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2 / 2)

李世民憂心道:“殺便殺了,卻將胡光碩心肝一並剖出——他畢竟是你兩個外甥的生父。這些年來他冷淡漠視那母子三人,兩個孩子心裡邊有怨氣也是尋常,但是若知道你殺了他們生父,還把他的心肝剖出祭奠亡母,隻怕難免會……”

高祖微微一笑,氣度雍容,口中說的卻是:“愛怎麼想怎麼想,我管他們呢!”

他翻身上馬,眉宇間透露出幾分冷意:“妹夫對妹妹不好,我得收拾這個孫子,給自己妹妹出氣;妹夫違背了當年在亡母墳前發下的誓言,做兒子的不能叫母親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怎麼著也得把他那副黑爛心肝摳出來叫老太太在地底下消消氣;兩個外甥不被親爹喜歡,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當舅舅的得好好待他們,帶去京城,給倆孩子一個好前程,事情做到這兒,我可就算是仁至義儘了。”

高祖手握馬鞭,眸光鋒銳,神情卻有些漫不經心:“我是舅舅,隻管儘舅舅的心就成了。既幫報仇又給前程,還無時無刻不關懷嗬護兩個孩子敏感的內心,這不是舅舅,是孫子——孫子都辦不到呢!”

李世民聽得忍俊不禁,又有些讚歎。

朱元璋也道:“元達通透。”

高祖則笑道:“該辦的我都辦了,他們願意接納,固然是好,不願意接納,我也不強求,隻要不觸碰到底線,沒必要要求所有人都照我的心思活,那得多累啊。”

胡家人將府門打開,高祖騎馬,何氏乘坐馬車,二人並排前行。

何氏到底是沒忍住,掀開車簾,試探著向兄長打探:“隻聽哥哥提及兩個侄子,卻不知嫂嫂祖籍何方,是哪家閨秀?”

高祖順著記憶翻了翻,笑道:“你嫂嫂她算不上大家閨秀,卻也擔得起一句女中豪傑。我嶽父原先是朔方城的守將,家中唯有這一個女兒,守城之時嶽父身受重傷,你嫂嫂便提刀替父上陣,指揮朔方軍民堅守城池三日,後來我率軍去援,她一眼就相中我啦,當然,哥哥也相中了她,後來我們就在朔方城裡拜堂成親,擺了幾桌酒,做了夫妻。”

何氏問這一句,一是好奇,二是擔心自己攜帶一雙兒女前去投奔,會惹得嫂嫂不快,現在聽哥哥如此言說,心中霎時間浮現出一個英姿颯爽的明朗婦人形象,當下再無憂慮,笑語道:“這才真真是姻緣天定呢!”

何夫人墳塋所在之地距離胡家不算太遠,高祖騎馬,何氏乘坐馬車,不過半個時辰,便順利抵達。

何家被繼室潘夫人牢牢把持,何夫人墳塋難免落寞,好在何氏心中惦念亡母,每逢節慶總會到這兒來拜祭,墓前保持的十分整潔,絲毫不見雜草亂樹。

高祖與何氏一道近前,自有隨從送了瓜果糕及一乾祭奠之物,又將盛放胡光碩心肝的盒子打開,取出內裡東西,擱在盤子裡一並擺了上去。

何氏看了一眼,便扭過臉去,跪在墳前燒紙,邊燒邊道:“娘,哥哥回來了,我們兄妹倆分彆多年,今天總算是聚到一起了,您可以放心了……”

說著,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出來。

高祖也道:“娘,兒子回來了,隻可惜匆忙了些,沒把您的兒媳婦和兩個孫兒一並帶來,過些時候兒子得了空,再跟他們一起回來看您,到時候您肯定高興!”

兄妹二人在墳前說了許久的話,到最後乾脆停了口,隻靜靜跪在墳前,左右垂手侍立在側,不敢前去驚擾。

如此過了良久,高祖與何氏互相攙扶著站起身來,留下侍從在此看顧母親墳塋,又同妹妹折返回胡家去,點齊人手,折返回京。

胡老太太跟胡光碩一死,胡氏出嫁,整個胡家好像也隨之空曠了,等胡康林跟胡皎皎睡醒起床之後,便覺得偌大的胡家好像變成了一座空宅,所有人都消失了似的。

何氏的陪房守在邊上,聞言哭笑不得:“嬤嬤還在這兒呢,怎麼就是所有人都消失了?”

胡皎皎揉了揉眼睛,有些興奮的問她:“祖母呢,爹呢?還有姑姑,舅舅是怎麼收拾他們的?!”

陪房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真相固然是真相,但對於兩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血腥和殘酷,她不確定他們是否能夠接受真實。

所以最後陪房隻是笑了笑,說:“夫人同大將軍一道去拜祭老夫人去了,等她回來,自然會說與你們聽。”

等何氏回來了,又悄悄道:“他們問呢,我瞞著沒說,夫人自己想想怎麼開口才是。”

何氏心裡有些糾結,暫時拖延著不曾開口,坐在馬車上駛離胡家,回首遠眺胡家牌匾時,卻有種身上束縛儘數解除、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心下微動,垂眸去看一雙兒女,忽的又釋然起來。

紙是包不住火的,與其叫兩個孩子從彆人口裡得知此事,還不如自己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原委說與他們聽。

且哥哥身居高位,本就引人注目,他的胞妹帶著一雙兒女到了京城,受到的關注難道會少嗎?

胡家的事情哥哥並未刻意隱瞞,即便自己不說,京城裡的貴人們也會打探出來,既然問心無愧,又何必畏首畏尾,刻意遮掩!

若是做母親的尚且膽怯,不敢做聲,兩個孩子又怎麼能直起腰杆說話?

何氏定了心神,當下不再猶疑,將當年之事細細講給一雙兒女聽,從何夫人母家對胡家的恩情,到胡光碩在母親墳前發下的誓言與此後胡老太太母子的言行,最後停頓幾瞬,終於將胡老太太母子已死的消息告知二人。

胡康林與胡皎皎畢竟還是半大孩子,聽完難免驚詫,胡光碩是個偏心眼的王八蛋,但胡老太太待他們總還是有幾分溫情的,驟然聽聞二人昨夜都已經被舅舅所殺,難免為之變色。

兄妹倆年紀相同,但“大事”上邊,胡皎皎還是要等哥哥拿主意的,這時候便皺著小眉頭看向哥哥,等著他出口評判。

何氏心頭也微微有些忐忑,聚精會神的看著麵前兒子。

胡康林是胡家長孫,從胡老太太那兒得到的偏愛也多一些,得知祖母死訊之後,說半分都不傷神是騙人的,隻是低頭沉思許久,終究還是道:“舅舅的做法,其實沒什麼問題。”

他抿一下嘴唇,慢慢道:“祖母的確待我不壞,但是也不能因此抵消掉祖母對娘的壞,我不能因為自己得到的善待,就對於娘這些年來遭受到的委屈視若無睹。再則,舅舅也審了祖母的陪房,祖母她為了娘的嫁妝,是想要折磨死娘的,實際上她也那麼做了,那個姓費的姑娘不就是祖母堅持要娶進門的嗎?”

胡康林道:“爹跟娘都是至親,祖母跟舅舅也是,都是血緣骨肉,是非曲直,該論的便是一個理字了。”

胡皎皎被哥哥說服了,回想起父親麵容,神情中不禁閃過一抹畏懼和不忍:“可是直接挖出爹的心肝,實在是太殘忍了……”

胡康林道:“人無信不立,那是爹親口對外祖母做出的承諾,從舅舅的角度來看,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胡皎皎皺起眉頭:“哥哥,你怎麼這樣?爹他再不好,也是我們的父親啊!”

胡康林不氣不惱,隻是問妹妹:“嬌嬌,你是覺得舅舅做的太過分了嗎?還是覺得娘對祖母和爹太冷漠了?”

胡皎皎低下頭,不敢說話,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腰間絲絛。

何氏見狀,並不動氣,隻溫和道:“沒關係的,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話都可以打開天窗說個明白,娘不會怪你的。”

胡皎皎垂著眼睫,輕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可是皎皎,我覺得你這麼想舅舅和娘,也不太對。”

胡康林坐到妹妹身邊去,兄妹倆肩頭挨在一起。

他拉著妹妹的手,說:“娘為我們忍受祖母的刁難和姑姑的欺辱,忍耐張姨娘的尋釁,但凡不是為著我們,她怎麼會過得這麼苦?娘有手有腳,若不是有我們拖累,早就解脫了,何必留在胡家虛耗?而爹呢,這些年他又為我們做過什麼?”

“說的通俗易懂一點,娘是常行善事,最後卻因為些微瑕疵功敗垂成,而爹呢,卻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公平嗎?更何況屠刀不是爹自願放下的,是被舅舅奪走的。”

何姣姣聽得漲紅了臉,愧疚的低著頭,不敢看母親此時神色。

何氏也不曾想兒子能說出這樣一席話來,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動容,欣然一笑,不曾做聲。

胡康林則繼續同妹妹道:“爹跟祖母去了,我心裡也難過,書上講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是死並不能消弭罪惡,畢竟他們的死並不是為了恕罪,而是純粹因為舅舅的懲處。你隻看到祖母跟爹指縫裡露出來的些許溫情,卻忘記了這些年為我們擋風遮雨的娘,這不也很過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