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離開京城之後的日子裡, 柳氏給了劉文昌最大的安慰。

她年輕美貌,柔婉體貼,無微不至的關切叫劉文昌覺得自己似乎仍舊是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吳王世子, 與譚氏年輕時相近的容貌叫他覺得自己似乎仍舊在與愛妻相處,期間不曾有過任何齟齬背叛。

可是現在, 那個虛幻的夢破碎了。

給予他最多溫情的柳氏給予他沉重一擊, 他沒了兒子, 也不可能再傳宗接代, 細細去想,在這世間竟也隻有馬明月這一條血脈了。

可那女兒早就被他傷透了心,不願再認這個父親, 由老父做主,過繼到了老二家去。

兒女俱無,妻子離心,至高無上的權力成了水中幻影, 而他卻真真切切的成了孤家寡人。

也實在是諷刺。

一夜之間,劉文昌的頭發白了大半。

而譚氏始終閉門不出,一眼都不曾去看過他,隻是在房裡念佛, 仿佛已經與這世界隔絕。

就這麼過吧。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已是洪武四年春。

正值當今天子生父忌辰, 皇太子夫妻奉命往馬家祖地去祭祀祖先,人雖未至, 縣令以及相關官員卻已經聞風而動,意圖在這位繼任者麵前露個臉兒,若是能叫他記住名姓, 那就再好不過了。

馬家的家廟、祠堂一直都有專人打理,四時祭祀不絕、瓜果不停,現下忽然間湧進一群人來,安排祭典禮、防衛諸事,旁邊劉家府邸裡邊的人難免會被驚動。

劉文昌今年還不到四十,臉上卻已經顯露老態,眼下紋路深深,眯著眼朝那邊看了許久,轉身回房,將自己關到了書房裡。

譚氏這時候正在房裡接待兩位特殊的來客。

她這兩年老的厲害,底子本就壞了,又接連用虎狼之藥延續生機,滿頭青絲成白雪,臉也瘦削,好在她五官輪廓生的好看,即便年華老去,也仍舊能看出年輕時的影子來。

幾年不見,唐寶珠昔日嬌豔白皙的麵龐上也添了幾分風霜,手也不似昔年嬌嫩,隻是她畢竟底子好,尋常百姓人家裡,仍也是個難得的美人。

當年事發之後,馬家不再收容她,那姓氏自然也得收回,至於姓李還是姓孟,又或者是姓唐,都由她自己決定。

唐寶珠選擇了從母姓。

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怨恨過唐氏,但是時間久了,也想開了。

彆人——尤其是馬明月都有理由憎恨她,唯獨自己沒有。

唐氏自私自利,忘恩負義,但對她來說,實在不能說不是個好母親。

她不想跟李家姓,也不想跟孟家姓,最後還是為自己冠上了生母的姓氏。

當年跟李家換親的人家姓黃,是個尋常農戶,窮是真的,但好在心還不算壞,李家人都死光了,他們不用嫁女兒去換親,還得了個漂亮兒媳婦,著實是賺了便宜。

唐寶珠不能說話,是個啞巴,但她長得好看,見過世麵,識文斷字,在尋常農戶人家裡,已經算是非常罕見了。

至於所謂的出身、乃至於涉及到皇家內部血緣傾軋的那些事情,也叫他們在惶恐不安之餘,對唐寶珠添了幾分敬而遠之。

就像分彆那天朱元璋說的那些話一樣,馬家將這些年給予她的東西全數收回,但這些年她得到的難道全都是有形的、可以收回的東西?

唐寶珠不算是蠢,也略有些小聰明,她不能說話,也乾不了農活,便在村裡幫人寫寫信,教幾個孩子寫字,附近人家知道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還有幾個富戶請她去教導家中女兒規矩。

雖說唐寶珠自己會的也隻是皮毛,但是對於這樣鄉村小鎮裡的人來說,已經是非常難得的見識了。

她日子過得不算太好,但是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壞。

譚氏到底還是掛念著她的,此後輾轉與唐寶珠取得了聯係,知道她現下在那戶農家落腳,還曾經強撐著病體前去探望。

譚氏雖然德不配位,做不好世子妃乃至於皇太子妃,但她畢竟也曾經高高在上過,饒是現下沒了誥命與宗親身份,尋常縣令府台也仍舊不敢怠慢,落到小鎮鄉村裡,那便是神仙妃子一樣的人物了,此後周圍人再提起那個從大戶人家出來、卻沒了舌頭的姑娘,便格外多添了些敬畏。

這也是譚氏不辭辛苦,遠道而去的本意。

唐明珠也明白她的意思,流著眼淚給她磕頭,母女倆短暫相聚幾日,又與自己定了親的夫婿一道送譚氏離開。

馬華良死後,譚氏身子壞的厲害,出這一趟遠門已經是強行為之,之後再沒有離開過劉家府宅,反倒是唐寶珠年少體健,每年都會跟未婚夫婿一道往劉家去探望她。

黃家人隻是窮,又不傻,彆管這兒媳婦以前是什麼身份,現在能抱大腿就抱大腿,能打秋風就趕緊打秋風,譚氏跟劉文昌再怎麼落拓,拔根寒毛也比他們腰粗,放著這麼一門親不攀上去,難道是嫌在地裡麵朝黃土背朝天太過舒服?

飯都吃不上了,誰還有閒心管那些有的沒的。

這事兒朱元璋知道,隻是懶得管,都隨他們去吧。

譚氏從前念經純粹是被老爺子逼的,現在一切看淡,反倒真心實意的想多念念了,隻是她精力不濟,哭的太多,眼睛也不太好,便叫仆婢幫她念,她坐在邊上聽。

唐寶珠在黃家呆了幾年,性子也被磨平了,笑著聽譚氏說了會兒話,又握著身邊男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叫她看。

譚氏楞了一下,很快會意過來:“要成親了?”

唐寶珠微微笑了一下,點點頭。

“也好。”譚氏不受控製的流出了眼淚,覺得這時候哭不好,又趕忙擦了:“好好過。”

又看她夫婿:“好好待我女孩兒,知道嗎?不然我饒不了你!”

男人比唐寶珠大幾歲,不是很好看,但是很老實憨厚,趕忙點頭答應。

鞭炮禮樂之聲從遠處傳來,然後逐漸近了,唐寶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疑惑的看向譚氏。

譚氏眸光微黯,沒有說話,身邊婢女則低聲道:“今個兒是那邊老太爺的忌辰,皇太子夫妻奉命來此祭拜先祖。”

唐寶珠眼睫往下一垂,神情無喜無悲。

過了會兒,就聽禮樂聲逐漸近了,仿佛是緊扣著人的耳朵,非得叫聽得清清楚楚才好。

她們聽見外邊有婢女在議論:“皇太子夫妻已經到了嗎?”

“快了,說是再有半個時辰就過來了。”

“聽說皇太孫和東宮裡的幾位郡主也來了呢!”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禮部的幾個官員在外邊說,我聽見的,說他們是騎馬來的,比皇太子夫妻來得早,再有個一刻鐘就能到……”

譚氏聽到此處,目光微微停滯住了,唐寶珠一直注視著她神色,見狀不禁微微一笑,到她身邊去攙扶住她手臂,扶著她往外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