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最後, 他們還是沒有更進一步,因為他們想起來,互相還不算相熟, 這樣做稍微有些冒昧。但是氣氛開始變得非常古怪。
他們對視著,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卻互相笑了起來。
她不再因為和他說話而感覺到膽怯,他也開始主動和她攀談。雖然僅僅隻是偶爾聊兩句天氣, 但是不管是天氣好、天氣不好,他們討論著天氣,就會笑起來。
她下午就會抱著藥箱和書,坐在他辦公室的小椅子上,她在搖椅裡麵一晃一晃地吃點心、看自己的專業書, 偶爾還會在陽光當中睡著。
他們兩個人互不打擾,但是會在休息和吃點的時候聊天。她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偶爾會主動敲門進來,她開始和他說很多的話。
貓的話很多, 就連今天食堂的大雞腿都要和他分享半天。他們會聊午飯、晚飯、昨天的晚霞,今天早上的天氣預報換了主播。
她詢問他會不會打擾他的工作?
他說:“會。”
貓有點訕訕地住了嘴,縮在了搖椅上不敢吭聲了。
但是他又說:“但是我樂意。”
很樂意被你打擾。
貓在搖椅上探頭, 她轉頭看見他在陽光下低頭看報紙。
她忍不住嘴角上揚。
她輕輕哼起來了小曲子, 小腿就在陽光下一晃一晃的。
毛茸茸的發絲, 像是洋桔梗的花邊。
祝延偶爾看一眼那畫麵,就像是從屬於他的黑白世界裡, 跳躍出來的彩色水粉。
偶爾,他也會有些困擾。
比方說貓因為不良的睡姿卷上去的裙擺,蜷縮在搖椅裡的時候,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 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他時常會被這耀眼春光所擾。不得不脫下西裝外套,遮在她的小腿上方。
比方說貓的信息素,也會給他造成一點困擾,就像是有一種絕對的吸引力,時常讓他分心;
比方說貓毛毛躁躁地離開的時候,時常會遺落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他的辦公室。
偶爾有人進來彙報,時常會看見一些和祝延格格不入的東西,比方說飲料、貓的小貓發圈,遺落的塗鴉。
祝延會麵不改色地將她的痕跡藏在手心。
等到目送著部下離去,他張開了手心看著裡麵的小貓發圈。
他認為她在入侵他的生活。
但是他不知道為何,並沒有阻止這種入侵。
甚至內心的深處,樂見其成。
06.
如果按照這樣發展下去,也許在某一天,貓會得寸進尺,從辦公室入侵到臥室;而他的默許就是親手縱“虎”歸山,貓會在他的世界裡占山為王,最後牢牢盤踞在他的生活裡,讓他永遠被漫天紛飛的貓毛所困擾,聽著她跑調的歌,還要一輩子違心誇讚貓的歌喉。
但是好景不長,祝延漸漸地意識到了自己發生的變異,也許是被汙染物汙染的前兆。
那一天,祝延很平靜地離開了研究院,隻是在《天氣預報》前麵站了很久。
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一整個下午。
他反反複複聽著同樣的播報。
窗外下了很大的雨。
他知道大概是不能和她一起繼續說“明天天氣很好”了。
……
貓在顯示屏下等了很長時間,沒有等到他說早安。
她回去得知不用去“量體溫”了。
貓去敲門,卻被告知大首領出去開會了。
她再也沒有吃到牛肉罐頭,也再也沒有等到有人和她一起看天氣預報。
她趴在窗戶上仰望高高的辦公室落地窗,第一次發現一樓到五樓的距離,原來有那麼遙遠。
一直到一個月後,貓在一次會議上看見了祝延。
她聽說會議要持續三天,大首領暫時不會離開辦公大樓,於是匆匆去敲門。
他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一個氣喘籲籲,著急得出汗;一個有點失神,低頭看著小貓,嘴唇有些乾澀。
他以為貓這麼匆匆忙忙,是遇見了一些困難,才來找他的。他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欺負了貓,或者被同事排擠了。
他把她叫了進來,詢問她:有沒有想過調去研究院?
他知道自己大概很快就會準備退下去了,他想先把貓放在一個安全的、穩定的環境。
但是貓並不是來找他幫忙的。
——貓掏出了兩張電影票。
她期期艾艾地詢問他:
如果有空的話,能不能在下午的時候和她去看一場電影?
高大的男人,躲開了她的視線。
他翻開了行程本,想要說可能有個會。
但是貓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祝延的動作一頓。
這天的下午,她和他肩並肩地在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電影很爛。
於是他在她看不見的黑暗裡,認真地描摹著她的輪廓,就像是要將她的樣子記在腦海裡,最好一輩子都忘不掉。
回去的車上,貓悄悄靠在他的肩上,假裝自己睡著了。
祝延看見了她顫動的睫毛。
他想:真笨。
但是他隻是脫下了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認為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麵。他目送她走出了很久,一直到細雨飄進了窗戶裡,他才想起來原來已經到了深夜。
然而第二天早上。
貓敲門。
貓期期艾艾掏出了兩張電影票。
貓說自己今天過生日。
祝延幾乎要認為自己遇見了鬼打牆。
直到第三天。
貓敲門。
貓抱著蛋糕進來。
貓期期艾艾說,“今天我過生日。”
高大的大首領低頭問貓:“你到底一年過幾個生日?”
貓說:“公曆過一個、農曆過一個,身份證上寫錯的日期再過一個。”
祝延還是沒有趕走她。
她期期艾艾問他能不能給她唱生日歌。
高大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坐在了她的對麵。
他真的給她唱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餘生都是好天氣。
他們兩個人在蠟燭前看著彼此,眼神漸漸地互相纏繞著,就像是下了一場綿綿的細雨。
她吹滅了蠟燭,世界一片漆黑。
他們的心跳聲和呼吸,清晰可聞,貓往前靠近,柔軟的唇瓣就貼在了冰冷的唇上麵。
他停頓了片刻。
黑暗裡,他們兩個人的呼吸交纏、氣息變得滾燙。
但是最後,他按住了小貓,將她提溜了開來。
他說:“該走了。”
他不是在說貓。
他是在告訴自己:祝延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但是她有,她還有大好的青春和人生。不應該在他的身上浪費時間。
他是個意誌力強大、行動十分果決的人。
但唯獨在麵對她這件事上,是個例外。
他隻能在這個時刻告誡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然而離開的時候,他看上去並不從容。
鏡子裡的那個大首領靠在了牆壁上。
他感覺到了一種窒息般的寂靜。
07.
祝延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退居了幕後,不再露麵,將自己關在了那座莊園裡。
有許多的人來拜訪他,但是都吃了閉門羹。
他偶爾會盯著牛肉罐頭出神。
他認為貓應該很傷心,但是他從未播出過一次貓的電話。
他無數次想要問秘書她的事情,但是每一次都會在話出口前打住。
他想:就這樣,這樣就很好。
然而,在一個月後,祝延聽見了門鈴聲。
他打開門,看見了門口坐著一隻貓。
她說她辭職了,現在無家可歸了,還吃不起飯了。
——他能不能收留她?
祝延沉默了一會兒。
他冷下了臉,第一次在她麵前疾言厲色,將小貓很凶地趕走了。
貓被凶得有點不知所措。
她一步三回頭地往前走,眼圈有點發紅。
貓是他的治療師,隱約能夠打聽到一點消息,她想要留下來賠著他。
但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提出挽留。
她垂頭喪氣地往前走的時候。
卻不知道——
如果她一回頭,就會看見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不遠不近地跟著。
一直到把她送到了宿舍門口、看見了那扇小燈亮起又熄滅,許久之後才離開。
……
第二天,貓又來了。
貓帶著被子和帳篷,在他的莊園門口搭起來了帳篷。
他不想讓警衛員趕走貓,也不想看見她失落的樣子。
於是他打開了門,想要和她好好談談。
貓說,她被人盯上了,大概是從前作為和祝延走得近的治療師的緣故,有人想要從她這裡打聽祝延的情況。
她發現被人跟蹤,嚇壞了,才跑過來尋求庇護。
這是一個拙劣的謊言。
——因為她隻是一個實習生。
但她提醒了他。
祝延不太確定自己隱藏的在意,是否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因為喜歡和感冒、貧窮一樣,是無處遁形的。
於是高大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退開了擋住的門。
他有了某種預感:比方說他再也趕不走貓了。
他要求貓隻能在一樓和莊園活動,絕對不能上樓。如果她遇見了什麼危險的情況,就要立馬打電話叫警衛員送她出去。
貓很聽話,她保證自己每一條都做到。
但是顯然,貓的話,就像是她一個月要過24次生日一樣不可靠。
祝延將二樓用鐵門鎖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發病的時候十分猙獰。這是他不願意讓她看見的。
——誰都可以,她不行。
他就在黑暗的角落裡,將自己關在了二樓,隻是遠遠地看著外麵的世界。
但是貓的存在是很難忽視的。
貓會朝著他揮手,在莊園裡轉來轉去給花澆水,還會點外賣,或者在下午的時候炸廚房。還會時不時來敲門送飯、送水、送點心。
他會無時無刻不注意她的一點細小動靜。
在搬進來住的第二天下午,貓跑到了二樓。
她隔著鐵製的囚牢,告訴他——
她今天又過生日了,能不能陪她吃個生日蛋糕?
祝延問:這是她的幾歲生日?
貓說:是二十又七十三天的生日!
他不願意讓她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