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2 / 2)

王澄和蔡先生總攬淮州軍政大事,他們那兒是不是也得著人盯著?

水運、糧倉等軍事重地是不是也得分外謹慎?

還得防著有人狗急跳牆,跑到老朱老窩裡邊兒去搞破壞!

真千金回去了的事情朱元璋知道,但這幾天具體發生了些什麼,卻還未曾了解,大軍初入京師,須得處置的事情不少,他白日裡忙活了一天,晚上叫人打了盆熱水,把腳放進去,又吩咐叫負責監視淮州的錦衣衛指揮使來回話。

錦衣衛指揮使抱著厚厚的一遝文書過來了。

朱元璋大吃一驚:“總共也沒多久,竟有這麼多情報傳來?!”

錦衣衛指揮使訕笑,往邊上一躲,身後是兩個搬箱子的下屬:“屬下拿的是目錄,淮州送來的情報都在這裡邊。”

朱元璋:“……”

朱元璋大怒道:“情報貴在精簡,不必長篇累牘,再有如這般繁瑣贅言者,殺無赦!”

錦衣衛指揮使聽得額頭冒汗,不敢辯解,簡單講了幾句淮州現狀,見主公臉上怒氣稍歇,這才道:“主公說府中事無大小,皆要儘數探查,告知於您知曉,底下人不敢怠慢……”

朱元璋臉色稍稍和緩了些,吩咐人將箱子抬到近前,根據日期和事件的發生順序,從頭到尾開始翻閱。

四月十五日上午,郡王長子及幼女歸府,大公子神色陰鷙,不喜多言,寶珠姑娘與郡王妃相擁大哭,母女獨處時有不敬之語,譬如“匹夫老矣,壽數無幾,且待來日”,又言說主公年老昏庸,一味偏愛常山郡王,諸多怨語,力勸郡王妃收回管家權,郡王妃應允。

朱元璋視線掃完這幾行字,就開始罵罵咧咧,再往下看,就見寫得是:

四月十六日上午,郡王妃與寶珠姑娘一道去向常山郡王妃討取管家權,正逢武安郡王妃亦在,常山郡王妃一口應下,郡王妃與寶珠姑娘喜,相攜而歸,白、王二郡王妃笑其母女二人蠢鈍如豬。

“笑的對,這倆人不是娘倆勝似娘倆,腦子沒一個清醒的!”

朱元璋冷笑一聲,繼續翻閱下去,見常山郡王妃並不曾隱瞞王氏真假千金一事,不禁暗暗頷首,再見她接到人之後先同王氏通風、再去同大房夫妻倆商討此事,神情中便流露出幾分讚許來。

“老二媳婦比老大家的好多了,”他說:“要是換成個攪家精,知道這事兒之後根本不會告訴老大,直接一封信把事情鬨到我麵前來,再借由老大媳婦對馬寶珠的看重大做文章,真假千金碰撞在一起,老婆哭哭啼啼死活要保假的那個,老大即便不死,也得元氣大傷。”

李世民頷首道:“娶妻娶賢,的確是這個道理。”

朱元璋又往下看了幾眼,便見上邊說白氏、王氏待李惠兒甚為親厚,不由頷首,隻是再看下去,事情就開始朝著奇奇怪怪的方向發展了。

譬如說譚氏有被迫害妄想症,覺得這事是兩個弟媳婦聯合起來偏她,譬如說譚氏說寶珠無辜,無論如何也不許丈夫傷害她,再譬如說譚氏見了唐氏之後,竟被她給打動了,覺得唐氏亦有可憐之處……

朱元璋看得滿頭問號,這一頁卻在這兒停住了,他不耐煩的喝了口茶,翻開下一頁繼續瞧,不時點評出聲:“老大倒還有那麼一點樣子……嗯,那丫頭長得像她奶奶,是個小圓臉?圓臉好,圓臉的人有福氣!怎麼處置唐氏和李家人,要殺了他們,說得好,這夥子王八蛋不殺是留著過年嗎,什麼,譚氏這個作精把親閨女罵了,說她冷血無情?我的天看把這婆娘慈悲的,以後也彆去廟裡拜佛了,乾脆就拜她好了!”

朱元璋眉頭緊皺,茶水也顧不上喝了,開始往後邊翻:“天,兩口子吵起來了,媽呀,老大把他媳婦打了?乾得漂亮!我大兒終於活的像個男人了!作精被打蒙了,哈哈哈——作精跳井了?真好,死了嗎?趕緊搬塊石頭把井口給我封上,沒那麼大的石頭就找點小的往井裡砸!啊,救上來了啊,可惜了,等等,我大兒答應她把野種留下了?!!!”

這是個什麼操作?!

朱元璋一腳把腳盆踹翻!!

氣死了!!!

果然還是得扒皮!!!

朱元璋憋了一肚子火兒,再往下翻,後邊的就沒了,他光著腳在屋裡轉了幾圈,忍著火氣問錦衣衛指揮使:“後邊的呢?!”

錦衣衛指揮使小心翼翼的擦著冷汗:“淮州距離京師有三日路程,這邊接收到的最新情報就是三日前,不能再快了。”

朱元璋氣的叉腰,咆哮道:“馬上去催!”

錦衣衛指揮使忙恭敬應下,正待退下,又聽他添了一句:“叫淮州那邊儘快動身往京師來,彆拖了,越快越好!”

“是!”錦衣衛指揮使應了一聲,又道:“主公既深厭那奸生女混淆馬家血脈,何不叫屬下為您分憂,將她鏟除?”

朱元璋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失望道:“暗地裡動用私刑,害人性命,你心裡邊都在想些什麼?這天下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錦衣衛指揮使忙請罪道:“屬下妄自揣度主公心思,望請主公恕罪!”

“嗯,”朱元璋欣慰的點點頭,又冷笑道:“暗地裡動用私刑不好,要殺就光明正大的殺,不磨磨刀宰幾個人,都以為老子成佛了呢。”

錦衣衛指揮使聽得冷汗涔涔,暗地裡替廢世子和譚氏捏一把汗,見主公再沒有彆的吩咐,這才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因為朱元璋的催促,第二天中午——不需要等到晚上,他就見到了三天前發生在吳王府裡的事情後續。

朱元璋迫不及待的將信件拆開,然後發現:

原來大兒不是走迂回路線,而是真把馬寶珠給留下了?!

她還腆著逼臉管我孫女兒叫惠兒妹妹?!

這麼點裝可憐的小伎倆,大兒你看不出來?!

還有譚氏,你把奸生女留在身邊當閨女養,你親閨女同意了,轉頭你就覺得她聽你們提起之前的事不高興心眼太小?!

爹的好大兒……當年你媽生你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盤養大了?!

瑪德,你皮沒了!!!

朱元璋原以為這事兒能有個逆境反轉,叫自己消消火兒,萬萬沒想到居然一垮到底,火上澆油,燒的他頭頂都要冒火星子了。

這天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高祖看不下去了,勸他說:“快睡吧,不然過幾天見到人了,打兒子你都沒力氣。”

朱元璋:“……”

朱元璋翻個身,強迫自己趕緊睡覺。

終於睡著了。

一個時辰之後,他猛地翻身坐起:“傻×兒子傻×媳!難怪他們倆王八看綠豆能對上眼!!!”

眾皇帝們:“……”

你快睡吧,真不早了!

……

譚氏跳了一回井,本來就不好的身子算是徹底廢了,走幾步就喘,管家就彆指望了。

馬寶珠倒是想管,但以她的身份,這會兒低調都來不及,怎麼敢再去伸手觸碰馬家的中饋權柄?

怕不是活夠了想找死。

柳氏沒這個資格觸碰中饋,李惠兒沒有經驗,無力辦這件事,最後廢世子厚著臉皮去找了白氏,請她繼續操勞一二。

白氏冷笑道:“大哥,下回你們兩口子想辦個什麼事,麻煩提前商量好,前腳找我要了管家權,後腳又還回來,當我是山上猴子耍著玩兒呢!”

廢世子隻得賠笑。

吳王已經入駐京師,稱帝近在眼前,吳王府眾人都想早日趕往京師,早早收拾好了行囊,由淮州軍隊護送著往京城去。

白氏既執掌中饋,此次也負責安排一乾行路諸事,相關馬車、用具自然也是其一,如此一來,好些事情上馬寶珠便尷尬起來。

出行第一日,晚間眾人在驛館之中落腳,白氏吩咐人巡查一遍有無漏洞,又安排婆子在二樓守夜、士兵在樓下執勤,驛館內的婆子畢恭畢敬的過去,說:“郡王妃,為兩位小姐準備的洗澡水已經燒好了……”

白氏並未多想,順手將手中暖爐擱下,道:“不是說過了嗎,底下幾個女孩兒年紀太小,路上怕遭風,不叫她們洗了,倒是惠兒大一點,身體強健,料想無礙。”

那婆子賠笑道:“是,您吩咐說,老身記著呢,隻是大爺家裡邊不是有兩位小姐嗎?年紀都差不多的呀。”

白氏臉色微微一沉:“你聽誰說大房那兒有兩位小姐的?”

婆子見她變色,不禁懼怕起來,小聲說:“都,都是這麼說的啊。”

“沒有的事!”白氏斷然道:“大房隻有一位小姐,那便是惠兒,馬家也隻認這一位小姐,至於多出來的那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婆子心知這是吳王府私隱之事,不敢多說多問,隻連聲訥訥,白氏倒也不為難她,吩咐人打賞了些辛苦費,便去同廢世子夫妻說話。

“大哥,大嫂,饒是今日惹人生厭,有些話我也得說。”

因為真假千金一事,白氏同廢世子夫妻倆鬨的很僵,軟話說了,硬的也講過,但是那夫妻倆偏要留下馬寶珠,她這個做弟媳婦的也是沒轍。

這時候再因為馬寶珠的事情碰麵,白氏話語中便添了三分寒意:“你們願意收容寶珠,那是你們的事情,但是越過全家人對外說那是馬家千金,這便大大不妥了。我也有女兒,我女孩兒做錯了什麼,就要跟一個出身肮臟的奸生女做姐妹?你們不要臉麵,我跟我女孩兒還要做人的!”

說完她也不看廢世子夫妻二人反應,掉頭就走。

廢世子臉色鐵青,譚氏更是捂著心口,好半天沒說話。

第二天譚氏見了李惠兒,不禁想起昨日白氏說的那一席話來,麵色不善道:“惠兒,你是不是跟你二嬸說什麼了?”

李惠兒聽得一怔,旋即搖頭:“沒有啊,娘,你怎麼會這麼問?”

“沒有?不對吧,”譚氏譏誚道:“要不是你到她跟前去挑弄是非,她怎麼會突然間提到寶珠,又怎麼會句句直刺寶珠,貶低她的身份?”

感情是會被時間消磨掉的,濡慕之情也是。

李惠兒有些累了,也煩了。

她不是爹,對娘有著無限美好的愛情濾鏡,怎麼作都愛她。

李惠兒抬頭看著母親,深吸口氣,說:“難道二嬸說的不是實話嗎?寶珠不是奸生女、不是鳩占鵲巢的小偷嗎?她究竟是什麼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娘和爹也隻能在大房的地界上往她臉上抹點粉兒,出了大房的門,誰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譚氏聽她說的這般犀利,心頭仿佛挨了一刀,就跟第一次見到她似的,難以置信道:“你怎麼能這麼說?是誰教你這麼說的?是不是你二嬸?!”

“是我自己想這麼說的,沒有人教我,二嬸更沒有。”

李惠兒說:“娘,你總是這樣,彆人一旦不順著你,馬上就成了混賬王八蛋,你總有那麼多的說辭,總有用不完的慈悲心腸,全天下就你最可憐,就你最心善。你同情唐氏,覺得她愛而不得,很可憐,你同情寶珠,覺得她當年隻是個嬰兒,什麼都不知道,很可憐,你還同情自己辭世了的弟弟,覺得他還沒長大便去世了,好可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二嬸、三嬸還有其餘人就不覺得他們可憐呢?”

譚氏印象之中,這個女兒一直都是低眉順眼的,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以至於她看著麵前女孩兒,竟覺得有些陌生了。

她嘴唇張合幾下,茫然問:“為什麼?”

李惠兒冷冷的看著她:“因為你不是被他們害過的人!”

她說:“被唐氏替換掉的不是你,被唐氏打罵的不是你,被唐氏毀了半生的不是你,被唐氏當貨物一樣送出去換親的不是你,所以你不恨她!被寶珠占據爹娘的不是你,真相被揭穿之後還厚顏無恥的留在這兒、被膈應到的不是你,所以你不恨她!你死了的弟弟不是什麼好東西,隻是因為你不是被你弟弟欺壓過的那些平頭百姓,所以你不恨他!”

這些話極其鋒利,仿佛一把尖刀,毫無阻礙的捅/進了譚氏心房,叫她瞬間麵無人色,聲音打顫:“惠兒,你是不是瘋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李惠兒自歸家之後隱忍著的怒火在這一瞬爆發出來,她恨聲道:“就因為被害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才能站在那兒說好聽的,說唐氏她們可憐!吃苦的不是你,受罪的不是你,被改變了一生的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你憑什麼用彆人遭過的罪來成全你的善良?虛偽!爹總說你心地善良,我看是棍子沒打到你身上,所以你不知道疼!”

譚氏臉上真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了:“惠兒!你怎麼能這麼跟娘說話?!”

“娘?你不拿我當親閨女,怎麼還指望我拿你當親娘?”

李惠兒說的苦澀、笑的嘲諷:“你踩著我的血淚去成全你自己善良的時候怎麼沒想想我是你女兒呢?你逼我打落牙齒和血吞、接納那個小偷的時候怎麼沒想想我是你女兒呢?你乾過粗活嗎?燒過土灶做過飯嗎?寒冬臘月到河邊洗過衣服嗎?被人扯著頭發扇過耳光嗎?你一樣都沒挨過,又有什麼資格坐在那兒跟朵白蓮花似的,讓我彆那麼小性兒,看開一點呢?”

譚氏氣結於心,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你!”

“我喜歡二嬸,也喜歡三嬸,我喜歡跟她們在一起。”

李惠兒說:“一直以來,我以為我乖乖的聽話,娘就會喜歡我,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在你心裡永遠都隻有一個女兒,那就是馬寶珠,不是我。我不再奢求得不到的東西了,現在這樣也很好,我隻是有些遺憾,假如我是二嬸、又或者三嬸的女兒,那該有多好啊。”

她神情難掩憧憬,眼睛裡似乎都在放著光。

譚氏饒是不喜歡這個女兒,她終究也是自己的骨肉,可是現在,就當著她的麵,自己嫡親的女兒就這樣滿臉向往希望成為彆人的女兒!

且還是她一直以來的死對頭白氏、王氏!

對於一個母親而言,這是何其的失敗!

喉頭猛地湧上一股腥甜,譚氏生生忍住了,猛地抓住她手腕,手背上青筋畢露:“你是我的女兒!”

“我寧願不是!”

李惠兒冷笑道:“怎麼,現在你又想起我這個女兒來了?!”

她用力將譚氏的手指掰開,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娘啊,你真是虛偽的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