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 132 章(1 / 2)

正如同嬴政所說的那樣, 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而這對父子之間從前所有的隔閡都來源於公務政事,與私情私利無關。

皇長子性情溫厚, 並非激進主戰之君,但是承繼帝國、撫恤百姓, 做一守成之君, 卻是綽綽有餘。

目送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離去, 嬴政默然獨坐良久, 再回過神來之後,便傳召郎官前來錄旨,冊皇長子為皇太子。

因為六公主許嫁蔣應辰一事, 近來京城議論紛紛,覺得皇長子大抵是被踢出了儲君候選隊伍,畢竟皇長子長姐的夫家剛剛被滿門抄斬,九族也被提溜走修長城, 而幼妹的夫家又如此不顯,甚至沒有官身。

那郎官雖未摻和其中,但心中難免有所猜測,聽皇帝吩咐錄旨立儲, 怔楞幾瞬,方才回過神來,恭敬的提起筆來, 心頭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皇帝早就有意冊立長子,畢竟他既是嫡出, 又是長子,且的確仁孝,能夠服眾, 否則,又如何會叫他娶軍中名將之女為正妃,又默許他與將領往來?

至於扶蘇,原本也是板上釘釘的大秦太子,向來後世以前朝亡國之因為鑒,秦朝廢止封建之事,漢朝遂行郡國並行製,又因為始皇帝死時扶蘇在外,趙高、李斯趁機作亂,故而有漢一代,太子再不曾離開關中,以防不測,可見一斑。

旨意很快被草擬出來,郎官雙手呈上,請皇帝過目。

不過幾百字而已,嬴政卻看了許久,手指觸碰到黃綢緞麵,仿佛通過此物觸碰到了塵封在心頭的那段記憶。

若是當年能夠早立扶蘇為太子……

若是能早些看出趙高那奴婢的狼子野心……

若是……

罷罷罷!

嬴政先是長歎,複而失笑,取出印璽加蓋其上,令人前去宣旨。

皇長子返回京師之後,尚且不曾歸府,拜見過皇帝之後,便同臨昌公主和六公主一道返回自家府邸,與王妃和世子團聚。

眾人其樂融融之際,卻有仆從匆忙來報,道是兩位重臣前來宣旨,現下已經過了朱雀街,再有半刻鐘時間便要抵達府上。

臨昌公主聽得微恐,六公主不明所以,皇長子心中卻有了些許明悟,吩咐府中人準備香案及一乾接旨之物,帶領妻小往門前等候。

兩位重臣臉上微微含了幾分笑意,神色較之從前,卻多添幾分恭敬與凜然,展開聖旨宣讀結束,又笑道:“太子殿下,請接旨。”

皇長子恭敬謝恩,接過聖旨,站起身來,王妃隨之起身,卻有種踩在雲上的暈眩感,臨昌公主也怔住了,隻有六公主一蹦老高,拍著手歡喜笑道:“大哥是太子了,恭喜恭喜!”

因為這一句話,氣氛才算是徹底活過來了。

王妃吩咐仆從往府門外去散發喜錢,又招待宮中內侍,請兩位朝臣喝杯茶再走,臨昌公主則盤算著什麼時候入宮謝恩,行宴款待百官,忙碌是真的,歡欣雀躍也是真的。

消息傳到京師,百官勳貴俱是為之驚愕,然而轉念一想,自古立嫡立長,皇長子既嫡且長,又非癡愚殘疾,本就應當是儲君人選,現下敲定下來,又有什麼好疑惑的?

還有人暗自揣測著,覺得皇帝大抵是想搞平衡製約那一套,論據還是那麼幾個——臨昌公主夫家被滿門抄斬,六公主夫家同樣不顯,要真是一心一意要叫皇長子登基,為何不給他添幾分得力姻親?

自有侍從在外搜羅消息報於宮中,而嬴政聽聞之後,也不過付諸一笑。

滿朝文武,諸多勳貴,能派的上用處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還能都跟皇太子結親?

真覺得娶了這家女兒,這家人就會拚死拚活付出一切,那才是蠢呢!

李世民不禁哂笑:“向來娶妻娶賢,何必苛求門戶?承乾為皇太子,娶的是秘書丞之女蘇氏,這麼一看,我也是不滿意這個兒子了?”

劉徹也撇嘴道:“皇帝真心想給兒子鋪路,又不是隻有娶妻納妾這一條門路,直接令三品及以上門戶嫡子入侍東宮便是,何必玩那些彎彎繞。”

朱元璋回首往事,神情鬱卒:“親兄弟都會鬩牆,更彆說姻親了,靠不住的。”

嬴政原本還在為宮外傳言發笑,聞聲不禁斂起笑意,默然片刻之後,半是自嘲、半是譏誚:“不鬩牆的天家,那還叫天家嗎。”

李世民默默點了個讚。

種種流言蜚語之下,甚至沒人關注到六公主的駙馬蔣應辰也在東宮謀了個職位,其實也不能說是沒人注意到,隻是蔣應辰既為天子女婿,要迎娶的又是皇太子胞妹,皇帝亦或者皇太子想給他鍍一層金,在東宮某個官也是尋常。

沒有人將精力放在這樁小事上。

皇太子顧惜幼妹,自然要見一見這位未來妹婿、東宮臣屬,又知曉他並非才思敏捷之輩,故而相見之後不論文賦,隻談庶務,提起此次南下修河渠一事,不想對方言之有物,知之甚多,顯然並非是死讀書的呆子。

皇太子心下暗奇,旋即正襟危坐起來,談完河渠一事,又問起其餘國務,以此考較。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蔣應辰意態溫和從容,既不以可堪應答為榮,也不因不明某事為恥,應對自若。

皇太子喜愛蔣應辰溫文爾雅,君子風範,聽的時候便不禁頷首,待一席清談結束,便和藹問:“應辰如此謙謙君子,何以此前聲名不顯?”

蔣應辰道:“朝堂之上英才如月,應辰卻隻是疏星,豈能與之相較?是太子殿下抬愛,方才有此讚譽。”

皇太子聽得微笑起來,又問:“你既是孤的妹婿,又是東宮屬臣,今日初次相見,可有什麼想對孤說的?”

蔣應辰便坐直身體,正色道:“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殿下覺得您能做到幾條?臣以為真正的孝道不僅僅是順從,還要在父母有錯時加以規勸阻止,殿下捫心自問,是否能夠真的做到?”

皇太子心知他是在暗指先前自己與父親爭執,被驅逐出京南下一事,有心辯解,卻見蔣應辰輕輕搖頭,道:“臣能明白殿下的想法,也能體諒殿下仁愛萬民的慈悲之心,然而想要勸諫君上、規勸陛下改變主意,難道便唯有當麵駁斥這一個途徑嗎?臣也知古來明君皆能納諫,然而也請殿下設身處地的想一下,您到底是願意接納諷諫和婉言相勸,還是更喜歡直言駁斥,諫臣在百官麵前對您大加反駁,令您顏麵儘失?匹夫尚且不可辱,更可況天子?”

皇太子微微變色。

蔣應辰則恭謹拜道:“臣年未及弱冠,才學亦遜色朝堂上袞袞諸公多矣,隻是以臣的微末識見而言,若您與陛下意見不一,施政想法南轅北轍之時,當麵駁斥是下下之策,婉言勸阻是中策,尋求到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再去加以規勸,這才是上上之策啊!”

皇太子回想起數月之前自己與父親在朝堂之上的那場爭執,當真恍如隔世,那時候父親威嚴端方,高坐禦座,他如同初生牛犢一般懷抱著一腔熱血勇往直前。

當時他隻覺得父親的做法有失妥當,法度過分嚴苛,卻沒有從父親的角度去考慮過整件事情,更沒有想過倘若父親依從自己所言,自己又應當如何去做。

有勇氣,有仁心,但若是用錯了地方,走錯了方向,也會是十成十的可笑。

皇太子回想當日之事,不禁後背生寒,再去想父親選中蔣應辰入侍東宮,甚至是為自己妹婿的原因,心下如何不動容感慨?

可憐天下父母心!

皇太子端正了神色向蔣應辰回禮:“應辰雖才學不顯,然而論事鞭辟入裡,體察世情,這才真正是孤所需要的臣子!”

這一日皇太子與蔣應辰的言談後來輾轉傳入嬴政耳中,他聽後便微笑起來,神情欣慰,同空間裡的幾個老夥計道:“蔣應辰不失我望。”

高祖亦笑道:“無才不一定無德,始皇助他在先,他輔佐皇太子在後,真正是一啄一飲,自有天定。”

皇長子秉性溫厚,卻不迂腐,頭腦靈活,一點就透,又有蔣應辰及東宮一乾臣屬輔佐,就現在的天下局勢而言,嬴政很放心。

皇帝們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與盼望,但是真正論起內心渴求的強烈,卻無人能超乎嬴政,原因無他,大秦帝國的下場太慘烈了。

大秦數代先祖勵精圖治建立起的強大王國,嬴政嘔心瀝血開辟的大秦帝國,僅僅隻存續了十四年便土崩瓦解,二世而亡,豈不令人扼腕歎息!

而這方世界的這個國家國號為秦,皇太子又如此酷似扶蘇,難免會叫嬴政心裡平添幾分寬慰。

等到壽終正寢那一日,魂靈脫離身體,原本是該立時離去的,隻是不知是否天道垂憐,竟叫他在這方世界多停留了片刻時光。

內殿中哭聲一片,臨昌公主與六公主幾乎哭成了淚人,皇太子麵有戚色,卻還是在蔣應辰等心腹臣子的陪伴下往正殿繼位,以正名分。

嬴政目視皇太子穿戴冠冕,登基稱帝,百官景從,儀規肅整,神情專注,良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