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見她這般情狀,心頭不祥之感陡升,聽得殿外隱約傳來的中中異樣聲音,再瞥一眼跪在地上不敢作聲的侍從們,他臉色陰沉,質問道:“外邊,到底出什麼事了?”
周琬從容自若,答道:“有奸佞賊臣意圖擾亂父皇的江山,危害天下,禁軍正在奉令圍剿,上天庇護,料想很快便會結束的。”
皇帝對著她看了幾瞬,忽的冷笑一聲,往隱囊上用力靠了靠,道:“造反的都有誰?”
周琬便說了幾個名字。
皇帝臉色愈發陰鷙:“他們都是朕的心腹肱骨,再是可靠不過,豈會有謀逆之心?”
周琬詫異的看著他。
皇帝不悅的皺起眉頭:“你這麼看著朕做什麼?!”
周琬便笑了,意味深長道:“我說的是,這群賊子心懷不軌,舉兵造反,意圖擾亂父皇的江山啊。”
皇帝眉頭皺的更緊,不解的看著她。
周琬笑的幾乎停不住:“你怎麼還不明白?我說的父皇,是指我的生身父親,不是指你這個廢帝啊!”
……
周靖身著戎裝,腰佩長劍,殺氣騰騰,下令閉守九門,把控京城各處要道,又傳令親信以最快的速度控製住京城官署乃至於宗親府邸,待到一切處置妥當,方才攜帶五百精騎奔赴皇宮方向。
皇城正門大開,周靖率領一眾心腹打門下經過,途徑正門下方時她勒馬停住,對著頭頂巨大而雄渾的牌匾看了幾瞬,微微一笑,方才催馬向前。
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起事,何時發動、何處調兵、京城中哪些人是信得過的、兵刃自何處取用……方方麵麵都考慮得當,同皇太子先前的過家家級彆謀逆不可同日而語。
但饒是如此,皇城之內也爆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混戰,且直到現在,這場混戰也沒有結束。
腳下的地磚曆經百年之久,早不複最初鋪設時的平整,凹凸不平的地麵上積了血渦,馬蹄踩過,濺起星星點點的飛紅。
周靖一路騎馬向前,眼前見得是遍地死屍,耳畔聽得是殺喊之聲,鼻子嗅到的血腥之氣,然而她絲毫不為所動,饒是數丈之處便有廝殺,也仍目不斜視。
到了太極殿前,她端坐馬上,遙遙望見玉階之上立著一個姿容絕世的年輕女郎,身著錦衣、牡丹挽發,下頜微微抬著,神情中帶著一股與絕色容貌格格不入的冷厲,風吹起了她臂間輕紗披帛,這一瞬她恍若天外仙娥,與血流成河的皇城仿佛是身處兩個世界。
那是周萱。
她的幼妹。
周靖看得笑了,翻身下馬,步上玉階,周萱也笑了,臉上帶了些懶洋洋的意味,略微近前幾步,待周靖登上頂端,悠悠叫了聲“二姐姐”。
周靖問:“薛追呢?”
周萱道:“如果他肯束手就擒,現下應當被拿下聽候處置了,如果不肯……大概是死了吧。”
周靖聽她語氣漠然,心下微動:“他做了什麼?”
周萱兩手絞著帕子,無謂的一聳肩:“他讓我勸爹爹急流勇退,還想納妾,美其名曰是為了我和周家。”
周靖眉頭皺起,難掩厭惡:“果然……”
周萱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世間不會再有爹爹那樣的男人了。”
周靖便道:“死了就死了吧,沒什麼好可惜的。”
姐妹倆略微說了幾句話,便一道往內殿去尋長姐周琬。
穆貴妃正坐在外間窗前,對著窗外那從仿佛也染上了肅殺之氣的菊花出神,聽見動靜扭頭去看,驚喜之餘,又覺惘然:“周二小姐……”
周靖含笑稱呼她:“穆五姑娘。”
穆貴妃先是微怔,旋即回神,一笑嫣然。
……
因為中毒的緣故,皇帝麵孔愈發瘦削,先前還能勉強靠在隱囊上支撐身子,這時候卻再撐不住,滑回床上,拳頭一下接一下,無力的打在床頭,聲音悲憤而怨恨:“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周琬隻當是聽不見,笑吟吟的看著他垂死掙紮,卻見外間侍從快步而來,回稟道:“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來了。”
周琬神情一震,起身去迎,對上兩個妹妹的視線,揚聲問道:“如何?”
周靖與周萱異口同聲道:“大事成矣!”
周琬長長的舒了口氣,兩手分彆握住兩個妹妹手掌,道:“自咱們姐妹三人發下宏願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周靖道:“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周萱道:“當浮一大白!”
姐妹三人相視而笑,旋即淚下,幾瞬之後,又快活大笑起來。
誰說女子不如男?敢叫日月換新天!
……
值宮變日,高祖與人圍棋,俄而宮中信至,看罷了無喜色,落子如故。
客問之,遂答曰:“無事,小女三人獲帝位而歸矣。”
——《漢書 高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