賢納才之心,二來也是為了安撫百姓,以示兵禍已休,儘可以安居樂業。

這步棋倒是沒什麼錯處,隻是以高祖看來,欒正煥做法卻有些過猶不及。

他本就是個粗人武夫,硬跟那些名流名士融合在一起,倒像是陶瓷罐子跟邢窯白瓷擺在一起似,怎麼著都不倫不類。

又或許是因為自己沒什麼文化底蘊,所欲欒正煥對待這些飽讀詩書大儒名士,總有種微妙低了一頭自卑感,身為天子,倒好像是要求著那群名士出仕似。

這缺點隻能說是因為出身和識見不足帶來,而另一個缺點,那就純粹是男人好色本性在作祟了。

欒正煥落草時娶妻苗氏,那時候正值兵荒馬亂,苗家舉家逃難,苗氏和弟弟則被繼母趁機丟下了,一個十幾歲姑娘帶著個六七歲小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欒正煥給了他們倆一口飯吃,也給自己添了個媳婦。

苗氏父親在縣衙裡當班頭,算是個不入品小吏,家裡邊雖然沒什麼丫鬟仆役伺候,但好歹也是識幾個字,人長得不算多好看,但起碼五官周正。

欒正煥鼻直口方,堪稱相貌堂堂,雖說是個土匪,但從來都是打劫貪官豪紳,也沒用武力逼迫威脅人,品性在及格線以上。

都這種時候了,倆人誰也沒嫌棄誰,叫山寨裡邊兄弟們見證著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以高祖眼光來看,苗氏待欒正煥沒說,溫柔賢淑,家裡邊事情打理井井有條,欒正煥兄弟們家裡邊也照顧十分細致,即便是後來欒正煥成了一方梟雄,她也堪稱是合格主母。

但是男人有錢就變壞,發達了也一樣,欒正煥今年三十七,苗氏比他小兩歲,也三十五了。

本來就不算是什麼美人,早年又飽經風霜,即便後來成了人上人擅加保養,看起來也是容顏憔悴,皺紋早生,宛如四十婦人。

欒正煥還沒稱帝時候身邊就納了幾個妾,有龐威送,有底下人孝敬,還有親附他勢力送女兒過去以示忠心,這時候相對來說倒是還好,妾侍們雖然不乏門第較高,但欒正煥心裡邊有杆秤,知道誰主誰次,跟他一起打天下兄弟們也都認苗氏這個大嫂。

但是在他稱帝之後,後宮選秀添了人,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稱霸一方時欒正煥身邊女人有富商送,有屬下進獻,門第高也高不到哪兒去,還有死了丈夫寡婦被他收容,但稱帝之後就不一樣了。

出身簪纓世家貴女,清流名門家美人,甚至還有前朝兩位公主,擱從前從他身邊經過都不會多看他一眼、高高在上女人都成了他宮嬪、他附屬,欒正煥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含著金湯匙出生公主、貴女們,舉止是那樣嫻靜,言談是那樣高雅,斟茶時露出一截手腕,凝白如玉,細滑如脂,苗氏這樣小門小戶出來、隻粗略識得幾個字女人跟她們站在一起時候,怎麼看怎麼覺得格格不入。

他開始嫌棄苗氏了。

後來登基之時,欒正煥雖然也冊封苗氏為皇後,但更多是為了安撫舊人和苗氏所出幾個孩子,在那之後,他很少再去探望苗氏,更不會再在苗氏處過夜,反而經常在新入宮美人之中流連。

從前追隨起事將領們私下勸誡,欒正煥嘴上答應,心裡邊卻愈加不耐煩。

相伴了二十年丈夫如此薄情,苗皇後實在傷心,上個月中秋節時對月傷懷,便流露出幾分倦怠之意。

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貴妃秦氏卻借題發揮,說皇後心存怨懟,不敬天子,藐視君上,其餘宮妃們也紛紛出言附和,煽風點火。

欒正煥此前被幾個老部下勸了又勸,心裡早就憋了三分怒氣,酒進了肚子發酵片刻,那怒氣便被催化到了十分,居然不管不顧,下令驅逐苗皇後出宮,返回娘家,無令不得擅出。

苗皇後錯愕傷心,大失顏麵,回到娘家之後便臥病不起,她所出幾個孩子更是心生怨憤,此後幾次同欒正煥爭執,再加上秦貴妃與宮中其餘妃嬪們在旁邊吹風,苗皇後與她所出兒女們地位已經搖搖欲墜。

就在不久之前,跟隨欒正煥打天下謀臣廖元晏入宮拜謁,便問:“若有一日,臣在宮中酒後失禮,將桌席打翻,陛下是否會降罪於臣?”

欒正煥不假思索:“你我舊時兄弟,情同手足,朕怎麼會因為這樣一點小事見怪?”

廖元晏又道:“假若臣在宮宴之上跟同僚打起來了呢,陛下是否會降罪下獄?”

欒正煥笑著說:“元宴是君子,怎麼會做這種事?即便是一時之間有什麼誤會,事後說開也便罷了。”

廖元晏道:“陛下會見罪於臣嗎?”

欒正煥思忖幾瞬,搖頭道:“若是鬨厲害了,當時或許會生氣,過後也就罷了,你我君臣相知相得,又怎麼會因為些許小事而生出嫌隙來?”

廖元晏三呼萬歲,然後跪下身去,誠懇道:“臣跟隨陛下不過十餘年,遠遠遜色於皇後殿下,即便如此,陛下尚且如此寬宏大量,何以待皇後如此苛刻?如今陛下坐擁四海,稱製天下,卻不該忘記當年在山寨裡為您漿洗衣服、侍奉飯食發妻啊。”

欒正煥不曾想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想為苗皇後求情,登時大怒,臉色陰沉,令他即刻退下。

廖元晏再求,欒正煥怒氣更盛,摔了麵前茶盞,吩咐內侍請他出去。

如此再三,廖元晏終於起身,道是家中老母年邁,須得奉養,現在天下太平,海內澄清,他儘了臣子責任,也該辭官回家去儘一儘人子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