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巨大沙漏的時間在一點一點落下。
重焱琥珀色的瞳孔終於慢慢落到她身上。
幺幺仰著腦袋, 黑亮亮的鹿眼,軟乎乎地站在他的爪墊上。
…好小。
小到他必須很小心才能不讓她從鉤爪間漏出去。
她是漂亮的,柔軟的, 重焱就連尾翼上的傷痕都害怕讓她覺得惡心。
可是她卻說要親吻猛獸。
天生獸類會舔舐自己, 那是療傷和止痛。他也見過族群中其他獸用鼻尖細嗅對方, 交換力量,或者示好。
可是她呢…。
重焱知道幺幺說的“親親”很乾淨。無關力量,無關繁衍, 那隻代表著她最真摯的感情, 對他最熱烈的親近。
就像很久前, 她天真地邀請重焱進入她的識海一樣。
神魔活了太久太久,知道她的生命還是一個很小的寶寶。
可巨獸的耳尖還是漸漸泛起了紅色。
幺幺眨眨眼, 努力觀察著巨獸的情緒。
她覺得親親是最溫暖的動作!
就像爸爸媽媽會在每次她哭鬨不想抽血的時候親親她的臉頰,或者親親她帶著針孔的手背, 閉上自己泛紅的眼睛。
在這一片虛無中, 上古神魔通天徹地站在這裡, 鋒利的鉤爪托著一個小人——這場景如果被彆人看到, 可能會因為過於巨大的體型差而心生恐懼。
然而幺幺並不害怕。
重焱的瞳孔很大很大,璀璨生輝,因為是圓瞳,所以沒有冷血動物的犀利感, 反而時常透露出一種圓潤的茫然。
重焱渾身的鱗片都是銀白色的, 看起來很乾淨。在這樣純白的世界中,他的銀白色反而比純白更加耀眼。
而且因為渾身都是白白的, 所以更顯得肉是粉粉的。當他的獸口張開的時候,能看到這隻凶悍巨獸粉色的舌頭。
很大,很可愛。
被她這樣近距離地盯著看, 巨獸逐漸感到坐立難安。
而幺幺抱著他的腦袋,在這隻凶悍猛獸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對著他啵啵了一下。
凶獸再次僵立在原地。
對他的體型來說,她的唇瓣親上他的地方,大概不及他身體的萬分之一。
可是他卻清晰地感受到了。
柔軟得不可思議,溫暖又濕潤。
如同在冰凍之地吹來的春風。
從她親吻的地方開始,好像冰冷的神軀也開始有了體溫。血脈熱切地流動。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聯係,重焱,”那團小人這樣認真地告訴他:“你很重要。”
“你會保護我,我也會保護你。”
“我們關係最好了!”
巨大的琥珀色眼瞳倒映出她的身影,覺得那溫暖的血甚至流到了心口。
而她小心地問:“那我們和好了嗎?”
巨獸另一隻鉤爪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抓了抓。
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從沒有不“和好”。隻要她願意伸手,他永遠都會接住。
於是巨大的腦袋還是點了點。
…
幺幺鬆了口氣:太好了嗚嗚。
和魔魔的矛盾解除!幺幺的臉頰終於浮出一個渦渦。
然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臉紅紅,她就這樣啵啵了上古神魔,她可真是勇敢。
幺幺趕緊轉身趴在他的爪墊上,指揮魔魔號,“我們去看那個沙漏!”
巨獸就帶著她靠近。
可是又忍不住垂眸看看她。
親吻了神魔,他就會記在心裡。
不止是他的獸形,還有他的人身…
都會渴望她柔軟的觸碰,和下一個親吻。
“重焱你看!”
幺幺叫他。
這個沙漏很不一般,它深埋在一片空白的東海之極中,然而這巨大沙漏的底端卻連接著遺落海最深的地脈。
這裡藏的不是重焱的心臟,而是另一個巨大力量的秘密!
重焱慢慢低下頭。
幺幺在探險,而他還在想那個親昵觸碰。
巨獸殘破的尾翼在地麵掃了好幾下,然後才終於垂眸去看那個沙漏。
他的視線卻忽然一頓。
…
而此時。
冥古石外。
東海之極的入口關閉了,沒有人知道那裡邊究竟是什麼樣,是不是真的藏著能夠讓人原地飛升的神魔心臟。
然而現在,隻有寂幺幺進去了!
而且似乎是和什麼東西一起進去的?!閃過的太快,在混亂中甚至沒人能看清。
寂少宗主看著冥古石那歸於無形的“門”,回憶那一瞬間的影子和冰冷的氣息,隱約察覺到了妹妹身邊有那個東西在保護她,幺幺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但是寂少宗主不甘落後,於是提著劍就開始亂砍。旁邊同樣沒能第一時間救下小珍珠的大黑蛇喪心病狂地躲了躲。
這個外邊來的提著劍的男的長得很像小珍珠,可能是小珍珠的爸爸,但是——他也是友軍啊!
剛才那一瞬間,或許隻有問虞看見了。
在這種混亂漆黑的環境裡,大黑蛇的豎瞳異常清晰地看見了那隻化形的銀白色巨大鉤爪,帶著從血肉中無數冒出的森森骨刺,能直接撕碎存在上萬年的冥古石!
再結合那個人大到遮天蔽日的尾巴和蝠翼……簡直是古老傳說裡的邪惡存在,比他三千年的道行還深得多!
大黑蛇陰暗地扭動:可惡!可惡!
明明他的蛇尾更華貴漂亮,但是實力竟然這麼懸殊。
可是他就隻是一條蛇,他又不是什麼真的神,他也已經很厲害了。
大黑蛇旁邊那個提著劍的人大概也不太高興,無差彆亂攻之後,又停了下來。
寂戎又暈海了。
他一邊嘔,一邊翻出妹妹留的暈海丸。
要不是這地點不對,他肯定能搶在第一個保護好幺幺,比那位更快。
而此時,在場的其他眾人來不及思考剛才驟然出現的那個龐大身影是什麼了,四周依舊一片兵荒馬亂,深海海水攪動,無數遺落海的怪物在緩慢圍剿過來——
禮蒼彥麵上冷靜地斬殺海怪,內心卻焦灼起來——東海之極在在開啟一次之後,會進入未知的休眠期。
而且如果裡邊的東西和神隕之瞳一樣一觸及定,那被幺幺拿走就不好了!
他這次必須拿到神魔的心臟。
禮蒼彥一劍攻向近處的巨大海怪。
蘇衣靈才勉強從那個詭異的微笑海怪那裡脫身,渾身打著哆嗦回來了,憋著氣道:“蒼彥哥哥…”
蘇衣靈快要氣死了,剛才她差點被那個惡心的怪物吞了,可是寂幺幺卻有好多人去救她!、
而且她再一次投機取巧,搶先進了東海之極!
一眾修士正在奮力對著深海怪物攻擊,好在這些東西雖然體型大、長得恐怖,但是明顯靈智不開,和寒淵中的上古神魔完全不可比擬。
在眾人的裡應外合之下,這些怪物漸漸被擊傷,發出了各種各樣的怪叫聲波,有的如嬰啼,有的如雞鳴,開始緩慢退卻。
眾人這才喘過氣來,悟極宗弟子這才不滿地道:
“這次不會又讓寂幺幺拿到吧?”
“這寂幺幺到底是有什麼實力?”
蘇衣靈轉頭看向眾人,語氣但又,“幺幺師姐上次強奪神隕之瞳的後果那麼慘烈,被神魔拖走折磨,好不容易逃出來,卻還是因為貪婪而冒險投機——”
話沒說完,她都被砍出了條件反射,連忙往旁邊一躲。
“——寂少宗主!你這又是做什麼?!我也是擔心幺幺師姐!”
寂少宗主剛剛靠半瓶暈海丸治好了惡心,一聽又返了上來。
遊極劍飛出去就是砍。
蘇衣靈被劍氣掃得劈裡啪啦的,隻好躲到了禮蒼彥身後,隻有蒼彥哥哥順利進階,才能帶著她一起飛升!
所以蘇衣靈在他耳邊快速說道:“蒼彥哥哥,沒有辦法了,你隻能那樣做了——”
既然沒能第一個進入東海之極,那就不得不使出其他方法進入。
禮蒼彥目光凝重。
神秘火焰告訴他,隻有在他極端不利的情況下、萬一沒有能最先進入東海之極、被人搶先一步,那麼才能用這串神秘符篆催動赤焰鏡。
在來之前,禮蒼彥本以為是十拿九穩,但是剛才那一瞬間閃過去的影子……
不行,他必須獲得者足以讓人飛升的神力。
因為上古神魔的離開,滅虛魔淵之下還逃出了許多魔物,其中甚至不乏玄魔、天魔種。已經聽說有整個宗門被幻影魅魔入侵,致人沉迷於齷齪情愛之中,而這些,都是禮蒼彥要屠的魔。
幺幺應該明白他、支持他的誌向才對。
蕩平一切魔邪,這才是禮蒼彥一生所向的正道。
所以……沒有辦法了,禮蒼彥手指掐訣,加急催動,赤紅焰鏡煥發出了更強烈的光芒,開始在空中旋轉。它的紅光如柱,刺眼地映照在深海之轍。
這把鎖孔中“鑰匙”開始隨之快速轉動,像是強行在鎖孔中尋找開合的位置。
冥古石所連接的整片壁障開始了震動。
這塊上古遺物已經在海底數萬年,滄海桑田間和海底地殼緊密融合在一起,當它被強行撬動的時候,整個遺落海都開始了動蕩。
遠處海獸的嬰啼和雞鳴更加尖銳了——
大黑蛇忽然抬起眼,蛇信子嘶嘶地吐了出來。
不行!
他這樣強催會毀了海底的——
禮蒼彥神色不變,手下飛快加快。
他一定要進入東海之極!
…
幺幺趴在重焱的爪子上,半個身子探出去,仔細觀察著那個球形裝置。
沙漏的結構中,上下流轉的像是液體,又像是氣體,一片淺淡的熒光,漂浮在晶透的壁障裡。
自古沙漏都是用來計時的,可它放在這裡,四下隻有無聲的空白,沒有任何人。
它為誰計時呢?
幺幺努力回憶了一下,在原來的劇情裡,男女主曆經驚險進入東海之極之後,男主的確獲得了巨大的神力,半步飛升,更有勇氣除魔衛道、屠戮神魔。
但眼前這個沙漏明顯不是重焱的心臟,禮蒼彥獲得的力量又是什麼呢?
她沒有敢貿然跳下去,掌心化出淺金色的靈流,嘗試著用自己的靈力覆蓋上去,感知一下。
沙漏表麵厚重光滑,質地竟像是冥古石一樣,沒有一絲缺口。
打不開,也沒有任何反應。
上次在奈天秘境,幺幺在找到神隕之瞳就是頭頂燦陽之後,伸手一觸及獲得。
而現在這個沙漏並沒有反應,簡直就像是…給某個人留在這裡的。
隻有男主來到這裡,拿到它,才能開啟它的力量。
所以從一開始,其他人就都是陪跑。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騙局。
幺幺仰起頭,看了看重焱。
重焱已經化回人身,圈著她浮在半空中,從剛才就一直沉默地看著。
幺幺把覆蓋的靈流遷移到了他的手上,讓重焱也能感受到。
上古神魔閉了閉眼。
虛空純白中蕩起了一陣風,重焱銀白色的發尾輕輕飄起。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東西。
禁術…時間。
海底的流速十倍於外界。
因為有人在這裡萬萬年抽取著海底的時間和靈獸壽命,為一人重塑不滅神魂。
集天下之力,挹彼注茲。
如此天地供養,隻能讓重焱想起一個人。
因為青龍是最強的神尊,而丹鳳是最尊貴的神後,所以他們結合幾萬年才孕育出的長子,儘管天孱,也是最純正最尊貴的天神血統。
而他隻是一個催化出的魔胎,所以他的父母並不想做他的父母。但重焱現在有了最重要的事,所以其實已經不再在意——
然而此刻,在遙遠的海底之極。
他站在這裡,才發現原來上天入地,他們對兄長的愛如此盛大。
“重焱?重焱!”
幺幺的淺金色靈流包裹著他,感受到了閉上的神瞳眼前的畫麵。
他又想起了他那冷血的父母和兄長——
幺幺抓著重焱的袖子,忽然也看明白了,這個沙漏中的全部力量都是“奪取”。
因為深海沒有靈氣,所有沒有修士會來這裡。因為深海的怪物也不會說話,不會上岸,所以他們幾萬年來都悄無聲息地被奪取著。
所以小黑蛇在這裡呆的時間,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久得多!