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2)

白氏打發人往官署去請廢世子回府敘話,聽人回稟道是他已經進了府門,囑咐李惠兒幾句,便同王氏一道往長房院子裡去見廢世子與譚氏。

這時候譚氏正同馬寶珠一道研究府上中饋諸事,賬本擺了一桌子,這本翻開一半,那本掀了幾頁,娘倆相對而坐,一人麵前一把算盤,眉頭緊緊皺著,按照嬤嬤教的算盤用法,艱難的撥著算珠。

廢世子進屋一瞧,便忍不住笑了,低頭在賬本上瞅了幾眼,搖頭道:“錯了。”

他隨手在算盤上撥了幾下,說:“這才對。”

譚氏頭都大了一半,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說:“你剛剛是怎麼撥的?跟我之前弄得也沒什麼不一樣啊。”

廢世子耐心的同她講解幾遍,譚氏聽得雲裡霧裡,馬寶珠倒是有意想學,但這事兒又不跟吃飯似的會張嘴就行,日子短了可練不出來。

廢世子前前後後教了幾次,這二人都不開竅,最後也不禁怕了,苦笑道:“你們學這個做什麼?府裡邊牽涉的賬目那麼多,一樣樣算下來不知要耗費多少心力,你們隻管去學禦下之道,這些活計便交付到他們手上好了。”

馬寶珠振振有詞道:“萬一有人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呢?我同阿娘若真是一點都不懂,被他們瞞住,既是損了府上利益,也是傷了阿爹體麵,來日叫爺爺知道,怕也要生氣的。”

說完她嘴角往下一撇,說:“再說了,誰知道之前的賬目有沒有問題?萬一有人偷偷給咱們挖了坑呢?現在不查清楚,將來吃虧的可是咱們。”

她口中所說的這個“有人”顯然不是彆人,隻會是此前執掌府中中饋的白氏。

廢世子心知這話不妥,聽得眉頭微皺,隻是礙於己方同常山王的關係,到底也沒舍得訓斥女兒,隻在她腦門上輕彈一下,囑咐道:“不許胡說。”

馬寶珠不以為然的哼了聲,譚氏則奇怪道:“還不到官署下班的時候,夫君怎麼早早回來了?”

老爺子是個摳門精,還是個工作狂,下班時間定的特彆死,等閒不得更改,她也知丈夫此時正在全力爭取老爺子青眼,如何會在這時候落人口舌。

廢世子此前聽白氏身邊人前去送話,道是有要事相商,請他早些回府,心中也覺奇怪,隻是了解白氏秉性,知道她卻非無的放矢之人,便不曾遲疑,知會王澄與蔡先生一聲,騎馬匆忙回府。

現下譚氏既問起,他自不隱瞞,隻是還未曾開口,便聽外邊仆從來稟,道是常山郡王妃與武安郡王妃一道過來了,現下正在門外等候。

廢世子奇道:“三弟妹怎麼也過來了?”

“我如何知曉?”

譚氏目露譏誚,道:“人家妯娌兩個一向要好,得了空便聚在一起,辦個什麼事情又何曾同我商量?倒顯得我這個當嫂嫂的有多不會交際似的。”

老二跟自己是注定要當一輩子的冤家了,但老三那邊,該爭取還是要繼續爭取的。

廢世子見妻子如此情態,眉宇間便閃過一抹頭疼,撫慰般拍了拍她肩頭,口中忙不迭道:“快快有請。”

仆婢將垂簾打開,白氏與王氏相攜入內,廢世子與譚氏起身相迎,馬寶珠也換上一副笑臉,假做歡迎模樣,緊跟在譚氏身後。

“二位弟妹可真是稀客呀,”譚氏似笑非笑道:“素日裡從來不登我的門,今日是什麼風,竟把您二位貴客給吹來了?”

廢世子一聽老婆這麼說話,就覺得腦袋開始漲了,咳嗽一聲,正要幫著解釋幾句,便見白氏笑吟吟道:“今日同三弟妹一道來此,的確是有些要事想同大哥大嫂講。”

說完,她臉上笑意落下,神情肅穆,正色道:“事關重大,還請大哥大嫂屏退左右,咱們四個人在這兒細說。”

白氏說的是四個人,廢世子、譚氏、白氏再加上王氏就夠數了,顯然不包括馬寶珠。

譚氏聽她如此說完,心中便陡然湧上一股不詳預感來,秀眉微蹙,略帶著些不滿,說:“屏退左右也就罷了,寶珠可是自家人,正經主子……”

馬寶珠挽著她的手臂,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一會兒看看白氏,一會兒看看王氏,對於她們要說的要事滿心好奇。

不想白氏此時竟絲毫不給譚氏這個嫂嫂臉麵,毫不猶豫便道:“不可,這事寶珠不能聽。”

王氏聽了唐氏招供,也見了唐氏本人,現下再去打量馬寶珠麵容,便能瞧出這母女倆眉宇間的相似來了,俱是一雙杏眼,眉毛彎彎,鼻頭很翹。

她不禁皺眉,眼底含著三分厭惡,抿唇道:“大嫂,還是叫她出去吧,相信我,這是為你好。”

譚氏一聽這話,心裡邊便覺得不舒服,廢世子卻聽出了幾分蹊蹺,陡然不安起來:“寶珠,你先出去,我同你阿娘有話要跟你二位嬸嬸說。”

馬寶珠怏怏不樂道:“阿爹……”

白氏厭於繼續忍她,冷冷斜她一眼,詞調含鋒道:“如此糾纏不清,當長輩的話是耳旁風不成?還不退下!”

她冷厲了神情,馬寶珠心中著實懼怕,譚氏聽她如此訓斥自己女兒,神情中霎時間浮現出一抹怒意,正待分辯,肩頭卻被丈夫牢牢按住。

她陡然氣惱起來,半是生氣、半是委屈的看過去,廢世子卻不瞧她,隻看著女兒,嚴厲道:“寶珠,沒聽見你二嬸說什麼嗎?拖拖拉拉的做什麼?還不退下!”

譚氏心裡憋了一口氣,彆過頭去,抿著嘴一言不發。

馬寶珠悻悻的走了出去,回頭瞧見房門閉合,正想悄悄靠近過去,卻見白氏與王氏帶來的仆婢守在門外,看似恭敬的躬著身,卻將內裡門戶堵得嚴嚴實實。

“真是一群好狗!”馬寶珠恨恨的嘀咕一聲,拂袖而去。

……

內室裡隻剩下四個正經主子,白氏再不遲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又自袖中取出那兩份招供文書,遞到廢世子麵前去。

“此事牽涉家中血脈,完全確定之前,我不敢聲張,這會兒拿到了真相,才敢告知大哥大嫂。”

白氏徐徐道:“唐氏已經招供,李大郎也認了,二人分開審問,供詞嚴絲合縫,並無錯漏,而寶珠的相貌正是肖似唐氏,大哥大嫂若有疑問,一見便知。”

王氏亦附和道:“二嫂所說並無半句虛言,我可以為她作證。”

廢世子聽她們二人說完,當真如遭雷擊,神情驚駭,半晌無語。

原來寶珠根本不是他跟蓮房的孩子?!

原來他們真正的女兒在剛出生時便被換走,留下的卻是產婆的孩子,一個血統肮臟的奸生女?!

這些年來寶珠在他們身邊享受榮華富貴,何等歡暢,他與蓮房的親生女兒卻流落在外,受儘苦楚,唐氏將她當成奴仆一樣使喚,甚至要用她來為兒子換親?!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荒唐、又這麼惡毒的事情!

廢世子心下駭然,波濤翻湧,嘴唇顫抖著久久不曾言語,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盞,手掌卻是抖的,一個不穩,茶盞直接翻在了桌上。

“唐氏何在?”他聲音緊繃,說出了知曉真相之後的第一句話:“這事未免太過駭人聽聞,我必須得見見她……”

白氏能理解他此時的驚顫,輕聲道:“唐氏及李家其餘人都已經被我下令收押,大哥若想去見,稍後我便令人提他們來,當年那座驛館我早令人盤下,至於唐氏所說的暗道,屆時一探便知。”

廢世子麵頰肌肉抽搐一下,勉強點了下頭,譚氏卻是神情驚愕,滿臉的難以置信:“寶珠不是我的女兒,而是產婆與人通奸所生的孽種?這怎麼可能!”

她怒的打顫,身子劇烈顫抖著,將那兩份供狀團成一團丟到離自己最遠的地方去:“我不相信!”

譚氏豁然轉身去看丈夫,眼底充斥著滑稽與可笑:“夫君,這麼荒唐的事情,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什麼掉包女兒,什麼唐氏,什麼奸生女,這不過是彆人編造出來中傷寶珠,想要害死我們女兒的詭計!夫君,你難道忘了嗎?寶珠剛出生時小小的一團,滿月後就逐漸長開了,大家都說她生的像我,這會兒怎麼又莫名其妙的像什麼唐氏了?”

廢世子聽得眉頭微跳,回想一下自家與老二家的關係,不禁遲疑起來。

譚氏則扭頭去看白氏,冷冷一笑,難掩嘲諷:“弟妹,即便你不滿我從你手中拿走了管家權,也不必做出這麼下作的事情來報複我吧?說寶珠不是我的女兒,而是產婆替換掉的奸生女?真虧你想得出來!還有三弟妹,雖是王家旁支出身,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怎麼能跟人聯合起來顛倒黑白,用這樣惡毒的計策來害你的親侄女?我真不知道令尊令堂到底是教了你些什麼!”

廢世子聽妻子如此言說,便知事情要糟,眼見著白氏眉頭擰個疙瘩,還沒等開口勸、又或者拉滿臉激憤的譚氏一下,便聽“砰”的一聲,王氏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將麵前茶盞震得蹦起老高。

“人證在這兒,供詞在這兒,當年的驛館也還存留著,兩個孩子的長相更是鐵證,你跟我說這是我和二嫂設計陷害你女兒?!譚蓮房,我敬你是長嫂,素日裡拿喬作態也就罷了,今天你敢當著我的麵論我父母長短,就彆指望我跟你客客氣氣!”

王氏兩眼幾乎噴出火來,冷冷盯著譚氏,回嗆道:“我家教如何,不勞你來評說,也輪不到你來評說!我高祖父配享太廟,祖父亦有清名,我父親因不願與奸賊同流合汙辭官歸鄉,我們家沒乾過欺男霸女、占人田畝的臟事!你有這個閒心對著我們家的家教說三道四,倒不如回家去管教一下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再打發人去看看你死了的那個弟弟墳被人挖了沒有!”

王氏一族向來耕讀傳家,要說起耍嘴皮子,十個譚氏捆起來都未必能比得過王氏,更彆說王氏此時被她踩了底線,心中惱火萬分,句句都往譚氏最痛的地方戳,半分情麵都沒留。

“你!”譚氏被她激的麵色通紅,驚怒之下想要與之爭辯,卻是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她身子本就不好,大夫千叮嚀萬囑咐說是忌諱動怒,這時候被王氏嗆了一通,怒火中燒,但覺心口一陣劇痛傳來,呼吸不暢,後背發麻,腳下再站不住,身體一歪,險些栽下座椅。

廢世子原還惱怒於妻子滿嘴沒個忌諱,見狀便慌了神,衝過去將她扶住,又是順氣又是喂水,看譚氏麵上紅漲迅速淡去,轉為慘白,那口氣吊在嗓子眼兒半天沒出來,登時急了:“三弟妹,你少說幾句吧!”

“我為什麼要少說幾句?哦,大哥,感情你不是啞巴,也沒死啊?!”

王氏餘怒未消,冷笑道:“剛才譚蓮房說我跟二嫂的時候你一聲不吭,這時候我嗆回去了,你又活了?譚蓮房罵我跟二嫂可以,我們罵她不行,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要真是個明白事理的,早早就叫她閉嘴了,還能由著她嘚吧嘚說大半天?這會兒我自個兒幫自個兒找了個公道,你倒又忙不迭跳出來護著她了,間歇性裝死啊!”

廢世子聽得尷尬,又覺憋火,半晌過去,方才忍氣道:“兩位弟妹,蓮房她畢竟是你們的大嫂,古話說長嫂如母,你們便不能多包容她幾分嗎?”

“長嫂如母得是撫養過丈夫兄弟的才行,她譚蓮房算哪門子的長嫂如母?!你少往她臉上貼金!”

王氏嗤笑一聲,道:“是,二嫂詭計百出,為了管家權想報複大嫂,這才設計出這麼個毒計,我是家裡人沒管教好,為虎作倀,附和二嫂辦了這事兒。可大哥你彆忘了,我跟二嫂都是老爺子跟老太太親自挑的兒媳婦,娘家門風清正,娘家兄弟秉性忠耿,清清白白的進門,沒乾過私相授受、男女攀扯不清的丟人事。”

廢世子聽得臉色頓變,譚氏好容易緩過那口氣來,聽到此處“啊”的一聲驚呼,眼淚當場就下來了。

“這就受不了了?我還沒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