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體殘缺算是人類最恐懼的設想之一,哪怕是看到人被撞,都不如人被切割成殘缺的模樣恐怖。
鬱久霏思索了一下,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人被故意切斷手腳,然後用紗布簡單包紮起來,從心理學上說,人看到同類殘缺的話,會同步感受到痛苦並且引發恐懼,至於味道……其實是傷口沒長好,化膿了,紗布臟一點的話,裡麵或許還有著蠕動的蛆蟲。”
在鬱久霏說完後,澡房裡忽然就安靜下來,似乎都被這個解說給震驚到了。
賈爾長長歎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這些活著的人,一般是被送去抽取骨髓、摘器官,讓他們活著才方便摘取,至於弄斷肢體,是不讓他們逃跑,連舌頭跟牙齒也會拔掉,有時候來不及做這些,送來的就是器官了。”
這樣的產業鏈不會把人命放在眼中,他們做的就是這樣的生意,隻認錢,如果 某一天私立醫院裡的尊貴病人沒錢了,也會成為他們的備選商品之一 。
或許一開始賈爾並不想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奈何家人推著他走,拿到的錢他都寄回去給家裡人了,這種工作做多了,人會逐漸麻木,時間一久,連自己還是不是人都分不清了。
差不多在他死亡前一個月,大哥忽然來電話說,他兒子要做手術,這回需要一筆數額更大的錢。
售票員第一次聽賈爾說這些,她嘶啞著聲音開口,難得冷靜下來:“你侄子到底什麼病啊?按照你說的,你寄回去的數額應該有幾十萬了,再難的日子都應該好過起來啊。”
“……我沒看過病曆本,但聽我父母說,是心臟病,先天不足造成的,醫生建議在十歲之前做換心手術。”賈爾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太久沒想起這些人,他都快忘記了。
“那他們的心臟,哪裡來的?”售票員下意識問。
大家都是一個省內的,這種生意能怎麼做,心中太清楚了。
賈爾捂住臉,忽然有個很恐怖的想法:“是用了我的心臟嗎?可是我都碎成這樣了……”
售票員茫然搖頭,她是在火車站這邊做運輸的,雙盲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知道誰的心臟送到了誰的手裡。
倒是鬱久霏感覺到手背微動,是樓十一在寫字。
“賈爾的心臟是破碎的,不可能用他的心臟,但有個可能是,他家裡人發現他在乾這種事,威脅了醫院,換來一個心臟,同時賈爾被當作祭品處理了。”
寫字速度慢,樓十一不好寫太多字,儘量簡化。
鬱久霏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才明白樓十一的意思,他是說,賈爾的家裡人發現了賈爾在做的事情,於是惡向膽邊生,以舉報去威脅醫院要一顆心臟。
器官一般非常稀少,正常等待的話好幾年都等不到一個,更彆說還要排隊,說不定等排到,人已經死了。
按照賈爾家人的行為方式,既然知道了捷徑,肯定得試試,所以樓十一的猜測不無道理。
醫院那邊也不是好相與的,一個普通的臨時工而已,賈爾管不住自己的家人,又掌握那麼多秘密,他就得死,不僅要死得乾乾淨淨,還要心甘情願。
鬱久霏斟酌著用詞,緩緩開口:“賈先生,我有個想法啊,不一定對,就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家裡人是發現了你的工作,加上你侄子需要一顆心臟,所以他們就去找了醫院啊?”
聽完鬱久霏的話,賈爾茫然地看了鬱久霏一眼,搖頭:“我不清楚,我自從跟著醫院乾之後一直很害怕,擔心自己哪一天被抓了,也害怕那些箱子裡的人,就沒注意……”
說到後麵,賈爾的聲音慢慢變低,似乎有什麼說不出口。
鬱久霏眼珠一轉,大概明白了什麼:“賈先生,你其實記得的吧?”
三個女性都同時抬頭去看賈爾,注意到他臉色變得古怪。
好半晌,賈爾才整理好思緒:“好像有一次,我沒要錢,是讓熟悉的會計幫我打錢的,會不會就是這一次,被他們發現是醫院打的錢啊?因為醫院給我發錢,走的是不同的賬,其中一個為醫院特殊護工,打錢的時候,打款人是醫院。”
“那也不至於知道你在乾黑色交易,他們更應該懷疑你混上了領導什麼的。”鬱久霏輕聲反駁,覺得肯定是哪裡有問題。
“我想不出我還有什麼地方露了餡兒,醫院是不允許我們把事情告訴家人的,我一直很小心,加上又害怕,從沒跟他們說過,況且,他們也從不問我怎麼拿到這麼多錢,就算我是賣器官得來的,他們依舊能用得心安理得吧。”賈爾苦笑一聲。
鬱久霏思索良久,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遲疑地問:“說起來,你在為醫院工作期間,去過省城之外的城市嗎?”
賈爾不太明白鬱久霏為什麼要問這個,不過都答應說明白他了解的部分,便點了頭:“去過,因為並不是所有的線都能順利送到醫院,有時候會碰上檢查、途中失誤,為了保證器官活性,我必須去接一下,怎麼了?”
其實鬱久霏想起來樓十一檢查出來的資料提到,賈爾生前去過一次陳楓灃死亡的城市,而在陳楓灃死後,文憶已經開始準備報仇,那陳楓灃死亡的城市,完全可以算文憶的死亡起點。
更有一種可能,文憶在那座城市裡發現了賈爾,才順利把整條器官買賣線給盤明白了,並且以那個城市為中心,將這條產業鏈所覆蓋的線都調查得明明白白。
加入這個條件,賈爾為什麼被選中死亡,就有了解釋。
文憶需要一個人來開啟複仇計劃,這個人不能是火車站內的,他不能引人注意,同時又死不足惜,甚至自己有這個意願。
火車站第一個祭品隻是試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鬨小鬼的事給處理掉,用自己人顯得不太近人情,外頭人怎麼死就跟火車站內部沒關係,不至於寒火車站內部人員的心。
與此同時,醫院那邊如果剛好有這樣一個需要處理掉的人,火車站與醫院一拍即合,就自己動手製造了一場完美的自殺案,甚至不需要文憶動手。
“我就是在想,可能是你離開的時候,你家裡人去醫院找你要錢,但你不在,他們就在醫院裡打聽,就知道了你在做什麼。”鬱久霏胡說了個比較可信的理由。
賈爾臉上皺得更難看:“確實是像他們能做出來的事,後來他們也確實到省城裡找我了,還是要手術錢的事,可我從哪裡再找個幾十萬?就跟醫院的同事抱怨了幾句,然後……”
之後的事情就好猜了,鬱久霏接上話頭:“然後他們就告訴你,火車站需要一個壓小鬼的活祭品?”
提到祭品,賈爾對著鬱久霏微微頷首:“對,他們告訴我,火車站鬨鬼,相當於是運輸鏈要出事,這事肯定要解決,或許是自願拿錢辦事,或許是從那些貨物裡找一個出來,我沒想多久,就跟火車站聯係上,說我自願當第一個祭品,不管有沒有用。”
到了那個時候,賈爾早已疲憊不堪,曾經沒想過這個可能性,被人提醒,還有死亡換錢這件事,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可以擺脫那喋喋不休的家人。
隻要死了,就再也沒人會逼著他給錢;隻要死了,他就不用整天擔驚受怕;隻要死了,他就不用痛苦麵對那些箱子裡的求救聲。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可以隨著他的死亡一起消失,賈爾甚至覺得,這個選擇實在太棒了,從前他怎麼沒想到呢?
火車站跟醫院的動作很快,差不多是賈爾答應三天後,就把最後一個計劃告訴他。
賈爾需要先給自己製定一個差不多的計劃,假裝自己是路過火車站的,按照大師的說法,他要跳下月台,被火車裝死,相當於是獻祭給軌道,讓過路小鬼害怕。
死之前賈爾服用了醫院給的藥物,說是暫時感受不到痛楚,藥物不會殘留在身體裡,不會被人檢查出來,到時候就算屍檢,也會得到自殺的結論。
雖然從表麵來看,他就是自殺的。
到這裡,就是賈爾死亡的整個過程,他的死可以說是與火車站關聯最低的,警方查不出他有什麼問題,自然就按照自殺來處理了。
“我死了之後,忽然就變成鬼魂留在了火車站裡,我沒有離開的想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變成鬼,就在火車站裡晃悠,後來聽火車站裡的人說,錢給我家裡人打過去了,這個錢火車站出的是封口費,醫院那邊還給了我父母一部分,是我的賣命錢。”賈爾平靜地說完自己死亡的尾聲,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
“那你之後,再沒聯係過你的家裡人嗎?”鬱久霏試探著問。
賈爾笑著搖搖頭:“沒有,我這個樣子,怎麼問他們?況且,錢也給了,命也還了,我們就沒什麼關係了,沒有聯係的必要。”
這話倒是沒說錯,任何一個從吸血家庭逃離的人,過得再不順心,都不會選擇回去,最好聯係都不要有。
鬱久霏無聲歎息:“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無論是人是鬼,都應該活在當下,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後來,我在這邊看到了火車站的運輸情況,包括他們說要盯著的文憶,但我真的什麼都看不出來,我作為鬼都看不出不對,人更不可能發現什麼,她好像就是這麼度過了一年,在乘務員死之前三個月,火車站裡忽然多了一些小鬼出來。”賈爾說起這個事情都一臉疑惑。
“小鬼?你們有印象嗎?”鬱久霏問旁邊的售票員跟陳楓灃。
陳楓灃搖頭,售票員則是說:“前麵幾年確實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事,比如說,好像沒人動過的打印機,自己打印了某份名單出來。”
鬱久霏摸著下巴在腦海裡構思這樣的場景:“按照這個說法,你們的存在就是要跟小鬼打架,可你們要是沒打贏怎麼辦?打電話給火車站搖人?”
大概是鬱久霏說得太認真,三個鬼居然一下子沒覺得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