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2 / 2)

起初他隻是跌坐在地,想到一半,目光漸亮,也有了精神,便站起身來在書房中踱步,再到最後步速越來越快,廢世子猛一擊掌,信心滿滿的離開了書房。

都說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若非蔡先生今日前來將自己點醒,卻不知自己要錯到什麼境地去!

廢世子振奮了精神,臉上神情反倒沉靜下來,先去瞧過譚氏和馬寶珠,見她們母女倆尚且昏睡未醒,囑咐侍奉仆婢幾句之後,便往廢世孫房裡去瞧他。

馬華良的嘴被堵著,手也被捆在身後,侍從們倒不敢怠慢他,畢恭畢敬的將人放在塌上,隻是就以這麼個姿勢而言,即便是放在龍椅上怕也不會有多舒服。

馬華良漲紅著一張臉,見父親來了,口中嗚嗚做聲,劇烈的扭動幾下,示意他趕緊把自己放開。

廢世子將仆從遣退,再三確定門外無人,合上門後親自將長子腕上繩索解開,不等他撒野,便單刀直入道:“華良,你想活還是想死?是想帶著我們一家人一起去死嗎?”

這話既直接,又犀利,宛若一把尖刀,徑直刺穿馬華良心臟。

他錯愕至極,再一想自己此前一時激憤要做的事情,霎時間汗生脊背,麵孔慘白。

廢世子見他還未完全昏頭,麵色略微和緩幾分,輕歎口氣,撫著兒子肩膀,將近來諸事講與他聽:“我已經失你祖父之心,卻不敢再往深淵下邊兒去了,不是為著我,而是為著咱們一家四口,為你阿娘,為你,也為寶珠。你二叔近來如何勢盛,你也是瞧見的,我畢竟曾經做過世子,又是他嫡親兄長,他來日若得大位,豈會不忌憚於我?屆時咱們全家又該如何自處?”

說到此處,他心中酸澀,眼眶微生淚意:“華良,你可明白我的憂慮嗎?”

馬華良聽得神色黯淡,難掩傷悲,抬眸看著近來憔悴許多的父親,哽咽著點了點頭。

“你能明白這一席話,阿爹便放心了。”

廢世子看得欣慰,用力扶住兒子肩頭,鄭重道:“可是華良,你祖父並不曾冊立老二為世子,我還有機會從頭再來,為著咱們全家,收斂脾氣,以圖長久,好嗎?”

馬華良有種被托付重任的激動,深吸口氣,重重點頭。

廢世子欣然而笑,撫著他的頭,讚許道:“好孩子。”

從長子處離開,廢世子便往譚氏身邊去,守著她直到深夜,見人醒了,忙叫人將灶上一直煨著的湯藥膳食去了,自己坐在床榻邊上,喂她一點一點吃下。

譚氏勉強用了些,饒是身子虛弱,首先想的也是同樣重傷的女兒:“寶珠呢,她可好嗎,醒了沒有?”

廢世子動作一頓,將湯匙擱下,擺擺手打發周遭仆從退下。

譚氏見他這樣鄭重,心中陡然生出幾分不祥之感來,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是寶珠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廢世子幫她掖了掖被角,說:“大夫已經幫寶珠看過了,說是靜養一段時日便會好的,且她年紀尚小,若是顧看得當,再吃著藥,牙齒也是能重新養好的。”

譚氏鬆一口氣,捂著心口,半是釋然、半是嬌嗔:“你這樣板著臉,我怎能不怕?”

廢世子眼底閃過一抹遲疑,很快又堅定起來,握住妻子的手,沉聲道:“蓮房,我要送寶珠到庵堂裡去,叫她在那兒吃齋念佛、修身養性,懺悔自己的過失,華良與她同去,兄妹倆一道作伴。”

譚氏不想丈夫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錯愕之後,大驚失色:“你是不是瘋了?我們寶珠打小就沒吃過苦,怎麼能到庵堂裡邊去?還有華良……是老爺子讓你這麼做的嗎?!”

老爺子今日宴席上將那日馬寶珠在屋裡說的話講了出來,譚氏便知曉隔牆有耳,饒是心中怒氣滔滔,也暫時壓住聲音,目光緊迫,不無激憤:“寶珠失言,的確有錯,可她已經受了罰,一張小臉都被打爛了,難道這還不夠?老爺子要怎樣才肯罷休,殺了她嗎?我們寶珠還是個孩子啊!”

“蓮房,你冷靜些,聽我說!”

廢世子深吸口氣,用力扶住她肩膀:“不是老爺子讓我把兩個孩子送走的,從頭到尾,老爺子除去下令掌嘴寶珠五十之外,他什麼都沒說過!”

“你還記得我年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他眼底不無悲色,將聲音壓低死低,咬牙道:“老爺子的脾氣,周圍人都清楚,他肯教訓你、罵你幾句,那是抬舉你,真要是一句話都不說了,那就真不把你當個人看待了!你敢用我們一家四口的性命,來試試他老人家的心有多狠嗎?你敢嗎?!”

譚氏的淚珠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竟,竟有這般嚴重嗎?”

“有!”廢世子加重語氣,道:“蓮房,為了你,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將來,也為了兩個孩子,你必須要聽我的,明白嗎?!”

譚氏怯怯的點頭。

“稍後我便吩咐侍從為華良和寶珠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動身往庵堂去,他們接二連三的犯錯,不下狠手整治,老爺子那一關必然是過不去的,好在兩個孩子還年輕,在庵堂裡邊住個一年半載也無甚大礙,你我膝下隻剩下華良一子,叫他借機躲開北伐征戰,也是好事。”

廢世子說的心酸,不覺落下淚來,抬手擦了,又囑咐道:“明日送走兩個孩子,你便打發人往譚家去送信,叫你兩個兄弟閉門不出,老老實實在家念書。蓮房,我將醜話說在前邊,我會叫人在門外守著,他們若是敢出府,立時便打斷腿拖回去!”

譚氏聽得秀眉微皺,正待反駁,瞥見丈夫眼底神色,再不敢做聲,委委屈屈的點了頭。

廢世子安撫的拍了拍妻子手,說:“辦完這兩件事情之後,你我便一道往父王門前去叩頭請罪,懇求他原諒你我這段時日以來的過失。”

譚氏近來著實領略了老爺子的心狠手辣,畏懼不已道:“老爺子會給咱們坡下嗎?”

“會不會是他老人家的事情,去不去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了。”

廢世子道:“等事情了結,你自去許家向許先生請罪,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我先前幾次三番示好,他已經有所鬆動,料想不會為難你才是。”

譚氏聽他這般殫精竭慮,心下且憐且歎,順從的點點頭,說:“好。你既有意重整旗鼓,我必然不會拖你的後腿。”

廢世子目光隨之一柔,輕輕握住她纖細手掌,半晌後道:“我同徐家和柳家的婚事,還是就此作罷吧,蔡先生說得對,這時候娶徐家女為側妃,誰不知道我心思?豈不是在老爺子麵前班門弄斧。”

譚氏聽他說了半日,直到此刻,才是衷心歡喜。

笑意將將浮上心頭,卻聽廢世子繼續道:“你在府裡挑幾個丫鬟開臉,先與我做個妾吧,咱們院裡的事情便叫嬤嬤和管事們盯著,蓮房你……”

他神情中閃過一抹歉疚:“為叫父王息怒,你雖不必與寶珠、華良一道往庵堂去,卻也不好再出現人前,隻在屋內念經禮佛,以示悔改吧。”

譚氏剛剛才浮起的那點子喜意便如同水麵上的浮沫一樣,瞬間四碎開來,她的心好像也隨之碎開了。

譚氏心頭酸澀,哽咽道:“既然不打算娶側妃了,為什麼還要納妾呢?”

廢世子有心向她解釋,然而其中彎彎繞繞太多,譚氏卻也未必能夠理解。

最後他歎一口氣,溫柔撫了撫妻子麵龐,無奈而悲涼道:“乖,彆問了。”

譚氏抿緊嘴唇,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絕望,不再追問,垂下眼睫,無聲飲泣。

廢世子看得心痛,伸臂將她擁住,低聲道:“我不會背棄你的,相信我,任誰也越不過你去,更越不過我們的兒子……”像是在安撫譚氏,也像是在安撫他自己。

譚氏伏在他懷裡,嗅到丈夫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氣,隻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閉上眼眸,任由淚珠滾滾落下。

……

廢世子說到做到,第二日天剛亮,便吩咐人送馬華良與馬寶珠離去,饒是譚氏依依不舍的看著一雙兒女流了一缸眼淚,都不曾打動他的心。

往譚家去傳話的人已經去了,廢世子安排著去盯住譚家兄弟的人也已經就位,夫妻二人送走了一雙兒女,便往吳王正房前跪了,言辭懇切,因近來諸多忤逆不孝之事向父親請罪。

朱元璋聽底下人回稟說廢世子夫妻在外邊跪著請罪、今早還把那倆倒黴孩子送走了,又令人去約束譚家兄弟,還當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拉開窗戶瞧了眼,卻見那太陽的的確確是掛在東方。

他眉頭緊皺一瞬,複又鬆開,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落座,吩咐道:“傳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