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1 / 2)

廢世子頭疼欲裂,漸漸的沒了耐心:“蓮房,你有心思去同情唐氏,可憐寶珠,能不能也憐惜一下我們的親生女兒?”

好說歹說不管用,廢世子換個主意,以毒攻毒,失望的看著妻子,痛心道:“對於一個有仇之人,你都肯這樣慈悲心善,為什麼卻不肯善待自己的親生女兒?惠兒有做錯什麼事情嗎?她有罪嗎?她活該被唐氏換掉,活該被替換身份,活該替李家兒子換親嗎?蓮房,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當年那個善良純真的小姑娘去哪兒了?!”

廢世子一連數問,直接把譚氏給噎住了,怔楞幾瞬,麵紅耳赤道:“我,我沒想那麼多……”

“沒想那麼多,那便應該嗎?!”

廢世子看著她,嚴厲道:“蓮房,你有沒有想過,方才那一席話若是叫惠兒聽見,她該有多難過?她是唐氏陰謀的受害者,她被毀了半生,她才是最有資格處置唐氏和李家人的人!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我們有什麼資格慷他人之慨,替惠兒下決定?受害最深的人明明是她啊!”

譚氏原就懊悔,再聽丈夫說完,更覺羞愧的站不住腳,聲如蚊訥道:“是我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方才那話彆再提了,見了惠兒也不要說。”

廢世子道:“那孩子流落在外,又被唐氏和李大郎百般壓榨,可憐的緊,咱們做父母的沒給過她一點關懷,這會兒可不能再叫她傷心了。”

譚氏連聲應是。

夫妻倆從牢房外邊離開,便往白氏處去尋她,道是前事業已分明,想去見見闊彆數年之久的親生女兒。

白氏自無不應,隻笑著囑咐說:“那孩子雖長於貧困,言行舉止卻很大方,人也聰明,才十一歲而已,咱們找個先生教她讀書寫字,能調理好的……”

廢世子聽得頷首,譚氏聽她說那孩子不曾讀書寫字,心裡邊先是詫異,旋即生憐。

譚家祖上也是闊綽過的,饒是這兩代敗落了,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其實沒怎麼受過窮,寶珠雖不喜文墨,但終究也是讀過書的,字也寫的可以,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卻連字都不會寫,兩下對比,更顯得李惠兒淒慘了。

王氏在內室同李惠兒說話,白氏領著他們夫妻倆過去,譚氏緊跟在丈夫後邊,眼見著離內室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腹腔裡的那顆心臟也不禁跳的更快了。

饒是不情願,她也不得不承認寶珠是像唐氏的,柳葉眉,杏子眼,母女倆麵容有八/九分相似。

那惠兒呢?

她的親生女兒,也跟寶珠像唐氏一樣與自己相像嗎?

十一歲的女孩兒,肯定出落的很漂亮……

白氏前邊進了屋,便有仆婢笑著通傳入內,旋即便是王氏含笑的聲音,帶著一點兒鼓勵與撫慰:“惠兒,你爹娘來了……”

譚氏心臟咚咚咚跳的激動,嘴角也噙了三分笑意,進門之後便見王氏站在右手邊,身旁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兒,身量不如寶珠高,神情略有些局促,往臉上看,並不十分出挑,小圓臉,兩頰被太陽曬得有一點紅,活脫兒就是個村妞兒,跟她想象中膚色白皙、吐氣如蘭的女兒一點都不一樣。

還有,譚氏嘴邊的笑容無聲垮了下去,這女孩兒長得像死了有些年的婆婆。

譚氏臉色霎時間就變了,心頭那一從燒得正旺的期待之火迅速被現實澆滅,扯了下帕子,低頭看著自己腳尖,什麼話都沒說。

她心裡失望,廢世子卻是又驚又喜,近前兩步仔細端詳李惠兒幾眼,眼眶忽的濕了:“像你祖母。”

白氏與王氏聽得難過,也跟著落下淚來。

李惠兒早就聽兩位嬸娘說過自己肖似祖母的事情,這時候聽父親這般說,心中頗覺榮幸,又暗鬆口氣,笑一笑,勸道:“或許是上天知道父親母親和神娘們思念祖母,所以才叫我長成這樣的呢?您快彆哭了,骨肉團聚是大大好事,高興都來不及,怎麼還掉眼淚呢?”

廢世子聽她說話極有條理,言辭之間又頗為體貼人心,愈加動容,伸手去撫了撫女兒麵龐,憐惜道:“我這女孩兒如此懂事,偏生命途多舛,遭了這麼多的苦難,好在現下回來了,阿爹必定加倍彌補於你!”

說完,又溫聲道:“你從前既叫惠兒,現下便隻暫時用著這名字,不是阿爹不想讓你認祖歸宗,而是你的名字還得叫老爺子來起才體麵,等咱們到了京城,叫他老人家專門給你起個名字,再一起寫進族譜,便是咱們馬家的正經姑娘了。”

李惠兒雖隻到了這兒不到一日,卻也迅速意識到老爺子才是這家至高無上的存在,知道讓他起名是一份榮譽,父親也是為自己好,自不推脫,笑盈盈的點頭,應聲說:“是!”

她雙眼發亮,緊盯著麵前身材高大的父親瞧,看他笑容滿麵的看著自己,心裡邊的歡欣多的要漾出來了。

原來天底下的父親不都是李大郎那樣的,老婆說什麼都不敢吱聲,走路一瘸一拐,對著兒女的時候倒開始擺威風,好像多打自己幾下、罵自己幾句,便顯得他格外有本事似的。

不過也是,本來就不是親生女兒,怎麼指望他真心疼愛自己?

從前她挨打的時候還會覺得難過,可現在她不在乎了!

她有父親了!

她的父親高大挺拔,說話時像春風一樣和煦,跟李大郎那個自卑怯懦、隻知道對弱小女兒耍威風的瘸子好一萬倍!

屋裡邊氣氛和睦,白氏臉上也是笑意盈盈,餘光瞥見譚氏消極中難掩懨懨的神色,心頭忽的一跳。

當著惠兒的麵,白氏不想叫惠兒覺得生母不喜歡她,隻是那孩子本就聰明,這時候純粹是因為隻顧著父親而暫時沒想到母親,等她回過神來,看親娘見了自己就跟死了娘似的耷拉著一張臉,看不出端倪來才奇怪呢!

白氏心中暗急,又不想真把譚氏逼急了壞了她們母女情分,不動聲色的拐了譚氏一下,柔聲勸道:“大嫂,怎麼還愣著?這麼久了都沒回過神兒來呢,快彆難受了,孩子回來了,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咱們就彆想了。”

被她這聲音提醒,廢世子與王氏一道看了過去,其中還有一道裹挾著希冀與盼望的目光,那來自於第一次見到母親的李惠兒。

丈夫的眼底透露出希冀與催促,譚氏看懂了內中深意,轉念一想自己對這孩子心生抵觸的原因,不禁又自責起來。

對於寶珠,她能夠對自己說事發之時那隻是個孩子,對於唐氏,她能夠體諒唐氏與孟郎的愛情,現下又怎麼能因為長相而不喜歡自己的親生女兒?

相貌如何,難道是她自己能選擇的嗎?

丈夫的相貌便是像了婆婆,隻是因著男女差彆,這才不甚明顯,難道她也要恨屋及烏,連丈夫都不喜歡了嗎?

譚氏心中歉疚,再麵對女兒時,便真心實意的落下眼淚來:“苦命的孩子,快過來,叫娘看看你!”

她打量李惠兒的時候,李惠兒也在看她。

屋裡邊妯娌三個,單論相貌而言,譚氏是最美的那個,饒是青春不再,仍舊是身段婀娜、容貌嬌美,不言不語手持帕子站在那兒時,自有一股空穀幽蘭般的靜美典雅。

李惠兒愣愣的看著她,心想我娘可真美,我長大了也會像她這麼漂亮嗎?

這想法轉瞬即逝,她旋即又有些黯然。

十多歲的孩子,已經明白什麼是美醜了,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是什麼水準,雖然完全說不上醜,但距離親娘這樣的美貌,顯然還是有相當一段距離的。

李惠兒輕歎口氣,滿臉羨慕:“娘,你可真好看,我要是有你這麼好看就好了!”

譚氏嫁進馬家小二十年,唯一會在容貌上得到肯定的時候就是在自家院裡,彆的地方毫無疑問都是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天下。

老爺子是窮人家出身,打心眼裡有一種樸素的美醜觀,嬌嬌嬈嬈風一吹就倒的不好看,巴掌小臉的更醜,天底下就數老妻那樣大臉盤子的結實婆娘最美。

老太太一氣兒生了仨兒子,後院把持的死死的,老爺子的小老婆們可勁兒的奉承,兒子們都是馬屁精投胎,一個比一個會說話,兒媳婦就更加不敢拆台了,直把老太太誇成了九天仙女,在這樣的環境裡呆久了,她很難不膨脹。

有這老兩口在頭上頂著,譚氏這樣嬌柔婀娜的美人這輩子都彆想出頭,老太太是個大臉盤子,兩個弟妹也是大臉盤子,妾侍生的兒子們娶的妻室也是一水兒的大臉盤子,用老爺子和老太太的話來說,就是長這種臉的有福氣,能旺家。

譚氏嫁進馬家多久,就因為這長相身段被排擠了多久,冷不丁聽女兒誇自己好看,感動的差點哭出來,依依的拉著她的手,隻覺麵前的小圓臉和紅彤彤的小臉蛋兒也跟著順眼起來。

娘倆就這麼說起話來,李惠兒滿臉濡慕,譚氏溫柔款款,廢世子笑吟吟的看著她們,眼角眉梢都透著欣慰。

白氏與王氏都鬆了口氣,妯娌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

白氏同李惠兒說:“家裡邊孩子多,女孩兒也不少,最不缺做伴兒的,我有個女孩兒,比你小兩歲,你們倆年歲相當,正可以玩兒到一起去,左右住的也近,得了空便過來玩!”

李惠兒感激的行個禮,輕聲應了。

白氏卻覺得她身邊仿佛還少了點什麼,瞥見秋蘭秋月兩個丫鬟侍立在側,方才反應過來,叫人近前來,囑咐說:“此前差你們往李家去接人,姑娘也是你們倆一路照顧著的,這會兒還叫你們倆跟著,惠兒初來乍到,若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們記得多多提醒一二。”

她怕譚氏和廢世子覺得自己是在安插眼線,說完便莞爾道:“好歹是相處了一路子,總歸是熟悉些,叫跟在惠兒身邊,她也多個照應,隻是這兩個丫鬟我用的順手,可舍不得給你們,頂多一個月,便得給我還回來。”

白氏說的麵麵俱到,廢世子與譚氏自無異議,李惠兒今日見了許多人,雖然皆是血緣上的至親,但畢竟不曾相處過,終究有些陌生,現下聽二嬸說秋月秋蘭二人仍舊跟著,也著實暗鬆口氣。

王氏料想大房一家三口還有話說,這時候倒不挽留,溫柔拍了拍惠兒手背,說:“一路過來也該累了,回去同你爹娘說會兒話,早些歇息便是……”

這話說完,妯娌三個都愣住了。

隻顧著認親敘話,都沒來得及給惠兒安排住處呢!

大房的院子是老爺子親自敲定的,隻能住夫妻倆加一兒一女,叫親生女兒去住下人房又或者是到老二老三家借宿?

廢世子可乾不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兒。

譚氏滿麵歉意,看看丈夫,再看看麵前女兒,不禁抬手扶額。

“惠兒,娘真是對不住你,”她說:“今天剛知道你回來,都沒給你收拾屋子……”

李惠兒也知道自己回來的突然,父母此前並沒有半分準備,此時聽譚氏致歉,頗覺不好意思,趕忙說:“沒關係的,我什麼地方都能住,李家還沒蓋房子的時候,我還睡過草垛呢!”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

譚氏給逗笑了,遲疑幾瞬,又溫柔道:“寶珠屋裡倒很寬敞,住兩個姑娘也綽綽有餘,她比你大一天,你叫聲姐姐也使得,便暫時先擠一擠,姐妹倆一起住,好不好?等到了京城,娘給你找個大屋子住,再不用這麼擠在一起了!”

話音落地,屋裡邊的人都愣住了。

李惠兒怔怔的看著她,臉慢慢漲紅了,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然後慢慢的掉了下來。

“娘,”她紅著眼睛說:“我才是你的女兒呀。”

譚氏被她哭的無措:“我知道啊。”

“我不要跟她一起住,我為什麼要跟她一起住?”

李惠兒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因為她,我吃了那麼多苦,這麼大了才回到爹娘身邊,她卻替代我在這個家裡享清福,現在我回來了,她憑什麼還留在這兒?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是小偷!她偷走了我的身份,也偷走了我的爹娘,我才不要跟她一起住,才不要管她叫姐姐!”

譚氏滿臉愕然,怔楞幾瞬之後,吃驚道:“你這孩子,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做錯事的是唐氏,同寶珠有什麼關係?當年她也隻是一個嬰孩而已,怎麼能把一切都怪在她身上?”

李惠兒沒想到自己溫柔美貌的娘會這麼說,當即便呆住了,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淚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可是,”她小聲地哭,說:“可是我才是你的女兒啊,她娘把我換走了,她偷走了我的身份,我吃了那麼多苦,李家人打我、罵我,還要讓我去換親,我活該這麼倒黴嗎?我恨死他們了!”

廢世子聽得難過,心下亦是惱火,看向妻子時,語氣裡少見的添了責備:“蓮房,你少說幾句!沒看惠兒哭了嗎?!”

白氏看廢世子帶譚氏過來,便以為他們夫妻倆內部已經達成共識了,雖然此前也察覺譚氏臉色不好,但是這母女倆很快就言笑晏晏,她也沒往心裡去,這會兒聽譚氏如此言說,怔楞過後,旋即怒從心起。

一個是親生女兒、馬家骨肉,一個是產婆孽種,私通而生的奸生女,到底該站哪邊兒還不清晰嗎?

大嫂是不是腦子傻了,連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